她在樱上水站下车,一边祈祷别跟麻生碰个正着,一边配合都立高中生上学的步调走向麻生家。
她如同麻生的老情人般擅自推开他家大门,然后将玄关的门打开一条缝,确定麻生的鞋子不在门口后,走进屋内。
她穿着鞋走进客厅。床铺皱折的形状与昨晚不同。
她取出安眠于餐具柜中未被发现的摄影机。整卷带子已经拍完,电池也耗尽了。第二台也一样。藏在录影带堆中的第三台摄影机,应该详实的录下了麻生的表情。
她将三台摄影机收进皮包,走出麻生家,与都立高中生的人潮逆向而行,快步离开。
上午十点,瑶子准时进入电视台,照例询问昨晚“Nine to Ten”的收视率,听到年轻的剪接师说“事件检证”依然高踞个别收视率冠军后,瑶子甚至浮现微笑。她将准备好的股价狂飙影像迅速剪辑成一分钟长的新闻,也不看现场播出便钻进办公室后方的剪接室。
她不让邀她吃午餐的赤松靠近,锁上剪接室的门,把由三个角度拍下的麻生的生活样貌映现在荧幕上。
将三卷带子最初的影像配合麻生的动作,三种影像便在同一时间自三台荧幕放映出来。
瑶子很想尖叫胜利。拍到的影像比想像中还精彩。
麻生的破坏性格,简直就像为这次的摄影特地演出似的,赤裸裸的表现出来。瑶子把麻生返家后自己掀起一场风暴,然后终于累到睡着为止的一个小时,浓缩剪辑成五分钟。
作业完毕后,突然好希望有人能看看这些影像。她不想只是自我满足。
我想把这个给谁看呢?
她的脑中只浮现一个人的面孔。
瑶子推开酒吧的门走入店中。
下午六点在下北泽。如果麻生今天也重复每天固定的行程,现在他应该出现了。
一头白发理成平头,年龄不详的老板,一边说着“欢迎光临”,一边打量这个刚开店便光临的生客。
瑶子在那个麻生惯坐的阴暗角落坐了下来。
“给我生啤酒。” 棒槌学堂·E书小组
点了东西后,瑶子等着酒吧的入口被打开。外套口袋中放着数位摄影机。不是为了摄影,而是为了播放剪辑成五分钟的影像。摄影机附有三寸的液晶荧幕。
啤酒送来后,她立刻端到嘴边,一下子就喝掉半杯。
一想到麻生看到带子不知会浮现什么表情,瑶子便觉得兴奋。
比起在警局前露出的笑容,这卷带子更能描述麻生的本质。就像首相将白饭倒入生鸡蛋碗中的影像描绘出一个真实的样貌般,麻生在镜头前也赤裸的暴露出他心中的每一道褶痕。
门响了。老板招呼道“你好”。
如同幻影般晃进来的麻生,看着坐在自己老位子上的女人。
发现是瑶子后,他的表情立刻松弛下来。他被吓到了。瑶子有一种快感。在麻生开口前,她对平头老板说“给他也来一杯同样的”,先替麻生点了东西。。
麻生走近瑶子,一边盯着她一边在对面的位子坐下。
“……你跟踪我?”
“到昨天为止。”
“那今天是在这等我啰?”
“好像是这样。”
即使不多加说明,仅靠短短的句子,便能极有默契的进行对话。
“真是不可思议。”
“什么事?”
“当我想见你时,你就主动来找我了。”
宛如长年饱受寒雨的岩石般冰冷的双眸注视着瑶子。
“大概是因为相爱吧?”瑶子讽刺的回道。
生啤酒送到麻生的面前。
“真想跟你干杯。”
“为了什么?”
“为我们能这样面对面。”
“这种恶心的台词亏你也说得出。”
瑶子主动将杯子凑过去碰了一下,不等对方说“干杯”便自己喝下。
麻生一口气喝掉一半,也不去拭嘴角的泡沫。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老婆怎么说我?”
“没有。”
“她说,那个笑容就是你,电视并没有冤枉你,像你这种恶心的人,令人绝不想在夜路上遇见你,电视只是忠实的呈现出来……”
“你听了很伤心?”
“我都哭了呢。”
“对我来说,却是赞美之词。”
“我老婆和须崎课长一直都在找理由摆脱我。因为没有决定性的理由,只好在家里和办公室收留我这个废物。这时出现了那个笑容。你替那些家伙制造了一个摆脱我的好借口。”
麻生的口气并非在抱怨,似乎很看得开。
“这次说不定轮到我了。”瑶子低声说。
“轮到你?”
“我周围的人也正在找理由,想把我踢出现在的工作。我可以想像当那些人知道我又闯祸时,脸上的表情有多高兴。”
这样亲密的互相揭露自己的伤口,简直像在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这么说,你这样跟踪采访我,正好给那些人机会把你赶走啰?”
麻生好像找到攻击方法似的说。
“如果你想制造一个跟你一样凄惨的人,现在正是好机会。只要你再去我们电视台控诉受到报导迫害,我勉强保住的脑袋,这次铁定会断掉。”
“听起来你似乎在鼓励我。”
“你何不试试看?”
“也许是陷阱呢。”
从头顶的聚光灯射下的光,反射在桌面,在麻生脸上形成扭曲的阴影。逐渐死去的面容中,今天同样也只有嘴唇濡湿而充满生气,完全看不出那到底是痛苦还是微笑的表情。
“今天你没有挂着麦克风啊。”麻生看着瑶子的胸口。没有挂着麦克风的别针。
“你最好不要太大意噢。搞不好摄影机会从哪里冒出来。”她故意试探麻生的胆量。
麻生将视线往门上的玻璃窗大致扫了一下。
“你跟踪我,发现了什么?”
“该怎么说呢?发现了我所谓的真实吧。”
“远藤瑶子的真实吗?那我倒想看看。”
瑶子就在等这句话。她利落的从外套取出数位摄影机放在桌上。
“那是什么?”
麻生突然进入戒备状态。他以为瑶子要用那台摄影机来个突击采访。
瑶子一边注视着麻生的表情变化,一边打开三寸的液晶荧幕。
你打算做什么?麻生交互的看着瑶子的脸与液晶荧幕。
“……你想给我看什么?”
“你猜呢?”
瑶子将荧幕就那么放着,慢条斯理的将杯子送到嘴边。她含着笑意欣赏麻生浅笑中夹杂着不安的表情。
在你当观众之前,先听一段开场白吧。
“你或许是在警局前对黄衣女孩微笑的善人。”
“我既不是善人,也不是恶人。”
“但那是在摄影镜头外。如果你不说明笑容与黄衣女孩的关系,没有人会知道。我只是以现有的材料,将你描述成一个在吉村律师坠楼事件中,失态的露出笑容的诡异官员。对我来说,这就是真相。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需要佐证的客观真相。你是凶手。我确信你是。”
仿佛是自己体内饲养的生物群起叛乱似的,嘴巴自行蠕动着。
“如果是个‘确信’犯,即使是你傲慢的主观也无所谓,是吗?”麻生接过她的话说。嘲笑的眼神中带着发怒的预兆。
瑶子感到时机已成熟,便按下摄影机的开关。影像出现在三寸液晶荧幕上。
凌乱破败的家中,换上睡衣的麻生正打算休息。
“这是搞什么?”麻生的眼中闪过诧异。
放在餐具柜的第一台捕捉到的镜头。睡衣的扣子未扣,敞着裸胸的麻生,性急的一边喝啤酒一边在餐桌前抖脚。
“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大概每晚都是同样的情况吧,他似乎无法判断这是哪天晚上。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是昨晚吗?没错吧。”
切换到矮柜的第二台,镜头以仰角捕捉到麻生抖脚的频率越来越急促的背影。连旁观者也感到焦躁起来。到底要发生什么事了?正这么想时,好戏就开锣了。
麻生突然站起来,朝着一旁第三台摄影机的方向走近。当瑶子在电视台的剪接室看到这个镜头时,她甚至以为麻生发现了第三台摄影机,正打算冲过去破坏它。
结果麻生越过那堆录影带,将愤怒的矛头指向书柜。他取出的是厚厚的相薄。他用两手抱着五本相薄,走回餐厅,砰一声丢在地上。
换成第一台镜头。麻生蹲在地上,粗鲁的翻着相薄。里面八成都是妻儿的笑颜吧。
“我很想在这里来个停格画面,让正在看电视的观众来玩个猜谜:接下来这个人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麻生眼也不眨的盯着画面。
液晶荧幕中的麻生,试着扯下内页。他双手拿着相薄,打算硬生生的将它分尸,但是装订得比字典还牢固的相簿却纹丝不动。
麻生就这样抱着相簿,在地板上痛苦的扭绞,宛如正与椰子缠斗的原始人。
看来他终于死心,知道光用手无法破坏。麻生丢开相簿,大力耸肩的喘气,坐在地上。
他终于想到了好点子。实际上,在录影带中麻生整整花了十五分钟才想到新的破坏手段,不过瑶子加以剪接浓缩了。
麻生从地上站起来,朝着第一镜头冲去。画面切换到第二镜头。麻生打开餐具柜下面的门,取出工具箱,从工具堆中翻出一样凶器。
那是折叠式的锯子。他露出残酷的微笑拔出锯子的刀刃,朝地板上的家族相簿走去。
他把相薄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用脚压住,开始将之锯成两半。锯东西的声音响起。相薄的衬纸与相片,在锯齿下化成粉末四散纷飞。相薄一分为二。麻生任由额上的汗水滴下,专心的继续作业。他把切成两半的相薄登在一起,用锯子再据一次。
两半变成四半。切口的地方呈锯齿状的家族相簿,变成四块破片散落在地上。
看来这项工程似乎很好玩。麻生取过第二本相簿,快速翻过一遍后便搁在椅子上,又开始切割。锯断与妻子的新婚期后,接下来锯的是长子出生的时期吧。
为了节省时间,画面变成部分重登。麻生满足的盘腿坐在成堆的家族相薄残骸上,咕嘟咕嘟的喝着第二瓶啤酒,似乎喝得很痛快。
当他抹嘴发出“喷!”的一声时,影像突然结束。
五分钟的带子已经播映完毕。瑶子盖上液晶荧幕,把摄影机收进口袋。
失去注视对象的麻生,只好又将视线移向瑶子。他的眼睛就像埋在土中的玻璃珠一般,发出暗沉的光辉。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受到多大的打击。
“看起来像是什么样的人?”瑶子用沉醉于快乐中的眼神回视麻生。
“……”
“我也没想到能拍到这种镜头。虽然以那间屋子遭破坏的程度,我曾预期应该能拍到什么东西。”
“……”
“我很想听听你的感想。这下子你偷拍我上班的样子以及我的睡姿那些东西的喜悦,是不是逊色多了?快告诉我呀,你觉得自己看起来像什么样的人?”
“……” 棒槌学堂·E书小组
麻生毫无反应。瑶子开始焦躁。采取不抵抗主义是吧?没关系,我会狠狠给你一击。
“你在无法动弹的组织中,暗地里算计着同事与上司,把无法升迁和家庭失和全都怪罪到别人头上,但即使工作单位和家庭像坟场,你还是拼命想去保护它,为此就算死了一两个瘟神似的律师也不算什么……你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