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过去。就在那时,父亲将文件递了过来,耕平就用钢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并盖了章。
就这样,能户家发生“争夺财产”的可能性,在未发芽之前就被“斩草除根”了。有了律师的保证,耕平的父母也松了一口气;至于对这个反抗自己的小儿子,则许诺在大学毕业前,一定不会让他在经济上不自由。
耕平适当的向父母道了谢,却无法不去猜测哥哥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然而,没多久他就得到了结论。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耕平在内心苦笑了一番。原来哥哥的好意背后竟然有那么大的算盘。表面上,良平口口声声说为他着想,私底下却是想将能户家包括医院、房子、股票、国债、银行的存款,以及高尔夫球场会员证……等琳琅满目的财产全部占为己有。
“真是万无一失,不愧是高材生。”
虽然如此,耕平却不恨哥哥,反而还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么一来,他就不必对哥哥感到愧疚,耕平向来对成绩不是那么在意,对于财产,他的欲望也不像别人那么强,他和良平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 ※ ※
“……耕平哥哥。”
来梦的声音将耕平的意识拉回了这个无人的车站。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梦已经在他身边边坐了下来,而他们面前正站着一位同车的乘客。
这个人向他们递上自己的名片。
名片上写着:
日本怪异幻想文学馆 理事长兼馆长 北本行雄Ⅲ
“哎呀、我从刚才就想找个人说话,却又怕生……”
北本先生看起来约六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有点白发、眼角有些下垂、鼻子大而挺,是个让人印象不错的绅士。他穿着白色PoLo衫、米色短裤、高尔夫球鞋,一身轻快的打扮。
“您专门研究恐怖小说和幻想小说吗?”
“不是,做研究是研究员的事,我只提供研究会而已。我只是单纯喜欢吸血鬼和狼人罢了。你讨厌这两类的故事吗?”
“不会啊。”
“那真是太好了。我可以坐下来吗?”
“请坐……这不是我专用的位子。”
只说了“请坐”两个字,耕平便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他的左边坐着个小孩、右边坐着个老人,在别人看来,这是个奇怪的组合吧。
“你是学生吗?”
“我是平凡的太学生,一个人旅行中。”
前半段的自我介绍,并非谦虚,而是事实。
“我听说最近的学生都是去夏威夷或是美国加州玩。”
“因为我没有什么钱。”
“我并不是说年轻人有钱是坏事。”
“我知道。”
为了有更足够的钱,耕平将整个夏天的时间都花在打工上。
“不过,对于那些会花两百万买狗屋、给狗看彩色电视,或是买外国土地惹当地人讨厌的人,我可没办法尊敬他们。‘金钱’这东西,应该是为了其他目的而存在的。”
假如被问到“其他目的是什么?”,也许有人会答不出来。但是北本先生却有一套自己的答案。
“‘金钱’这东西,是为了培养人的才能、使其开花结果的。有些人的才能像杂草一般坚韧?有些人的才能则要施肥、浇水、在温室中栽培才会开花。文化及艺术方面的才能,大多属于后者。”
“恐怖小说算是文化吗?”
“是一种非常优秀的文化呢。虽然并不是大众化,却也带给不少人快乐。”
耕平并不反对这种说法。
“北本先生为什么会特地来到这种地方呢?”
“和你差不多,并不是有什么目的才来的。我本来就很喜欢一个人旅行。我是有预订东山温泉的旅馆,但照现在这个情势看来,即使到了那里,恐怕也已经半夜了。”
不知为何,北本先生那句“即使到了那里”的假设,让耕平的脑中吹进了一阵风。他看了一下车站四周,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消失在山的那一边,手表上的时间已过了下午五点。
“对了,你有没有什么专长啊?”
“没有……如果真要说的话,口琴可以勉强算是吧。”
耕平脸红了。虽然这没什么好可耻的,但是比起“法语和英语”,他的专长好像显得有些孩子气、没用。在小学及中学时代,耕平是同学中最高竿的,但也还不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和他的作文及水彩画一样:有点程度,却称不上专业。
而且,虽然耕平拿手的曲子有三百多首,但是大部分都是文部省(译注:相当于“教育部”)歌曲,像是《ANNIE HARRY》《念故乡》之类的曲子,只能勉强“自吹自娱”而无法吸引女孩子的注意。
“我也会吹口琴哦!我会的曲子大概有五十首。”
来梦说了两、三首她会的曲子,都是卡通的主题曲,有的还是耕平边看会边抱怨的那种。
“那首曲子我可能会吹哦。”
“那下次有机会一起合唱……不对,一起合奏吧。”
“好啊。”
耕平的运动神经也不差。无论是打球、田径或游泳。在班际对抗赛时,他总被选为第一选手。打棒球时,通常是第一棒或第三棒,打三垒安打是他最拿手的。不过,也还不够格以选手的身份参加国民体育大会,更别提奥运了。
“也就是说,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只是中上程度。长相、头脑及才能,没有一样是特别突出的;有你这种学生,老师们会很烦恼耶。”
耕平高中的时候,曾被一位亲切、但是却少根筋的老师这么批评过。
“假加你早出生个一百年,也许可以当个非常好的小学老师。口琴吹得好、运动方面也行。嗯……对了、大学要不要念教育学科呢?能户同学?”
事情却没这么好办。耕平父亲的眼中就只有医学部而已,但是考生本人却不这么想。
对耕平来说,他只想早点找出自己必须做、又很想做的事,而四年的大学生活,并不能算是段非常充足的准备时间。
在他放弃财产继承权后,他想要自立更生的念头就更强烈了,所以对于爸妈许诺的生活津贴,他只求够用就好;像这次旅行的费用,虽然只要他开口,他们就会给,但是耕平宁愿自己打工赚钱。将来,除了学费及基本开销外,耕平并不准备向爸妈或哥哥要求任何经济上的援助。
话虽这么说,耕平现在还没有办法负担自己全部的学费及生活费,更无法不念大学去找工作,所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早点找出自己该走的路。
北本先生的问题,这次转到了少女的身上。
“对了,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到这种地方呢?山里可没有儿童乐园哦。”
来梦的表情一变,接着挺着胸膛说:
“我来梦离家出走了!”
Ⅳ
“那可是件大事啊!”
北本先生看看耕平,想寻求他的赞同。耕平虽然笑了,但却是因为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回应北本先生。
“这么说,你的妈妈很早就过世,家里来了一个坏心的后母,所以你就决定逃到森林里,对吧?”
耕平心想:“真是个没有想像力的玩笑”。但是来梦跟北本先生却还满能聊的。
“对啊,她还每天都想让我吃苹果耶,不知道为什么?”
来梦轻声地笑着,然后抓着草帽边走边跳的走到月台尽头,眺望着轨道的那一端。
“真是的,好像是我被她开了玩笑嘛。”
“她的年纪虽小,原来却已经是个女人了呢。摆布愚蠢的男人,对她来说似乎很容易。”
对于北本先生的笑声,耕平并没有做任何回答,只是望着来梦小小的背影。
耕平觉得来梦离家出走这件事并非不可能,因为她并没有说过自己的姓及地址;不过大家也只是刚认识,她实在没必要向这些来历不明的大人们说明,他们本来就只是萍水相逢,当他们下了列车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了。
耕平重新看了一次北本先生的名片。怪异幻想文学馆的所在地在东京杉并区荻北这个地方。
“我父亲在那附近有些土地,我不过是托他的福罢了,我实在没意思要拼命存钱……”
北本先生的话被来梦的叫声给盖了过去。
“列车来了!”
耕平、北本先生及其他的乘客都因为来梦的叫声而站了起来,列车从轨道的那一端驶来。来梦从月台的尽头小跑步回到耕平他们所在的地方。几个性急的乘客早已提着行李走向月台候车区的白线。
耕平看着缓缓驶近的列车,突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来车既不是电车,也不是柴油车,而是蒸气车(SL)。汽笛的声音划破了周围的空气。车上亮着的白色照明灯,看起来就像一只怪物的独眼。耕平虽然将背包提了起来,却又莫名的踌躇不前,他不禁回头看看刚刚认识的老人。
“噢、这真是了不起……”
“这是民菅化之后的服务吗?真是令人怀念的迎接方式啊!”
等列车完全停下来,车门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
“真奇怪,SL机关车怎么会开到这种地方来呢……?”
“等了这么久,竟然让我们坐这种烂车!待会儿见了车长,非向他抗议不可!”
等了许久的乘客们虽然嘴巴上不断地抱怨,但仍鱼贯的上车。
“你怎么了?来梦?”
耕平问着一动也不动的来梦,她只是用力地摇着头。
“不要!来梦不想坐!我不坐这班车!”
“怎么可以不坐呢?”
耕平惊慌的说不出话来,连忙看着北本先生,发出求救的信号。
“喂、你如果不搭这班车,下班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你不想一个人被丢在山里吧?”
北本先生竭尽所能的向孩子说道理,但来梦却仍然顽固的摇着头。在暮色中,车子的白色照明灯非常怪异,仿佛怪物一般。
突然间,来梦竟拼命的跑了出去。被抛在脑后的两人互望了一眼,又朝着女孩的背影看去。
“是不是应该追过去比较好啊?耕平。”
“是啊!好像不追不行呢!北本先生不追吗?”
“体力好是年轻人的特权。你看!那孩子越跑越远了,不晓得追不追得上呢?”
“请帮我保管行李!”
耕平将背包放在北本先生的脚边,便朝来梦追了过去。车中有几个乘客也看到这幕光景。
跑到尽头时,来梦轻快的跳进月台下的草丛中。长得颇高的草丛将少女的身影遮去了大半;在夕阳下,只看到草帽离月台越来越远。耕平虽然犹豫了一下,却也马上跳进了草丛中。
“喂!等一下!来梦!”
耕平的脑中立刻浮现出那些损友对着他说“你终于得了恋童癖?”的影像。
但是,都已经这么晚了,实在不能把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放在荒郊野外不管。反正顶多是两个人都没搭上这班列车而留在深山里;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那到对候再做打算吧。反正总不可能还有山姥姥(注:山里头的女妖怪)或是山贼存在。
耕平考虑了一会儿后,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没一会儿,耕平就追到了来梦,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