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我袖中日夜不离的利刃,如黄蜂尾上针,一触碰便敏锐地弹出。你这个疯丫头!第二次他企图挨近我时紧攥着臂上的血痕第二次地惊喊。连酹灵活的面部肌肉换了副傲慢又纵容的表情对我,好吧,小雏儿还当了真了,连爷跟你闹着玩哩,也值得这样,大惊小怪!连爷的女人论打换,谁认真稀罕你这种黄毛丫头?他说。
…鹊桥仙
回复'8':我握着刀柄凛然相向,心中淡笑。他一定当我是贞烈处子,我想。感到一丝滑稽……但我不敢再深想……呵有谁看得出我这般透明干净的眼睛,我这般天真纯白的面容……甜醪秘药,口含一枚润玉如坟中新敛绝色的尸体。我的十分迎合招加十分花容貌。双十满满,芳香欲流的女人。女人。但是,很多女人试过,我不想知道你是谁……连酹作出不介意的大度模样掸掸袖上血渍,大马金刀地坐下来开始以一种老练的江湖口吻对我继续讲述在羊城,〃 连爷〃 的朋友如何官商两路,四通八达。他说,到了那儿就是到了家。那是咱自己的地盘!知道不傻丫头?
我并不想忘记,只是不愿时刻都记起。因此我喜欢听连酹的胡说八道让脑子充满羊城的燥热与富庶,这样可以不必每个早晨在泪湿中醒来。
相识的第三天我们启程。他轻易地说服我随他一同南下前往他所描述的海滨城市。连酹拍着胸脯保证承担所有费用,他说小丫头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人间天堂吧,嘿!认识连爷算你享福了!我无所谓地,带了个小布包随他上路。他买了新衣裳给我,淡黄竹布揉蓝裙,甜美的小家碧玉模样。我紧捏着那布包,里面蜷缩着一团细碎的绛紫花纹。异域花草,枯萎成团。那见不得生天的桃金娘,我十五岁以前裙上风华我再不去看它。桃金娘,它萎谢于我心。
坐在颠簸的大车上。后来沿河道乘船,一路南下越离越远了我回不去的地方。我随这个萍水相逢的小胡子男子去个天涯,去个海角。陌生的人群。
我不在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时候,我就什么也不怕。
我看到了岭南毒辣的阳光。
置身七月酷暑高温之中,眼前的颜色都晃得厉害,一团团纠结象条蟒蛇的鳞片,斑斓眩目滑不留手。此地什么都象含着毒的鲜而不正,仿佛随时喷出灼蚀皮肤的汁液。道旁浓绿树丛中开出花来,碗口大一球一球重彩酽色狠点上去,深粉红,掺了杂色看去竟比正红还热辣。这是个丰盛而陆离的世界。天空都更蓝,浓蓝,像异境。
什么都嘈杂着,争着抢着发出高于一众的声浪。我和连酹行走在混杂拥挤的货物与气味里,他像条鱼在人群中优游地穿梭,踌躇满志,得意洋洋。两撇小胡看上去比以往翘得更高。开眼吧?这算不了什么,待会儿带你去看更好玩的。他耷着眼皮斜瞟着我,故意用轻描淡写的声气说道。黄昏的太阳像个油汪汪的咸蛋黄透着红与粘腻。脖颈上的细汗与尘土。人的味道,听不懂的诘聱语言……我看街市上宝塔般堆积着叫不出名目的糕团,玩物,药材与果实。真假珠宝,粗细瓷器。还有整匹与零碎的绸缎,流泻堆放着,团花牡丹富贵万字不到头都沦落尘埃。巨大的果子发出一股子恶臭,我掩鼻而过,连酹告诉我它叫榴莲,本地人最喜欢的水果之一。
闻着臭吃着香。他说。要不要尝尝?
我用力摇头。不觉间拉上他的手仓皇逃离那股味道。连酹的手掌有点潮汗,滑溜得像泥鳅。他的身躯在满街岭南本地人中间显得高大。额角淌着点油汗,晶亮的黝黑。他忽而别过脸来对我呵呵一笑。
怕我把你扔在这儿?连酹的眼角,撇出一抹狡黠又满不在乎的笑意。
我将手指从他掌心抽出,在裙子上轻轻蹭掉了汗水。转过头,那边有人现杀活蛇。竹笼里纠缠着蠕动的一团花皮蛇,拎出一条刀尖一点,两指捏去便有一枚暗绿色的豆大蛇胆落在酒杯里。熟能生巧。买主接过去一仰而尽。蛇身抽搐。眼前忽然一黑,潮汗的手掌蒙在眼睛上。少见多怪的毛丫头,害怕就别看,吓晕了还想我背着你不成?走,带你去玩去。连酹骂骂咧咧,兴致勃勃地拉着我离开,与一辆马车擦身而过。那马车篷子以上等品蓝缎蒙就,白铜打的各色折枝花样钉在上面锃光瓦亮映着夕照,车杠都是香木。旁若无人,疾驰而过。连酹拉着我慌忙闪在路旁,一个趔趄。妈的,兔崽子瞎了眼!奔丧啊?他狠狠地啐口唾沫,又用鞋底一碾。等着瞧吧,明儿知道是谁家的非收拾了他不可!瞪我一眼说,看什么看,我说话你还不信?妈的几个月不往这边来兔崽子们还不认识连爷了?别磨磨蹭蹭的,走快点!
…鹊桥仙
回复'9':小子,看你这德行。你押什么?输了卖妹子么?黑瘦的男人斜眼瞥着我说。满屋子人哈哈大笑起来。
操!连酹破口骂道,顺手将我一扯藏在背后。狗眼看人低!他从腰间摸出两锭银子抛在木桌上,瞬间恢复气定神闲。掸掸衣裳坐下来,趾高气扬地耷拉着嘴角说,蛮子就是眼皮子浅。少废话,开局呀?
来什么?牌九还是叶子?
哪那么多麻烦的,懒得跟这儿磨蹭。痛快些,大小点,掀盅见输赢。
黑瘦男人打量着他。你小子胆子不小哇。
废话。
可你这银子就够押一局的。话可说在前头,愿赌服输,你要就这么点底儿输了走人,可别赖着。
连酹呸了一声说,你当连爷是雏儿吗?连爷玩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儿哩!一把亮一把的注,你叫我兜底给你看吗?哪家的规矩?开不开,连爷没工夫陪你们耍嘴!
雪亮烛光里,青花瓷盅摇颤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叮玲叮玲。我的眼睛随着那双灵巧得有些不可思议的粗手缭乱转动。连酹懒洋洋地坐在油腻破椅上向后仰去,双眼半闭仿佛漫不经心。
开大开小?粗手按住瓷盅停驻于桌面。
连酹微睁双眼不屑地瞟一下周围聚拢旁观的人。开大。他说。干脆利落地。
我看他。他也看我。薄唇向上斜斜挑起,眼睛里漫出一种叵测又淡定的神气。连酹伸出左手尾指轻剔他尖尖翘起的胡子,姿态美妙。七点,听动静就是。他轻声对我说。没错儿。丫头等着替连爷敛钱吧。
我怀疑地望着他。连酹又是一瞪眼,对我撇着下唇,小胡子嘲笑般地牵动。
快开呀,闷着生豆芽哪?输一次也输不穷了你们,嘿嘿,不敢开?
……他*的骗子出老千!……不想混了,这场子明儿趟平了它!有种的等着,别跑!等着!
他指着赌场大门声韵铿锵地淋漓大骂。我静静地在一旁等他骂够了,低头检视被撕破若干处的衣服。操!这帮人渣一点道上规矩都不懂!连酹一边咒骂一边吐了口口水在掌中,擦拭衣衫破处暴露的伤口。
瓷盅揭开时一粒两点,一粒鲜红的一点。陈旧光滑的牛骨色子,在烛火中分外鲜明。
银子落入旁人袋里去。连酹为他加诸在黑瘦男人身上的拳脚得回了十倍的偿还。最终这场好戏以我们被人扔出赌场大门收尾,混乱中不知谁在我的脸颊上狠狠拧了一把,火辣辣的疼。连酹的额头高高肿起一大块,青紫的尴尬。他拉着我指天誓日地离开,说定要灭了这场子。抹一抹小胡子,呸出一口血水。
当晚我们在一家破旧的小客栈住下。同住一间屋子我依旧紧握刀柄和衣而卧,夜间醒来见连酹睡得倒香,梦中仍然喃喃地咒骂着什么听不清楚的话语。
这个不敢直面自己的男人。我微笑了。黄白色的异乡月光,我在这个城市度过的第一个夜晚。潮湿闷热的空气中我翻了个身,草席上留下汗水的印子。窗棂残破的影依稀投在连酹脸上,此时他的面容看去有种天真表情。
一天一天过去,当初信誓旦旦的威胁不过是句虚话。不论是那辆险些撞倒我们的马车还是那家赌场都不曾遭到来自连爷有力的报复。这个名叫连酹的萍水相逢的男子,我越来越看得清楚,我什么也不说。
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个市井中的平凡男人吧。一点点的聪明,一点点的坏运气。灵活的眼睛与黝黑面色,作为标志的小胡一撇显露他摸爬滚打的世路。迷迷糊糊的心计。不过是,一个人。没什么好坏。
每个人。甲乙丙丁,有何分别。
我不知道还有谁值得我歇斯底里,死心塌地。高温蒸发了咸涩我在客栈的破水盆中看到自己日益淡薄无味的笑容。一抹白影。
连酹不再带我去赌场。也许是不愿让我重复目睹他的尴尬。他早出晚归或晚出早归,满不在乎的眼神依然,大马金刀的架势依然。口口声声连爷的威风八面。这是一个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男人。他象一撮茶叶末子浮沉无赖,懵懂地被冲泡渐次淡漠下去。
有次他招了当地野娼嫖宿,就像我第一天遇到他的时候那样毫不避忌直截了当地单纯的交合。那女人有一口焦黄的牙齿眼珠突出,捏着花手帕嬉笑着跟在连酹后面走进客栈来。嘿,小丫头,你院子里呆会儿,腾个地儿!他大模大样地对我努努嘴,同时已开始不浪费时间地伸手去拉那*女的裤带。她咯咯笑着打他的手,一面指着我说了些什么。连酹耸耸肩。妈的,毛丫头狠着呢,动刀动枪的——你快给我出去,再偷看连你一块儿干。他不耐烦地将女人推倒在床上,裤裆处已强壮地凸起了一大块。
我走出去带上门。院子里傍晚风来也不凉,依旧燠热得令人窒息。偷看?连酹,我稀罕么。你的欲情与我何干,我心里头第一场鸾凰早凝结成暗红血花枯萎在被弃绝的过往之中。高唐十二峰,为雨为云处,我要的人不是要我的人。欲来欲往我的心念喘息里并不是你耸动着的精巧的臀。
破窗遮不住地透露出声响。竹床咯吱咯吱,叫我担心它坍塌,今晚没了睡眠之所。女人熟极而流的叫唤,给予任何男人相同的鼓舞与刺激。连酹一鼓作气,付了钱决不能亏本。后来渐渐沉寂。女人穿衣离开,连酹光着上身溜达出来看见我托腮坐在门口烦闷地快要睡着。他斜瞥着我拍拍我的头说,谁叫你不肯给我,连爷也不能憋死啊。走,带你出去逛夜市去。
夜市灯火,杂乱无章的五光十色愈幽暗愈浓艳,更像异境。人影幢幢。气味与温度杂沓而来,我被连酹时牵时推地带着挤在人群中,但觉自己是这匹繁复花纹绸缎上面,溅了火星烧出来的一个小空洞。空心的,混迹在大红大绿之中,自己也不知透出来的是繁华下面什么样的底子。
…鹊桥仙
回复'10':远处一阵骚动,传来鼓乐的声音。岭南丝竹兴奋明媚的调子。人群如海浪分开,鲛宫贝阙涌现。流光溢彩,灯下烁耀着瑞气千条般的华美。那是一辆花车,两匹高头大马拉着缓缓而来,结彩扎花满车的晚香玉堆出香氛浓烈。云朵似的簇拥着那女子,她着一身月白绡衣含笑斜倚,眉目风情。连酹说,瞧见没,这是富贵人家女眷去看夜戏呢,排场还不小。没准儿就是哪个朋友新娶的小妾,长的不错!谁这么不够意思娶了这样美人儿也不知会我一声?他撇着嘴唇张望,片刻后忽然忘记刚才自己说过的话,恍然初醒一拍大腿骂道,他妈的!一个婊子,倒摆的这个谱!
连酹拉着我挤上前去伸长了脖子看。
后来我得知那夜是羊城选花魁的日子。全城公认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