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沙发并肩坐下的同时,母亲问直美:“安彦告诉过你什么事?”她的声音紧张已极。绿色衬衫的胸前剧烈起伏,充分表现出心脏的悸动。
“关于杀人事件之事,过去的事件,以及自上个月中旬就几乎在这个房子里发生的事件之事。”令人惊异的,直美淡淡回答。
当然,安彦的母亲比横田更加震惊,脸色化为白纸般,连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什么事件呢?还有,这个房子几乎发生的事件又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颤抖不已。
“没错,这个房子一直进行杀人事件,是使用某种药物,一点一点的……”
听到药物两字,母亲剧烈摇头,久久说不出话来,只是不住摇头,好一会,才停下来,声音转为非常冷静,以望着虚空般的空洞眼神,问:“安彦果然想杀死父亲吗?”那是内心的不安已膨胀至极限、似快爆裂般的绝望表情。
或许是害怕那种空洞眼神吧?直美脸孔扭曲。
“你也注意到了吗?”横田问。
——看样子直美的推理果然正确!
母亲轻轻点头:“外子上个月初,因为有一点用途带毒药回家,但是那些药却不见了……可是,我……却在安彦的抽屉里找到……”
“找到了吗?”似乎受到安彦的母亲所传染,连直美的声音都发抖了。
“是的……不只那样,我在约莫半个月前三次见到那孩子喂食社区后面住家前绑着的狗,过了不久,狗死了……但,后来我仍每天偷偷检查毒药的分量,发现一点一点的减少,到了一星期前,我终于见到……”
“见到什么?”直美的声调转为严肃了。
“吃过晚餐后,那孩子偷偷在他父亲的红茶中掺入疑似毒药的粉末……”依母亲的说明,她是背对着他们父子在厨房清洗碗盘途中,忽然回头,见到安彦趁父亲正专注看电视之隙伸手向红茶茶杯。
“岂有这种事……”
这句话令横田惊讶的望向直美。
直美好像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般微微摇头。
但,更想摇头的人却是横田!安彦的母亲所说的话已肯定直美的推理,可是,直美为何否定的摇头呢?
“安彦有企图杀害父亲的动机吗?”横田问。
母亲踌躇片刻,回答:“上次我也说过,我不明白那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不过,去年约莫这个时候吧?发生住在我家过去不远的主妇在垃圾场的冰箱里窒息死亡的事件时……”
平常在家里很少开口的安彦突然执拗的辩驳说“那位伯母心地不好,死了活该”,他父亲责备“不管对任何人都不应该讲这种话”,但他却死不认错,最后父子俩甚至大吵一场。
“当时,安彦的眼神很可怕,仿佛随时会杀死父亲……”大概想起当时的情景,母亲再度激烈摇头,把脸孔埋在双手手掌。
“岂有这种事……”直美再次脱口而出。
但,刚才在咖啡店,她不是这样讲过吗?说安彦企图杀害父亲?
横田正想问时,背后响起某种小物件掉下的声音。两人同时回头,不,不只两人,显得最震惊而慌忙抬头望向沙发正后方房门的人是安彦的母亲!
横田感觉安彦就在门的那一边。望着横田的直美似乎也有相同想法。
但,母亲似刻意要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开般,说:“安彦可能认为他所做之事被我发现而逃走吧?不过,他把毒药也带走了,因此我非常担心……不知他会如何使用那些毒药……尽管昨天在电话中,他的声音平静,我却整夜失眠……”
横田一面听着母亲之言,一面集中精神想探究门后的动静。但,直美却似被什么事吸引全部注意力,紧绷的脸孔像在寻思什么,不久,轻呼出声了。
“你说见到安彦在红茶里掺入药粉,但,当时喝红茶的只有他父亲吗?”直美问。
“不,安彦也在旁边一起喝……”
“安彦或许是在自己的杯中掺药吧?只是因为你见到安彦让狗吃药中毒致死,才有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吧?”
母亲摇头,像是忽然对记忆丧失自信。
直美却相反的好像由此获得自信,恢复平时冷静的声调:“你说很担心安彦不知如何使用带在身上的毒药,不过,我认为的确应该担心,因为安彦或许打算在某个地方服下那些毒药。”
“你的意思是,他要自杀?”
“是的。因为,到目前为止——从上个月中旬至现在——他已自己一点一点的服下那种毒药,亦即试图慢慢自杀。的确,杀狗的人是安彦,可是却非为了杀害父亲,而是藉此来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慢慢死亡。”说着,她安心似的叹息出声,“刚才听你讲那些话,我差点以为安彦真的想杀害父亲呢!”
“但是,刚刚在咖啡店……”
直美确实说过安彦企图杀害父亲。究竟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呢?
仿佛未听见横用的话,直美问安彦的母亲:“我有一件事请教……你认识幼年时双亲卧轨自杀,后来由叔叔和婶婶收养,小学入学那天婶婶死亡,中学时又被其他亲戚收养的少年吗?”
母亲未回答,反问:“你怎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安彦告诉你的吗?”
“是的。”直美盯视对方的脸,颔首。之后,她的视线突然转向自己背后,凝视房间,说,“他此时人在里面吧!让我见他。”
母亲反射动作的站起,跑向房门,背部紧贴着门,形同挡在门口,说:“他现在不舒服,不能见任何……”
直美也站起身,坚决的说:“让我见那位少年吧!然后尽快报警……目前置身危险状态的人不只是安彦。”
直美已经采取行动了,用身体撞向拚命挡住房门的母亲,抢先握住门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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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事件起源于三个月前,时序进入今年不久,我在高校走廊和一位少年擦身而过的瞬间。我和平常一样,不想被任何人见到,也不想见到任何人而低头走在走廊上,但,差点和别人撞在一起,我慌忙想后缩身体,却已经太迟了。
彼此肩膀擦撞,不,说擦撞是太夸张,只是稍稍接触到而已。
我漠视对方,想走过时,有声音叫着“等一下”,同时手被抓住了。
是曾经见过多次的睑孔。以高校二年级学生面言算是娃娃脸,嘴唇散发出仿佛舐着砂糖般的甜美气息少年,酷似电视偶像明星,在学校里深受女学生喜爱。
我望着他微笑。
他马上低下头,但是我用自己的手指托起他的下颚,让他抬起脸,不得不看着我的脸。
这样维持几秒钟,放开手,若无其事的离开。事实上,的确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凝视着他的脸几秒钟和微笑而已。
但,不知何故,我却很清楚不知何时会像这样微笑的杀死这位少年!
我不知道只是彼此肩膀稍微摩擦,为何我就必须杀他,只是,到目前为止,我就曾因比这还更微不足道的理由杀过人,而且,我会对别人微笑,只有在为了掩饰隐藏在微笑背后、可称之为杀人的强烈憎恨时。这点,在我杀死K的时候就已烙印脑海中了。
我仿佛事不关己般的边想着自己不久就可能第七次杀人吧?边忘了上课铃声已响,怔立在走廊一隅。
往后的三个月间,没有发生任何事,只是,我比以前更频繁的在走廊上、在楼梯上、在运动场上碰见他了,而且,每次我皆用和第一次相同的微笑凝视他好几秒钟。
不仅是女学生,他也同样受男学生喜爱,总是随时有好几个人围绕着他,在楼梯上、在操场上,站在圈子中心的他很快乐似的谈笑。而我,一见到他,都投以深不可测的微笑——
在三个月间,这是唯一发生之事。
但是,他应该明白,随着若无其事的微笑,有一桩事件——第七次的事件——正确实的进行,也应该听见,在我朝着他微笑时,每次我都会在心里喃喃自语“终有一天我要杀你”……
三个月过去,四月的第一个星期天就是那“终有一天”。这天,他从涩谷车站前搭乘巴士,在即将开车之际,我假装偶然的也上车了。在那之前,我一直跟踪他。
我装作未发现坐在最后面座位的他,在他稍前的座位坐下。
身穿和春天搭衬的嫩草色套头衫,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年轻了。最初,我抱着提在手上的大纸袋坐下,但,马上站起,将纸袋置于置物架上,再度坐下,仍旧装作未发现他的样子转头,毫无意义的眺望车窗外流逝的大楼群。
和坐在斜对面的年轻少女视线交会时,我挤出和善的笑容,但马上又将视线移向车窗外。
微开一道缝的车窗流进春天温柔的风,使我的头发映成金色飘飞。没错,纠缠到四月份的漫长冬季突然结束,春意已吹袭到街上。
我让季节沁入脸上的表情,以柔和的视线望着窗外,恰似童话中的主角一般,任谁也无法想像我是为了杀人才坐在这儿吧!知道的人只有他。
我并未回头看他,但是,事实上我望向车窗外的眼眸却正盯视他,等待狙杀的机会。我在内心反复呢喃“我要杀你、我要杀你”的声音确实传入他的耳中,恍如他自己的声音似的在他体内持续回荡……
只不过,他猜不透我要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他一定认为我不可能愚蠢到会在这种众目睽睽的情况下杀人,所以应该是等他下车后跟着下车,再静待下手的机会……
我全身已经微微颤抖。虽已习惯杀人,我依然害怕杀人!明明吹着舒服的风,额际却浮现汗珠,呼吸困难。
邻座的老人很不可思议似的望着我。我明白只有两个方法,一是现在立刻逃走,另一则是向其他乘客大叫“快救我,我要杀人了”,但,两种我皆做不到。就算我大叫“我要杀人”,很可能谁都只会认为我精神异常而漠视吧!再说,我也没办法逃走,不管心中如何怯惧想逃,我仍知道自己会和以往的六次同样杀人!
巴士离开第三个招呼站不久,我开始频频看着手表了。和以前不同,我有了轻微的不耐烦,无数次望着手表上的时刻,好像很担心赶不上约会的时刻……
不只这样,巴士接近第四个招呼站时,我站起身来,准备下车。
他似乎认为自己误会了……以为我并非跟踪他而搭上这班巴士,也以为我未发现他在同一班巴士上完全只是偶然……
但,在上车的瞬间直觉感受到我可能攻击他的预感才是正确的!我下车,等车门关上、车子再度前行时,站在人行道上抬起脸,隔着玻璃车窗凝视他,脸上浮现那一贯的微笑。
真的是眨眼之间。光影在化为碎片四散的玻璃窗外如梦幻般浮现,紧接着,微笑已自他搭乘的巴士车窗流逝。他应该会怎么想呢?是想到我果然发现他,为了杀死他而跟踪的坐在刚刚的座位,却因出了某种差错而中止行动的下车吗?
不,绝非这样,此刻我从人行步道一瞬露出的微笑已牢牢掌握住他的生命……他的生命也如同那时在东京车站月台上被推至白线边缘的K一样……只是,我是怎么做的呢?我已下车,他还在巴士上。
他应该会感到很奇怪吧!我下车时的样子的确很奇怪。他可能拚命思索怪异之处,但,很快的连思索这种事是毫无意义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