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中国神话里的嫦娥。”茜里妮自嘲地说。
“你不是。”内维尔说,“不过你可能同样会等上一段时间,过一阵子以后,我会再查证一次狄尼森的实验结果。”
她好像对他的许诺无动于衷。
他说:“还有,关于他那个宇宙爆炸的理论。要是改变宇宙原始物质有这么大的风险,那么那头的外星人,那些比我们先进很多的外星人,为什么不关掉通道呢?”
说完,他离开了。
她看着那扇紧闭的门,下巴绷得紧紧的。“因为他们跟我们的处境不同,你这蠢货。”这只是自言自语,他已经走远了。
她踢了一下摇杆,把床放下来,一头扑上床,发泄似的踢腾了一阵。已经那么近了!巴容和其他所有人追寻多年的那个梦,离她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
如在眼前。
能量!所有人都在寻找能量!如魔法一般的东西!
它就是那个神话中象征着丰饶富庶的羊角!……而且,它还远远不止于此。
只要找到能量,也就找到了另一个东西。手里有了通向能量的钥匙,掌握另一个的钥匙便易如反掌。她知道得一清二楚,只要她能抓住那一点点微妙的蛛丝马迹,一旦抓住,答案就显而易见了,另一个也就显而易见了。 (天哪,巴容那与生俱来的多疑传染到了她身上,即使在她脑海里,她仍旧不敢说出那个东西,只能称之为“另一个”。)没有一个地球人能找到它的踪迹,因为没有一个地球人有真正去寻找它的动机。
本·狄尼森会为她找到的,为她找到,自己却蒙在鼓里。
除非——可要是宇宙即将毁灭,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十二章
狄尼森很难受,他正跟自己的羞怯奋战。他的手好几次不自觉地往上抬了几下,好像要把短裤再往上拉一拉。他只穿着凉鞋和一条小到不能再小的内裤。那玩意儿很不舒服,勒得太紧了。当然,他腰里还围着一条毯子。
茜里妮穿的并不比他多多少,在旁边笑个不停。
“本,除了有点虚弱之外,你的身体没什么不对的。我们这儿人人都这么穿。其实,要是你觉得衣服勒得太紧,干脆全脱掉算了。”
“绝不!”狄尼森嘀咕着。他把毯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腹部,结果被她一把拽下。
她说:“把这个给我。要是你一直不放弃地球上那套死板做派,怎么做一个月球人?你知道吗,假正经一般意味着心里好色。”
“茜里妮,我得慢慢适应。”
“那好,就从我开始。你先盯着我看上一会儿,目光要集中,不要四处乱晃。怎么回事?我发现你更喜欢看其他女人嘛。”
“要是我一直看着你——”
“你就会过于兴奋,然后很尴尬。不过看得越多,你就越习惯,就不会那么注意了。看着,我就站这儿,看好了,我要把内衣脱了。”
狄尼森痛苦不堪地说:“茜里妮,周围都是人啊,别玩了,我已经受不了了。咱继续往前走好吗?让我先自己逐渐适应行不行?”
“好吧,不过你看,周围过去的人根本没看我们。”
“他们没看你。他们都在看我。大概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老,体形又这么差的人。”
“或许真的没有。”茜里妮居然表示同意,“不过他们慢慢会习惯的。”
狄尼森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脑子里想着头上的每一根白发,和自己与众不同的大肚子。直到他们面前的走廊越来越窄,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以后,他才感到松了一口气。
他好奇地看着自己。茜里妮高耸的酥胸和光洁的大腿还在身旁,不过自己已经不像先前那么敏感了。前面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好像无穷无尽。
“我们走了多远?”他问。
“你累了?”茜里妮忽然明白过来,“我们该带个滑车来的,我忘了你刚从地球来。”
“忘了最好。新人都盼着别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一点都不累,或者说自己还没感到累。我只是有点冷。”
“冷?纯粹是想像,本。”茜里妮肯定地说,“你只是看到自己穿得这么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冷。忘了这回事吧。”
“说起来容易。”他叹了口气,“我希望自己这段路还算走得不错。”
“相当不错。再往下我就得教你袋鼠跳了。”
“然后再到月面的坡道上来一场竞速赛是吧。我说,是不是早了几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我们走了多远了?”
“我估计,有两英里了吧。”
“我的天!这里的隧道一共有多长?”
“恐怕我也说不上来。住宅区的通道只占通道总数的一小部分。这里还有矿道、地质探测隧道、工业通道、真菌……我敢肯定,总长度加起来应该有几百英里。”
“有地图吗?”
“当然有地图。我们总不能昏头昏脑乱闯吧。”
“我是问你身上有吗?”
“哦,没有,我身上没带,不过在这一带活动根本不用地图,我太熟悉了。从小就在这附近转来转去。这些都是很老的通道。大多数新通道——我们平均每年开凿两到三英里隧道——都在北部地区。要是没地图的话,我也不敢在那里乱转。即使有地图,也不太保险。”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不是向你保证过了吗?要带你去看个非凡的景观——不,不,不是说我自己,千万别这么说——等会儿你就看见了。这是月球上最神奇的宝藏,从来不会有游客的打扰。”
“别告诉我你们在月球上找到了钻石。”
“比钻石好多了。”
走到这一段,通道两边的墙壁都还没完工。灰色岩石裸露着,虽然本身颜色黯淡,却被荧光照得一片雪亮。温度很舒适,通风装置运行得非常轻柔,让人丝毫感觉不到风的存在。走在这里,很难想像两百英尺以上的头顶就是荒凉的月面,除了灼热就是严寒。太阳每半个月升起一次,然后又用半个月的时间划过天幕,落下,半月后再升起——循环往复。
“这里气密性还好吧?”狄尼森问道。他突然想起,自己头上就是死寂、漫无边际的真空。
“噢,当然了。墙壁都是密封的,报警系统也非常完备。不管在通道的什么地方,气压如果降低了十个百分点,马上就会警铃大作,还会有箭头不停闪烁,加上闪光标志,足以把你领到安全地带。”
“这样的事多久发生一次?”
“不常有。至少在五年之内,我没记得有人死于空气泄漏。”说到这儿,她忽然辩护似的说,“你们地球上的自然灾害更多吧,一次地震或海啸可以杀死几千人。”
“我不跟你争论,茜里妮。”他举起双手,“我投降。”
“好吧,”她说,“其实我也不想抬杠……等等,你听到了吗?”
她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狄尼森也跟着她听了一会,摇摇头。突然,他扫视四周,“怎么这么安静,人都哪儿去了?你敢肯定我们没迷路吗?”
“这又不是天然岩洞,没有什么未知的岔路。你们地球上有,是吗?我记得看过图片来着。”
“对,大多数都是石灰岩溶洞,由流水冲刷而成。
月球上肯定不会有这种事,是吧?”
“所以我们不会迷路,”茜里妮微笑着说,“至于周围没人的原因嘛,就算是迷信好了。”
“什么?”狄尼森看上去吃了一惊,脸都皱成了一团,明显不大相信。
“别这样,”她说,“看你脸上都起皱纹了。对了,就这样,放松一点。你现在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你自己肯定也能感觉到。一方面是低重力的原因,再者你也做了不少锻炼。”
“还得时时面对裸体的女士们,特别是某个特别空闲、无聊之极,只能跟我混在一起的导游小姐。”
“你怎么又把我当导游了,再说我也不是一丝不挂。”
“至于这两个问题,我认为即使一个全裸的姑娘,也不如直觉师可怕……对了,你刚才不是说什么迷信吗?”
“我想,其实也不是真的迷信,不过这个城市里的人都尽量避免到这个区域来。”
“为什么?”
“你马上就会明白了。”他们继续前行,“现在听到了吗?”
她停下来,狄尼森支棱着耳朵,极力分辨空气中的细微颤动。他说:“你是说那种轻微的嘀哒声?哒——哒——就是这个吗?”
她几步向前,步子迈得缓慢而节奏分明,就像慢动作一样。月球人都会这种从容不迫的步伐。他跟在身后,试着模仿她的样子。
“那儿——看那儿——”
狄尼森的目光随着茜里妮兴奋的指尖向前移动。
“我的天,”他说,“这是从哪儿来的?”
那是水,正在他面前一滴滴落下。滴得非常缓慢,每一滴都落到一个陶瓷水槽中,引入墙内。
“从岩石中来。知道吗,我们月球上自己有水。大部分都是从石膏矿里分离出来的,总量完全够用了,我们毕竟用得很节省。”
“我知道,知道。来了以后,我还没有痛痛快快洗过一次澡呢。我真不知道你们平时都是怎么洗的。”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第一步,先打开水,把自己淋湿。然后马上关掉龙头,往身上涂一点浴液。搓一搓——唉,本,我懒得往下讲了。其实在月球上,你根本脏不到哪儿去……不过我们现在要说的不是这个。我们在月球上也发现了一两处天然水源,一般都是藏在山脉阴面下的冰层。只要发现,我们就会让它滴出来。我们面前的水源,自从这个通道开掘以来一直在滴水,那已经是八年前的事了。”
“可这跟迷信有什么关系?”
“显而易见嘛,水是月球上最宝贵的资源。无论是饮用、清洁,以及种植作物、分离氧气,所有的事都离不开它。这种天然的水源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实际作用,可是人们都对它心怀敬意。开掘隧道的时候,只要发现水源,工程马上就会停下,直到水源流尽为止。你看两边,这条通道的墙壁还没完工呢。”
“听起来还真像迷信。”
“其实——应该是一种敬畏吧。这种水源最多不过持续几个月的时间,不可能更久了。可我们面前这个竟然度过了它的周岁生日,以后仍旧毫无停止迹象,就像永不枯竭一样。事实上,我们已经把它称作‘永恒之泉’。你甚至能在地图上找到它。人们很自然地把它供奉起来,大家心里都暗暗觉得,哪天它一旦枯竭,一定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
狄尼森笑了。
茜里妮温和地说:“其实,大家也并不见得真的相信,可心里都会有点隐隐的担忧。你看,其实它并不是永恒的。将来的某天,它一定会枯竭。其实,它此时的流速比起刚发现的时候已经减缓了三分之二,水正在慢慢流尽。我猜,人们大概觉得,如果水流枯竭的时候他正好在旁边,一定很不吉利。我想这个理由讲得通,可以解释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来这里。”
“看来你自己并不相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我不认为它会突然断流,又恰巧有哪个倒霉蛋正好在旁边赶上这桩事。它只会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后直到断流,没人能指出它究竟是何时枯竭的。所以,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我同意。”
“其实,”她马上转了话题,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