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战役清扫工作完成。
当一队队走出机甲的苏斯士兵高举着双手,在匪军机甲的炮口下踩着泥泞土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临时战俘营时。
当力图保持贵族仪态的彼得洛夫在蛮横的匪军士兵的推攘下,踉踉跄跄走进拉希德的指挥机甲时,枫叶坡西北五公里,匪军主力,已经浩浩荡荡越过四九峰,挺进夕阳山盆地。
……
“咣”
精致华美的酒杯,跌落在指挥机甲坚硬的地板上,摔得粉碎。飞溅的玻璃碎片,在灯光下翻飞,反射着迷离错乱的光,宛若一朵盛开的冰花。
贝利夫缓缓地垂下头,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铮亮的黑色勒梅尔水牛皮靴上飞溅的点点猩红的酒液。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宽敞而明亮的机舱里,鸦雀无声。衣着笔挺的军官们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被美杜莎的眼睛凝视过后的石雕。
天网屏幕的光线,在变幻着,如同夜里游泳池底的灯光,随水纹的波动,在众人的脸上身上轻轻荡漾。
可是,这如梦般的光芒,带来的不是浪漫,而是一股让人战栗的彻骨寒意。
弗伦索镇战区七个装甲师并一百辆裁决者机甲全军覆没,六大战区被敌人一举击穿,兵力超过十个师的斐盟部队越过四九峰,席卷夕阳山盆地。秀水河镇告急,七星镇告急……
精心策划两个月,数百参谋辛勤工作,前后动员近百个师的兵力,消耗了天量资金和物资支持的作战计划,到最后,竟然……
贝利夫死死咬着牙。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虽然在几个小时之前,他就收到了他派出的通讯小队自杰彭二十五集团军防区飞奔回来报告的消息,可是,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斐盟耍出的一个漂亮的小花招。
这些狡猾的斐盟人显然很明白,以他们捉襟见肘的兵力,根本无法破解夕阳山的危局。
他们的大部队,已经被进攻弗伦索镇的苏杰联军所牵制,夕阳山,就只有还依靠那个低矮的小山头抵抗的三个或者四个装甲师。
那是他们在夕阳山的最后一点力量,除了为他们争取一点苟延残喘的时间外,起不了任何作用。
于是,他们策划了这一出戏。
他们利用刚刚抵达雷斯克的匪军作为机动兵力,集中力量,突破比利镇,随即掉头向北,做出大部队向夕阳山迂回的姿态。试图以包围的威胁,逼迫进攻夕阳山的苏杰联军主动后撤。
一旦苏杰联军中计后撤,他们就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以各个击破的方式,先稳定弗伦索战区,然后回师增援夕阳山。
毕竟,他们手头的预备兵力,还有整整二十个装甲师。这些部队分开来,毫无用处,集中到一起,又有足够的时间的话,完全可以取得一线生机。
一定是这样的!
当贝利夫在得到杰彭二十五集团军遭遇攻击的消息之后,趴在电子沙盘上看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做出了以上的判断。
他坚信,早已经被他将兵力计算到极致的斐盟联军,不可能拥有在二十个小时内歼灭弗伦索镇七个装甲师,并横穿六大战区的兵力。
那只是他们的一个花招。
说不定,就在通讯小队离开杰彭二十五集团军的同时,他们那所谓的向北迂回的“大部队”,就已经撤了回去。
即便他们愿意做得更逼真一点,他们也不可能通过杰彭二十五集团军和苏斯二十一集团军的双重阻截!
毕竟,那是两个集团军整整十四个师的兵力,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捏的软柿子!
除了这个判断以外,还有一点让贝利夫气定神闲。
那就是早在十个小时之前,他就已经命令指挥部掌握的十个预备装甲师战备集结。只要再过十个小时,他就能在夕阳山盆地西面的地图上,再放下几个攻击箭头,为自己的作战计划,上一层保险。
他不想因为敌人的一个小花招兴师动众。
以不变应万变,才是强者的风范。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他,只需要等着夕阳山防线被攻克的消息传来。
防线一破,任何花招,都不过是一个不值一哂的笑话而已。
在等待夕阳山前线的消息时,贝利夫没有再看作战地图一眼。虽然他一向以谨慎著称,可他不是随便被人一吓就会缩回头的乌龟。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在享受美酒的同时,他更愿意将心思放在体会掌控一切的畅快和看穿对手小聪明的愉悦上,而不是去担心敌人不可能拥有的兵力在不可能的时间内通过不可能通过的地方。
他一直对自己基于最基本的常识和多年战争经验的判断有信心。直到,秀水河镇和七星镇的紧急报告传来。
“元帅阁下!”一位苏斯中将硬着头皮打破了机舱里的沉寂,“我想,我们应该通知前线部队尽快撤下来。如果七星镇和秀水河镇的斐盟守军与四九峰过来的敌人汇合,恐怕……”
这位陆军中将像咬舌头一般咬断了自己的猜测。
贝利夫铁青的脸,阴狠的眼神,让他本能地感到心惊肉跳。
近十年来,为了走出苏斯帝国日渐贫瘠的星域,皇室厉兵秣马,几乎耗尽了国库里的最后一个铜板,榨干了民间的最后一点财富。整个苏斯都在一刻不停地准备着迎接这场战争。
苏斯输不起,贝利夫也榆不起。事实上,如果这场精心策划的战役无功而退,对贝利夫来说,和失利没什么区别。
雷斯克战役,本就是苏杰两国最后孤注一掷的豪赌。
若是不能在短时间内夺取雷峰星,等到斐盟依靠他们的经济优势后程发力,等到他们的援军,他们新造的战舰、新造的机甲远远不断地输送到雷峰星,苏杰联军靠当掉底裤才勉强形成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可是,除了撤兵,贝利夫还能做什么?
不管弗作索镇到夏洛克运几大战区真实的情况是什么,至少,前方部队发回来的报告中,有超过十个装甲师的斐盟部队穿过四九峰,迂回至盆地西部的事实,是不容置疑的。
如果这支部队真的是在二十多个小时内,击穿了六大战区迂回到这里,那么,他们的战斗力……
中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尽管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可能是事实,可他无论是感情还是理智,却宁愿去相信贝利夫端着酒杯微笑着告诉大家的分析……这只是斐盟最后的疯狂而已。
那支名叫匪军的部队的到来,让他们有一点力气,玩上一个小花招。
虽然这个花招让人不寒而栗,但它终究还是花招!
中将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就在他要将自己彻底说服之前,一个念头无法遏制地涌上来。
这真的只是一个花招吗?!
沉默的气氛,如同夏季暴风雨前沉闷压抑的天气。
贝利夫走到电子沙盘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全力启动自己的大脑。
他的手指,顺着弗伦索镇向北,直到夕阳山盆地的两大重镇。
那是一条直线距离超过三百公里,即便以机甲的越野能力,实际行进距离也超过五百公里的线路。
别说一路打过来,就算是以每小时六十公里的行进速度,走完全程也需要八个小时。
能完成这样闪电般的战略迂回的,除了神,就只有魔鬼。
他不知道北泽宪和彼得洛夫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怎么将这支队伍放过来的,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被吓倒,更不能撤军。
只要攻破夕阳山,一切幻影都会消失。
七星镇和秀水河镇,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夕阳山盆地西部的大部分战略要地、交通要道和城镇,也都还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夕阳山,自己有二十个最精锐的装甲师,有两百辆裁决者。十个小时……不,或许只要六到八个小时之后,后面的预备部队就能上来。
就算敌人完成了这次迂回,他们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吃掉北方集群主力。
三十个师,足够崩掉他们的一口铁齿钢牙!
“记录命令……”贝利夫解开领口,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
负责记录的参谋肃然立正,迅速打开电子记事本,凝神屏息。
“命令,七星镇及秀水河镇进攻部队,就地转为防御,务必坚守阵地,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敌人夺取两镇。”
“命令,预备部队加快速度,务必于上午十点以前抵达这里,过时未到者,以战时玩忽职守罪,送军事法庭审判。”
“命令,驻扎于五号资源公路沿线的部队,中止前往夕阳山,改道增援七星镇及秀水河镇。参谋部要尽快拿出一个兵力分配方案来。”
贝利夫背着手,接连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最后道:“另外,告诉朗曼和莱茵哈特将军,我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听到他们的好消息。”
“是!”参谋领命转身。
贝利夫看了看地面的酒杯碎片,一脚踩上去,狠狠一跐。玻璃碎片和金属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让人牙根一酸。
他做出了决定。
这一局,他会压上手中所有的筹码,一跟到底。无论如何,他也要看对方的底牌!
第九卷 第四十章 秀水河镇
杀!!!
斯提勒奋力将离子匕首送进身前的【裁决者】胸口,随即向左前方一侧步,手腕翻动间,【裁决者】黑色的机身上,顿时浮现一条恐怖的裂口。
【裁决者】呆呆地站在山坡上,如同一棵伐木工人锯断的大树,不甘心地晃晃悠悠,终于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地。
自裂口处舔卷的火苗越燃越烈,迅疾席卷全身。火光,映红了【游侠】的透明座舱。
死里逃生的斯提勒剧烈地喘息着,如同一只干涸池塘里的鱼,死命呼吸着座舱里浑浊的空气。
这是他击杀的第四辆【裁决者】。
短短二十多秒的战斗,险象环生。
对手的手速实在太快,攻击招式既狠且毒,显然是一名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
从交手开始,对手至少有三次机会击杀他,而他却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不是修习了机甲武学,如果不是这些年百战余生的经验,如果不是没日没夜地咬牙坚持的那地狱般的训练,恐怕今天躺在地上的,就是自己了。
回想对手的离子光刀从机甲外壳上划过时,绽放的耀眼光芒,斯提勒整个人都如同虚脱了一般,浑身大汗淋漓,头发紧紧贴在额头上,嘴唇因为座舱内糟糕的空气而发白。
生死之间的差距,就在一厘米以内。
他妈的,老子还活着!
他伸手摁了摁空气循环系统的开关,毫无反应。抬头看了看头顶损伤系统的灯,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滋”,熟悉的声音在通风口响起,新鲜的空气注入了座舱,呼吸随之一畅。
斯提勒贪婪地呼吸着。
仗打到这个时候,这种程度,他已经不指望活着离开阵地了。
损伤系统闪烁的红灯,昭示着座下【游侠】已是遍体鳞伤。机甲的一只手齐肩而断,电子辅助系统和能量护罩也已经失灵。
外挂装甲裂成了挂在身上的破片,外壳上到处都是炮火痕迹和凹洞。
若是换一个地方,机甲伤成这样,斯提勒早就可以撤退了。
可是,现在他不能走。
在他身旁,特种营还剩下不到一百辆机甲。即便有微型机甲保命,伤亡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