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做?什么也别做,坐在那儿就行了。”
“你总得对我有个要求吧,头是向左偏点儿呢还是向右偏点儿?眼睛是往上看呢还是往下看?”
“你觉得怎么自然就怎么坐吧。”马隆拿起一张大大的素描画板和一盒碳素棒说,“这是绘画的第一步。”
“我站着你不介意吧?”
“行,只要把脸冲着我就可以了。”
马隆的碳棒在画板上落下了第一笔线条。
她不安地说:“从前摄影师们总是很讨厌我僵直地站在那里。我得不停地走动,通常都有摇滚乐伴着。每照完一张相后,他们就把那个照相机交给助手处理,然后拿起装好胶卷的另一架相机抢拍我下一个镜头。他们还在我头上安装了一个电扇。这样,每当我旋转的时候我的头发就会被吹得卷成卷儿扬起来。”
马隆突然停下了手中的碳棒。
“怎么了?”她忙问。
“我现在让你保持静止不动,不要太夸张。”
“我可以说话吗?以前我做模特时摄影师最反对我说话。”
“随你便。”马隆又画了几笔然后从画板上把画完了的那张纸撕下来放到桌子上。
“还没画完吧?是不是因为我总来回乱动影响你了?”
“不,没关系的。”马隆在画板上又开始画了起来。“这只是个尝试,我一般在正式定型前总要试画上百次。”
“试画上百次?”
“嗯,找感觉。”
“从前给我拍照的摄影师有时也一口气连拍上百张。”
“我这回试画的次数可能比那还要多。”
西恩纳扬了扬眉毛。
这个表情让马隆不禁叫绝:“好极了。”
第七章
“夫人,现在吃午饭吗?”
马隆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回过身对站在门口扎着围裙的下人说:“这么早就吃午饭?”
“先生,都快两点了。”
马隆回头看了一眼桌子,大吃一惊,桌上已堆满了他试画的草图。这时他才意识到他们已连续工作很久了,于是便对西恩纳说:“天哪,你一定累坏了吧。”
西恩纳此时已坐下了:“是有点累,可见你那么投入,我不忍心打断你,另外我也很感兴趣。”说罢她对那个下人道了声谢。
“感到有趣吗?”马隆跟随西思纳走出日光浴室来到平台上。他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外面强烈的光线,“看我画画有趣吗?”
“不,和你谈话有趣。”
马隆极力回忆他们的谈话内容,当时他一边投入地画画儿一边还留心着屋外停机坪和修道院那边的动静,所以心根本没放在谈话上,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他们都谈了些什么。
“我已好久都没和别人这么聊天了。”西恩纳在一张桌子旁坐了下来,对下人说,“来一份沙拉和一杯冰茶吧。”
马隆也要了相同的一份,然后接着西恩纳刚才的话说:“你丈夫太忙了,你一定觉得受冷落了吧。”
西恩纳没有做声,但是从她眼里流露出的表情马隆可以看出,即使西恩纳和贝拉萨尔呆在一起时,他们也无话可谈。
“你那时说你从来都没见过你父亲,是真的吗?”
马隆被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走进日光浴室时这个话题没谈完。
见马隆这种神情,西恩纳以为这个问题问得不合适呢,所以歉意地说:“如果你觉得这属于个人隐私那么就不要回答了。”
“不,我并不在意。我妈是个酒鬼。”马隆试图对西思纳讲出真相,但声音里不自禁地流露出几分痛楚。“她有许多男朋友,我也不知道该管他们中哪个叫爹,我从来没叫过‘爸’这个字。”
“可是在马厩时你不是提到过你的祖父吗?”
“噢,那是我妈妈的父亲,我的外祖父。我妈妈跟着那些男人一个卅一个州地乱窜,扔下我没人管,是我外祖父把我接到他的农场。我在那里感到很孤独,所以就画画打发寂寞,那就是我艺术生涯的起点。”
“这么说有时坏事还真能变成好事。”西恩纳认真地说。
贝拉萨尔这时突然出现了,他从日光浴室走出来:“好极了,你们已经开始了。”
西恩纳登时呆住了。
马隆问道:“你看到我画的草图了?”
贝拉萨尔说:“你画得好极了,每张草图经过加工都会是一幅绝妙的肖像画。”
“还差得远呢,这才是开始试画。”
“但是第一灵感总是最正确的。”
“说得没错。”
“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也不要太谨慎了,我的妻子是个超群的美人,你要做的只是把她的美貌真实地表现在画儿上就行了。”
“但是她的美表现多样,我不能画上百幅画一一画下她的各种美态,所以需要琢磨出一种最能表现她美貌的画法。”
西恩纳垂下眼帘看了看手。
贝拉萨尔对她说:“请原谅,亲爱的。”
“为什么?”
“我只顾谈论如何为你画画儿而没顾得上和你打招呼。如果你不感到疲劳,就让马隆接着为你画下去,好吗?”
“我不觉得累,反而还觉得很有意思哪。”
贝拉萨尔说:“既然这样,那么就回到日光浴室开始吧。”
第八章
回到日光浴室,马隆又开始继续为西恩纳作画。他不禁想起一句谚语:地狱里也有欢乐。这些日子他的感受就是这样的。每天早晨开始工作之前他都要到池塘边做健身操。本来他应该跑步的,但是为了在一个有利的位置观察停机坪和修道院的情况,他改成了做健身操。西恩纳骑完马,他们一块儿吃了早餐,然后便开始作画了。马隆极力装做很投入的样子,心却在留意着外面的动静。下午早早地他就以害怕西恩纳累着为由而收工,但西恩纳和以往一样坚持继续画下去。五点钟他们分手了,马隆知道晚上七点钟的鸡尾酒会上还会见到她。
每天晚上的鸡尾酒会是贝拉萨尔的惯例,尽管他不喝酒,只喝蔬菜汁。除了所谓的鸡尾酒以外还备有正餐(正餐上的甜点心总是非常正式。)马隆希望今晚的鸡尾酒会上有个人也被邀请到席,这个人就是那天上午乘直升飞机来这儿,后来又神经兮兮地指挥那些人从直升机上往下卸大木箱子的家伙。马隆很想看看他是谁,那天离得太远没看清,也许从他和贝拉萨尔的谈吐中会发现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马隆现在对他所了解的只是他从来这儿后就一直呆在修道院里。
马隆的床头上不时会被人放一本书,对每一本放到那儿的书,贝拉萨尔在鸡尾酒会上都要做一番评析。其中有一本霍布斯专论《利维坦》,它的观点是战争是人类社会的一个自然形态,而独裁者专政是唯一能取得和平的方式。贝拉萨尔认为他卖武器给专制政府并不是人们所说的邪恶。专制政府使用从军火商那儿买来的武器制止那些天生野蛮的人民相互残杀,从而拯救了生命,从这层意义上讲军火商也一样是救星。
贝拉萨尔和马隆谈话时,西恩纳在一旁一直一声不响。鸡尾酒会结束后马隆顺着曲形楼梯回二楼他的卧室,他此时的警惕性比在军队时还高。
夜里无论紧张感使他睡眠效果多差,第二天一早醒来他都得保持头脑高度清醒以应对所处的危险处境。如果他把心思全放在西恩纳身上就会耽误观察修道院那儿的动静;如果只注意观察那儿的动静,恐怕又难以保证画儿的质量,这也同样危险,因为会引起贝拉萨尔的怀疑。
第九章
“今天你不用工作了。”
西恩纳听马隆这么说,显得有点失望:“为什么?”
“我得为下一个步骤作准备。”马隆指着桌上的一块胶合板让西恩纳看,“这块板子的面需要处理一下。”
“据我所知画家一般都是用画布的。”
“我要采用的是蛋彩画法,这种画法需要比画布硬的材料。这块胶合板已经风干很久了,以后不会再变形,而且里面的化学物质已经挥发,不会和对颜料产生反应,但是为防万一我还是要在板面上涂一层胶。”马隆用手指了指正在加热的一缸黏黏的液体说。
“它闻起来有股白垩的味道。”
“里面确实有这种物质。”马隆用小刷子沾了沾缸里的液体在板子上刷了起来。
把整个板面刷完后,马隆把刷子放到一旁,然后用手指抹着涂好胶的板面。
“那是干什么?”
“除去气泡。”
西恩纳感到很好奇。
马隆问:“想试试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如果你不怕沾一手胶的话。”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抹了一下板面,褐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兴奋的神情:“这让我想起了在幼儿园时做指画儿的情形。”
马隆一边平整着板面一边说:“与之不同的是这个板面一定要抹平,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我以前一直认为画画无非就是画形状与涂色彩,没想到还这么复杂。”
“要想延长画儿的寿命,得对画板进行多次处理。”马隆把刷子递给西恩纳,“还得再刷一层胶,你不想试试吗?”
“可是我怕搞坏了。”
“没关系,我会修补的。”
她用刷子沾了一点胶说:“一次不能沾太多胶,对吗?”
“说得对。”
“刷胶有什么讲究吗?”
“先从角上开始往右刷,然后再把刷子拉回来,每一下不要拉得太长,刷到头后接着再按次序向左刷。对,就是这样。记着,用力一定要均匀。你感到拉刷子时很沾吗?”
“是有点沾。”
“好了,晾一分钟,让它干一干,但不能等它完全硬化。”
“既然你准备画下一步,那么想让我摆什么姿势呢?”
“你自己看吧。”马隆指了指桌上的草图。
她走过去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是微笑着的,但笑容中夹杂着忧郁。”
“还有柔弱,仿佛害怕再受到伤害。”
西恩纳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吗?”
“这是你的一个侧面,我的感觉不对吗?”
她继续端详着那张草图说:“我不反对。”
“你的表情很丰富,但大多都不是你内心真实的流露,只是掩饰罢了。起初我猜想这可能是你当模特时养成的习惯,毕竟雇你当模特的公司是为了让你展示他们的时装,他们是不愿意见到你眼里流露出忧郁的神情的,所以我猜想出于工作,你故意脸上堆出微笑,装做很开心的样子。”
“我是真的很开心的。”
“但是每当我注视你时——”
“好吧,不和你抬杠了。也许是职业习惯吧,做模特时不管心情如何,一面对镜头,哪怕是装我也能自然地笑起来。所以我对你的感觉并不感到奇怪,反而觉得你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