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通往义州的官道,从胎里峰西南的山脚下穿过,如果清军炮兵阵地布置得当,完全可以用炮火封锁道路。
如果真是这样,青木源就不得不改变作战计划,留下jīng锐的第一师团攻克胎里峰,把强渡桥川江的任务交给第二联队。如此一来,桥川江攻防战的敌我双方兵力为2比1,而且,舟桥被阻塞在胎里峰下,第二联队只能泅渡。
战前,侦查部队对胎里峰进行全方位侦查,自东林瀑布以下,所有可能设置炮兵阵地的地方,都没有发现清军炮兵阵地的踪迹。东林瀑布以下没有观察死角,那个区域应该没有大炮。
清军如果有炮兵,应该是把炮兵阵地设置在东林瀑布以上,不过,通过望远镜观察,也没有在东林瀑布以上的区域中发现大炮的踪影。
当然,目测观察并不可靠,可靠的是眼见为实!
敌军不会主动暴露,那么,就迫使敌军暴露!
青木源下令,第一联队整装待发,第二联队从三个方向,向胎里峰发起坚决而猛烈的围攻。
没有佯攻,每一个方向的进攻都是主攻!
rì军的山炮耀武扬威,向守军的各个高地展开炮击。步兵则是不惜一切代价,扑向横档在他们面前的一个个高地。
惨烈的战斗从早上持续到了下午,许多高地反复争夺,数度易手。
然而,始终没有听到守军大炮的轰鸣。
用炮火延宕敌军的进攻,这是战术学的常识。守军违背了这个常识,只有一个解释,他们根本就没有大炮。
青木源还是不放心,他命令第二联队的山炮阵地撤去伪装,暴露在敌军眼前。
清军配备的是野炮,即使他们的炮兵阵地设置在东林瀑布以上,也完全可以覆盖山脚下的rì军炮兵阵地。尽可能消灭敌人的炮兵,也是一个战术常识,而且,是最为重要的常识!
然而,守军仍然没有开炮。
青木源再无怀疑,胎里峰上没有大炮,不管是山炮还是野炮,清军什么都没有!
下午3时,青木源一声令下,早已整装待发的第一联队,拖着沉重的舟桥和大炮,沿着胎里峰下的官道,向北进发。
然而,当第一联队的大队人马拥挤在泥泞官道上艰难跋涉到西南方向时,青木源听见了7。5厘米克虏伯野炮发shè出的炮弹那特有的、尖锐的轰鸣声!
第一发炮弹如同长了眼睛,落在了舟桥部队当中。
两座舟桥被炸成了麻花,巨大的桥身被抛向半空,又重重地砸落下来,二十多名士兵、军夫和骡马躲闪不及,被砸得血浆四溅。
紧接着,接二连三的炮弹落在了第一联队行军队伍当中。
官道不仅泥泞难行,而且极为狭窄,数千官兵拥挤在道路上,密度极大,每一发炮弹落下来,都是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官兵们挣扎着向官道两侧隐蔽,但是,他们的双脚却陷在烂泥里拔不出来。原本反应敏锐的rì军士兵,被朝鲜的泥滩拖住了。
死亡成了那条官道的主题!
青木源被卫兵们拖下了马背,刚刚跑到一座山石下,一发炮弹就落在了战马身边,他那匹枣红sè的战马,弹片切掉了马头,鲜血从马脖子上喷洒了出来。
泥黄sè的道路,被鲜血染成了红sè。
青木源呆呆地望着爆炸中的官道,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虎飞岭。在那里,混成旅团的炮弹,无情地落在了朝鲜平民百姓的头顶上,翠绿的山崖,被东学教徒的鲜血染红。
他仿佛听见大岛义昌旅团长的喃喃低语:“原来鲜血也可以作画!”
而在胎里峰下,用来作画的,却是rì军士兵的鲜血!
一报还一报!
第160章 赌博
“向南撤出官道!”青木源发出了绝望的命令。
第一联队在付出四百多人伤亡的代价后,终于冲出了泥潭,回到了出发地,胎里峰以东。
笨重的舟桥全部丢弃在了官道上的泥潭里,这些钢制的舟桥,要么被炸成了麻花,要么就在碰撞中完全变形。
变形的舟桥是无法进行对接的!这就意味着,就算把舟桥拖倒了桥川江,它们也不能发挥作用了。
更为惨重的是,舟桥部队死伤惨重,两百多工兵死在炮火下。不少工兵是扑在舟桥上被炸死的——他们表现处杰出的职业jīng神,与舟桥共存亡!
没有专业的工兵,也无法搭建舟桥。
……
东林瀑布指挥部,副师长罗鸣芳长长出了一口气。
忍耐了一天,终于,他的野炮可以发言了!
胎里峰周边,章军控制着二十一个高地。一天的拼杀,十二个高地失守!章军阵亡达八百多人,其中,最为惨烈的战斗发生在赤岩洞,在那里,四百多官兵阵亡,占阵亡总数的一半。
然而,拥有五门野炮的炮队没有为任何一个高地提供炮火支援!
原因很简单,炮弹不足!罗鸣芳没有本钱!
总共只有100发炮弹,平均每门野炮只有20发!胎里峰二十一个高地,平均每个高地连5发炮弹都没有!这样的炮火支援,等于是零。
有限的炮弹必须实现价值最大化!
罗鸣芳不仅要用这些炮弹最大限度地杀伤敌军,更为重要的是,他要用这些炮弹,实现周宪章的战略意图——拖住混成旅团!至少,要拖住混成旅团的主力!
如果混成旅团全力向桥川江冲击,驻守在桥川江的两个团,根本阻挡不住他们!那两个团装备奇缺,他们绝不是混成旅团的对手。
一旦桥川江防线崩溃,义州就是rì军的囊中之物!只拥有冷兵器的朝鲜团可以死战,但就算全团战死,也绝对守不住义州。
为了这个战略意图,罗鸣芳咬着牙,忍耐了整整一天。
赤岩洞的惨烈,十个高地的失守,也没有让他动摇!
甚至,他逼迫自己不去正视rì军布设在山脚下的、撕去了伪装的山炮阵地!那个炮兵阵地上有十五门山炮,完全暴露在野炮的shè程之内,那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但是,他知道,那只是混成旅团炮兵的一小部分。
摧毁那十五门山炮,不足以摧毁混成旅团的所有大炮!而却要消耗掉他所有的炮弹。
直到混成旅团的大部队出现在了西南方向的官道上,罗鸣芳看见了舟桥!他才认准了,这是一次机会!也许,这是唯一的机会!
钢制舟桥是rì军渡江的利器!那是rì本人国产的、完全西化的舟桥,它标志着,rì本国的工业生产能力,到达了一个新的高峰。
大清国还没有舟桥部队,因为,大清国的工厂没有能力生产出这种能在大江上稳固飘浮的铁舟!
携带舟桥的部队,必然是rì军的jīng锐主力,因为,舟桥意味着攻坚!
机会来了,而且,老天爷似乎也在帮忙,道路泥泞,数千rì军连同巨大的舟桥拥挤在烂泥中,缓慢前行。
罗鸣芳吐了一口吐沫,发出了炮击的口令。
战果辉煌!
五十发炮弹落进了乱哄哄的rì军群里,代表rì本工业水平的舟桥成了一堆废铁。目测,至少有三百多rì军死在烂泥里。
这意味着,rì军只能泅渡进攻桥川江了。桥川江压力骤然减轻。
而更大的可能xìng是,混成旅团被这突如其来的炮击所激怒,从而改变作战部署,将对胎里峰的围困,变为主攻!
这就是说,第三团将面对rì军混成旅团更加疯狂的进攻!
罗鸣芳的判断完全正确,他的对手青木源,出于愤怒和无奈,骤然改变了计划。
原本肩负着强渡桥川江的第一联队,混成旅团的主力jīng锐,改变了方向,担负起了强攻胎里峰的任务。
而作为偏师的第二联队,则是连夜向桥川江挺进。他们很快就赶到了江边,第二天一大早,第二联队跳入冰冷的江水中,对桥川江北岸发起了泅渡进攻。
第二联队的任务不是攻破桥川江防线,而是牵制桥川江之敌,使其不能增援胎里峰。
青木源决心一举拿下胎里峰,消灭张勋的第三团,为死在炮火下的rì军官兵和舟桥报仇!
rì军的作战目标改变了!这个改变,决定了rì军最为jīng锐的混成旅团的命运!
……
午夜12时,久违的月亮,终于出现在了天边上。
清冷的月光下,一条大江,泛起冰冷的银光。
朝鲜多山,也多河流,甚至,河流比山还多。
周宪章的记忆中,好像来到朝鲜后的每一次行动,都与江水有关。
京城的汉江、平壤的大同江、义州的桥川江,元山的临津江……
现在,他的身边,又是一条江。
想起临津江,周宪章的胸口一阵刺痛。
他想起京城外的小河边,清澈的河水中,映出姝儿的笑脸:
“姝儿,该补补妆了。”
“不要,我不要!”
“听话,谁要你长得那么漂亮!”
“长得漂亮有错吗?”
……
姝儿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周宪章竟然想不起来,那个时候的姝儿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后悔了,不该把一把烂泥糊在姝儿的脸庞上,那张美丽的脸,应该骄傲地高昂起来,勇敢地向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发出微笑!
姝儿的微笑不能平息战火,但是,能够平息战火带来的创伤!
因为,美丽就是希望!人类可以忍受苦难,但绝不能没有希望!
希望,是上天送给人类最好的礼物!
然而,在朝鲜,上天收回了他的礼物!
周宪章的眼前,没有了希望!
周宪章盯着静静流淌的江水,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周宪章孑然的身影。
深秋的江水平静而寒冷,连倒映的月光,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他的身边没有金姝,周宪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倒影里。
“大哥,这是大宁江,过了大宁江,就是安州地界了,距离安州城还有不到十五公里。”冯国璋来到周宪章的身后,低声说道。
周宪章转过身,在他的身后不远处,师直属营全体官兵站在乱石丛中,凛冽的秋风带着江水的cháo气,吹过他们的单衣,一些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但没有人放松手里的钢枪。
而直属营的身后,还有一个营的朝鲜人,他们是第四团朴永烈的部下,他们手里握着的,是大刀和长矛。
这支部队是四天前,从义州出发的。一共有两个营,冯国璋的师直属营,以及韩令准的401营。
401营全都是东学教徒,他们对周宪章有着双重敬畏,对rì本人有着切齿的仇恨。
部队出发的时间是在深夜,比章军主力出发时间提前了半天。部队先是出义州北门,一路向北,经过德砚、明上里,然后,掉头向东,出大安里,再一路南下,经方砚、清亭里,绕了一个大圈子,到达大宁江边。
这个圈子比起义州到安州的官道,足足远了两百公里。
周宪章避开了北进的混成旅团,穿插到了混成旅团的身后。
直到现在,rì军对他们的行动毫无察觉。
其实,别说是rì军,就连章军也不知道他们的师长去了哪里。
周宪章在赌博!
他要和山县有朋赌一把!
rì本人把安州视为北进的桥头堡。
周宪章要拔掉这个桥头堡!
因为,在周宪章眼里,安州是章军南下的桥头堡!安州距离平壤一百公里,对于南进部队而言,同样是进可攻退可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