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基普勒说,在这一类案件当中,保险公司对自己的代理律师隐瞒某些材料的现象,屡见不鲜。戴克也说过类似的话。事实上,这种情况十分普遍。保险公司确实有些卑鄙的勾当想要隐瞒时,尤为如此。
去年上审判程序课时,我们曾经研究过一些案例。保险公司因为对自己的律师隐瞒有关文件而被绳之以法的案例之多,使我们简直无法相信。
开始涉及具体的文件时,我变得异常兴奋。基普勒也是如此。德拉蒙德提出书面质询时,曾经索取过这些文件,但我可以有一周的准备时间。我要亲眼观察他看到那份“愚蠢之至”的回信时面部的反应。基普勒也想亲眼看一看。
我们估计堆在多特面前的材料,他即使没有全部看过,至少也已看过大部分。他从他的委托人那里得到这些文件,我则从布莱克家得到我的文件。但许多都是一模一样的东西,我想。事实上,我曾向他提出过一份书面要求,要他提供与他要我提供的同样的文件。等他对我的要求做出答复,给我寄来我所要的文件时,这些文件3个月前我早就到手了。一场文件车轮大战。
假如一切按计划进行,我以后在克利夫兰大利公司的大本营里,还将得到一批新的材料。
我们从购买保险申请和保单开始。多特把保单交给德拉蒙德。他迅速翻了一翻,便交给希尔。希尔传给普伦克,普伦克最后又传给了格罗。这几个小丑一页一页地翻着,化了不少时间。其实,他们几个月前早就研究过这张保单了,但时间就是金钱。接着,速录机摄下了保单,作为多特证词的一件物证。
第二份文件是第一封拒绝索赔的信件。这封信在桌子上兜了一圈。其他几封拒绝索赔的信,也统统照此办理。我硬撑着,不让自己打瞌睡。
接着是那一封“愚蠢之至”的信。我吩咐过多特,不要对其内容做任何评论,只要把信交给德拉蒙德就成。他可能对这封信一无所知,我不想在事前向他透露任何消息。这个要求对多特来说,实在是勉为其难,因为信的内容是那样地令人愤慨。德拉蒙德接过信,读道:
亲爱的布莱克太太:
本公司此前已7次书面拒绝你的索赔要求。我们现在再次拒绝,此为第8次,亦为最后一次。你一定是愚蠢之至,愚蠢之至,愚蠢之三!
在法庭上混了30年以后,德拉蒙德已经成了一位超级演员。我立刻意识到,他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这封信。他的委托人没有把这封信放在本案的档案里。这对他不啻是当头一棒。他的嘴微微张着,额上3条又粗又深的皱纹紧紧地叠在一起。他眯着眼睛,把信又读了一遍。
他接着的举动,会使他以后后悔不迭。他抬起眼睛,从信笺上方望着我。我当然也正在直视着他。我那嘲讽的眼光仿佛在说:“可逮住您啦,我的大腕!”
接着,他又朝基普勒看了看。这使他的痛苦更为加剧。法官大人正在注视着他面部表情的每一个变化,眼睛的每一次眨巴,肌肉的每一次抽搐,并且一眼就看出:德拉蒙德正为手上拿着的东西感到大为震惊。
他虽然很快就又显得若无其事,但损害已经造成。他把信交给了希尔,希尔这时正半睡不醒,并不知道他的上司给他的是一颗炸弹。我们对希尔看了几秒钟,然后就发起了攻击。
“把机子暂时关掉,”基普勒说。速录机停止了转动,摄像师咔嗒一声关掉了机器。“德拉蒙德先生,我看得出你以前显然没有见过这封信。而且我有一种预感:你的委托人企图隐藏的文件,这决不是第一份,也决不会是最后一份。我起诉过多家保险公司,我知道文件总有办法不翼而飞。”基普勒向前俯着身子,指着德拉蒙德警告道,“我要是发现你或者你的委托人藏起文件不交给原告,我将对你们严加惩处。我将命令你们交纳高额罚金;其中牵涉到的律师费用,将按你每小时的收费标准交纳。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我要想每小时赚到250美元,除了给对方这样的惩罚,别无他途。
德拉蒙德和他的手下还没有从打击中完全恢复过来。我完全可以想象,陪审团将来看到这封信会有何反应。而且我相信,对方对此与我会有同感。
“大人,你是否是在指控我藏匿文件?”
“目前还没有。”基普勒的手依然指着德拉蒙德。“目前,我只是在提出警告。”
“我认为本案你应该回避,大人。”
“这是你的申请吗?”
“是的,大人。”
“驳回。别的还有什么?”
德拉蒙德翻翻文件,磨了几秒钟。紧张的气氛逐渐消退。可怜的多特吓得目瞪口呆。她也许以为是她干了什么,才挑起了这场战火。我自己也有点儿局促不安。
“打开机器,继续进行,”基普勒下令道,他的眼睛仍旧盯着德拉蒙德。
又提出和回答了几个问题。又有一些文件在流水线上传递。12点半,休息吃饭。一小时后,又回来继续进行。多特已筋疲力尽。
基普勒相当严厉地下令,叫德拉蒙德加速进行。德拉蒙德倒也想加速,但实行起来却很困难。他这么干已经那么久,在这过程中又赚了那么多的钱,这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他简直可以不停地这样问上一辈子。
我的委托人采取的对策,我十分赞赏。她对在场的人解释说,她的膀胱有毛病,并不怎么严重,真的,不过她毕竟已是快满60岁的人。因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她去洗手间也越来越勤。德拉蒙德按照一贯的做法,对她的膀胱提出了一打以上的问题,基普勒最后不得不打断了他。于是,每隔15分钟,多特便说声“对不起”,去趟洗手间。她真会利用时间。
我知道她的膀胱并无问题,而且我知道她是躲在洗手间里像烟囱一样冒烟。她的策略使她得以调整自己的心态,而且最后还拖垮了德拉蒙德。
3点半,在取证进行了6个半小时之后,基普勒宣布取证结束。
两个多星期以来,那些租用的汽车,第一次全都开走了。包娣小姐的凯迪拉克,孤孤单单地停在那里。我把车停在它的后面,那个老地方。我绕过屋子向后院走去。一路无人。
他们终于走了。打从德尔伯特来到的那天开始,我还没有和包娣小姐说过话。有些事我要和她讨论讨论。我并不生气,只是想和她谈谈。
我走到通往我的套间的楼梯口,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话的不是包嫌小姐。
“鲁迪,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是朗道夫,他正从一把摇椅上站起来。
我把公文包和上衣搁在楼梯上,朝他走了过去。
“坐,”他说。“我们需要谈一谈。”他的情绪似乎极佳。
“包娣小姐在哪里?”我问。屋子里关着灯,一片漆黑。
“她嘛,呃,她到外地去一段时间。想和我们一起在佛罗里达过一阵子。今天上午乘飞机走的。”
“什么时候回来?”我问。这根本不关我的事,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
“不知道。她可能不回来了。听着,她的事今后由我和德尔伯特照管。本来以为我们多少已经卸掉了点儿责任,可她还是要我们照料她的事。我们希望你继续在这儿住下去。实际上,我们还想跟你做笔交易。你住在这儿,看管房屋,照料一切,但不交房租。”
“你说的照料一切,是什么意思?”
“一般性的维护吧,并不需要干什么重活。母亲说今年夏天,你园子里的活一直干得很不错。就照你原来那么干。我们已经叫邮局把邮件转过去,这方面不会有问题。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就打电话找我。这交易不算坏吧,鲁迪?”
的确不坏。“我接受。”我说。
“好。母亲确实喜欢你,真的。说你是个可以信赖的好青年,尽管你是律师。哈哈,哈哈!”
“她的车怎么处理?”
“我明天开到佛罗里达去。”他交给我一个大信封。“这里面是房子的钥匙,保险经纪人的电话号码,等等这类的东西。还有我的地址和电话。”
“她准备住在哪里?”
“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坦帕附近。我们那幢漂亮的小房子里有一间客房。她会受到很好的照料的。我的两个孩子就住在附近,陪她的人多着呢。”
我仿佛看见他们正争先恐后不遗余力地讨好老奶奶。在一段时间里,他们将会高高兴兴地献给她太多的关心太多的爱。他们并不希望她活得太久。他们已迫不及待:她早一天去世,他们就可以早一天富裕起来。我想克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但这实在太难。
“这样很好,”我说。“老太太一直很孤单。”
“她确实是很喜欢你的,鲁迪。你对她一直很好。”他声音柔和,真诚。一丝淡淡的哀愁涌上我心头。
我们握手,互道了再见。
我躺在后院里的吊床上,眼睛盯着天上的明月,拍打着吸血的蚊虫。我恐怕今生今世再也见不着包娣小姐了,失去朋友时的那种奇特的孤独之感包围着我。在她离开人世之前,那些人将一直把她控制在他们的掌心,决不会让她有机会倒腾那个遗嘱。我为自己了解她的财产的底细而感到强烈的内疚,但我决不能与他人分享这个秘密。
在这同时,我却又不能不为她命运的变化感到高兴。她离开了这幢孤单的老宅,现在生活在自己儿孙热情的包围之中。她突然成了人们关注的中心,而这正是她朝思暮想的地位。我回想起在柏树花园老人大楼看到的情景,想起她是如何对人们发号施令,如何领头唱歌发表演说,如何为博斯科和别的老头老太忙碌奔波。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但她也渴望引人注目,受人尊敬。
我希望佛罗里达的阳光有益于她的健康。我为她的幸福祈祷。我不知道她在柏树花园的位置将由谁接替。
32
布克挑选了这家漂亮的饭店,我想他一定有好消息要告诉我。餐桌上摆满了银质餐具。餐巾是亚麻织品,大概有个委托人,能为他报销这高昂的化费。
他迟到了一刻钟。这可不是他一贯的作风,但他最近一直忙忙碌碌。他说出口的第一句就是:“我通过啦。”我一边喝着冰水,一边听他栩栩如生地叙述向律师资格考试委员会申诉的全过程。他们复核了他的试卷,他的成绩加了三分,如今他是一位羽翼丰满的真正律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如此开心。除了他我们班上只有两个同学的申诉得到了批准。但莎拉·普兰克莫尔并不是其中之一。布克听说她的分数高标准差得很远,她在司法部的那个职位可能已经靠不大住。
尽管他竭力反对,我还是要了一瓶香槟,并且叫招待把账单交给我。该花的时候,还是得花嘛。
菜来了。小小的银盘里鲑鱼数量少得可怜,但加工精致,色泽鲜美,香味扑鼻。我们先欣赏了片刻,然后才吃。香克尔让布克忙得团团转,一天工作15小时,幸好查莲是个很有耐心的女人,她知道布克开头必须做出点儿牺牲,将来才会有丰厚的收获。感谢上帝,我现在还没有老婆和孩子的拖累。
我们谈起了基普勒。基普勒跟香克尔说过不少事。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律师之间很难保密。香克尔告诉过布克,基普勒有次曾经提到过我,说我手头的案子可以捞到几百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