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测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蹲在厕所里,我终于崩溃,嚎啕起来。自问平日里没做过十恶不赦之事,怎么会受到一连串如此的惩罚?
我决定去找林楠,即使他不义,总是唯一一个现在能帮我拿拿主意的人。如果他愿意的话。何况,肚子里这个孩子,除了他,不可能是第二人造成。
一个星期没有来过这栋漂亮的花园公寓楼,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人来人去,少了我任佳期,别说地球,就连这个城市,也不会受到一点点影响。
我上楼,站在林楠的门前,深吸一口气,敲门。
是他来开门,面面相对,两个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只是一个星期而已,他憔悴得不成人样,头发胡子都快连到一起,嘴唇干裂,眼神涣散。他看到我,像见到怪物,两眼突然放出奇怪的光芒。我很害怕,却又舍不得逃开,足足半分钟,我们保持着同样的姿势。
是我先将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拿下来:“林楠,我……能进去吗?”
他像是被人从梦境中拉回,开始傻笑:“当然,快进来!”
本来干净整洁的屋子一片狼籍,三个烟灰缸里的烟头都堆成了小山。我居然不由自主地心疼了一下。只是一下。
回头看他,他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表情复杂尴尬。看到我回头,他不自然地扯扯嘴角,算是挤出一个笑容。我居然又不由自主地心疼了一下。
我坐下,他也坐下,刻意地离我半米远。而眼神始终不离我左右,怯怯地。
我想我不能这样再心疼下去,否则我会忍不住上前拥抱他。于是我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林楠,我怀孕了。”紧接着补充:“是你的孩子。”
他不能置信地张大嘴巴:“不,这怎么可能!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情绪又激动起来:“我怎么知道?林楠,你问我怎么知道!怀孕的人是我,我怎么知道!”
他垂下头,小声辩解:“就算是第一次就……也不至于现在就能确定啊……”是的,中学时候的生理卫生课男生都比女生听得仔细,何况还有其他途径。他们对于怀孕的知识丰富得可怕。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再一次无谓地争执。
“林楠,我昨天才做过测试,是真的,不信我们可以马上再做。而且我已经有反应。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是我可以确定地告诉你,是你的,不会有别人。”
他急急地声明:“佳期,我没有怀疑这一点,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是,情况有点奇怪。”
他的声明让我宽慰许多。还算他有担当。既然愿意承认,后面的事情,总要好办很多。
“所以我来是找你商量怎么办的,放心,我不会用这个孩子来要求你什么,如果不是这么奇怪的状况,我根本会自己搞定。”说出口就想扇自己耳光——这就是我可怕又可怜的自尊心,临死的鸭子还要嘴硬。
“佳期,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话?”他还是怯怯地,怕再激怒我。
我点点头。
“你走后,我仔细地确认过,自己确实没有会导致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任何一种病,暂时性失忆也没有。那晚确实完全空白的记忆是事情的关键,我相信你的话,不怀疑任何一句,因为受害者是你。但是我真的找不出任何原因来解释,唯一的可能是,我被另外的力量所控制了。我是无神论者,但我想不出其他可能。”
不愧是学计算机的,分析得这么头头是道。
六
说着,他却停下来,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我正听得入神,被他这一看,看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埋头打量自己,是否有哪里不对。
“佳期,你擦了什么香水?味道怪怪的?”他问我。
“没有啊,什么味道啊?”我使劲吸鼻子,也闻不到。
“不知道,说不出来,腥腥的,像……血的味道。”
他这个形容一出,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记得当初和他在一起,也闻到那种腥甜浓稠的味道,像血的味道。真的,自从我们在一起以后,在他身上,怎么闻不到了?
不说不知道,原来那味道到了我的身上。而我,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
我告诉林楠自己以前在他身上闻到,他更是奇怪:“我从来不用香水,也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这种味道啊!”
一刹那间,我们都安静下来。叫人窒息的沉默。我一阵阵地觉着后背发冷,虚汗一股股地冒出来。
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佳期,你不要害怕,明天,我先带你去医院,我们检查了再说。”他靠过来,拥住我的肩。
他和我接触的瞬间,我有些微的害怕,抬起头,看他。他还是那晶亮如漆的目光,给人安定,给我安定。
我决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再信他一次。相信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是困难的事情,甚至,根本就比不相信他要容易得多。
女人就是这么心软的动物,禁不起男人的温柔和坚定。要么,就是我任佳期白活了二十几年,感情经验值低得约等于白痴。
即是白痴,再被骗一次,又有什么紧要?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是我最讨厌的味道。
我害怕看病,害怕输液,害怕打针,害怕医生和护士冰冷的态度。这个世界上,我最害怕的地方,除了墓地,洞穴,便是医院。医院是生死交界地,在里面走来走去的活人,都平白地带了几分阴气。记得小时候,很多小女伴的梦想是嫁给一个英俊的医生,而我,宁愿嫁给卖猪肉的也不嫁给医生,因此而受到她们的孤立。
儿时被孤立的经历,使我更加讨厌医院。
还好有林楠,他一直紧紧牵着我的手,不放开。包括做B超的时候。
诊断结果显示,我已经有了2个月零15天的身孕。医生还语重心长地对林楠说,胎儿很健康,要多给我些营养。
他都惊讶得除了点头哈腰什么也不会。
拿着诊断书,在林楠对待孕妇式的小心搀扶里,我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整个人出奇地平静。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灿烂。我又开始呕吐。吐着吐着,全身都失去了力气,往地上躺去。
林楠艰难地扶我上车,送我回到家里。我自己的家。
我整个人都已虚脱,半躺在沙发上,眼神呆滞。
林楠守着我,寸步不离。生怕我会出事。
事情都已经发展至此,我被莫名的东西附了身,林楠将不会相信,从此认定我是个放荡的女子,和我断绝一切来往……还会出什么更糟糕的事?想着,我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厨房飘来饭菜香气。我觉得饿。人的动物性在任何时候都提醒着我们,你只是血肉之躯,你需要补充能量。即使,其实,你一点什么也不想补充。
林楠居然找到冰箱里的菜,为我做了饭出来,简单的两菜一粥,番茄炒鸡蛋,黄瓜肉片,和小米粥。味道平平,但我知道他已下足功夫。
很感激他没有立刻弃我而去,但是道谢的话来不及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饿过,十分钟之内,一口气喝掉大半锅粥。阿楠不说话,看着我吃,往我碗里不停夹菜。
见我吃得差不多了,他犹豫着开口:“佳期,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我定定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无论他说什么,我想我都会点头。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人,有什么辩解的权利?
“请你答应,不要再离开我,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何,可我就是爱你,你不见的那几天里,我像掉了魂,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佳期,答应我,我们结婚吧。”
我愣在当场。
排山倒海。
26岁的任佳期,爱过人,也被人爱过。惟独没有被,求过婚。20岁的时候恨嫁,见到个平头整脸的男子就想快点订下终身,可惜那年龄的男孩,听到结婚谁不是跑得比兔子还快。后来想开了,觉得有没有婚姻都无所谓,反而有男人来试探我对婚姻的态度,一概被我干脆利落地拒绝。
要试探,就说明心意终究不诚恳,想太多。
一份婚姻从开始就不是两相情愿,最后只会是场闹剧,以悲剧收场的闹剧。我坚持这点看法。
如今,面前这个英俊男子向我求婚。年轻,漂亮,富有,体贴,一个恨不得让人把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用到他身上的英俊男子,向我求婚。而且,表情那么诚恳,生怕我拒绝。
我怎么拒绝?我不年轻了,工作不过能养活自己,满足自己一点小小的物质要求。现在,还被奇怪的事情缠上,他都不计较,选择无条件相信我,和我在一起……我再傻,这时候也应该泪盈于睫,拼命点头。
可我却正襟危坐,丝毫没有感激涕零的样子。
阿楠猜不出我的态度,更紧张了:“佳期,你到是说句话啊!我是真心的,和你在一起,就没打算游戏过。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我怎么还能丢下你?”
“阿楠,你确定你是真的想娶我吗?还是因为同情?内疚?或者是别的?”我问他。
他憋得说不清楚话,我我我地重复,拉着我的手紧了又紧,一手心,一额头的汗。
我不忍,抬起手抚平他英挺的眉:“好了,不说这个,让我想想好吗?我有点乏,想洗个澡。”
他点点头,把自己整个人摆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电视。
七
我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撒两片泡泡浴花片。
一屋子氤氲的香,蒸得人飘飘然。不去想明天,不能去想明天,明天还有多少未知的劫难在等着。老天爷,你若仁慈,就让我在这香气里死掉吧。
我胡思乱想,又有困意袭来。
想站起来擦身,发现手脚又重得不听使唤,想喊阿楠,发现张开嘴却失语。
我心脏狂跳,呼吸急促。
急促的呼吸中,闻到浴室里的香气渐变。变得腥甜,粘腻,浓稠——似血的味道。越来越浓。
被这味道包围着,我又开始想吐。这血的味道,实在渗人。叫人打心底里,腻味出来。
已经谈不上恐惧,心都怕得麻木。我只想快快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缠上我,究竟它要对我如何。
满房间蒸腾的雾气中,我看到一个轮廓。
看到它,我反而不怕了。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就是它,纠缠着我和阿楠,还给了我肚子里这个来路不明,使劲长大,不知是人是怪的孩子。
今天,我一定要知道,它究竟想要什么。
轮廓越来越清晰,成为一个人形。是个男人,而且是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
它靠近我。我还是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他,靠近,靠近,近到我被他身上的凉意侵袭得打了寒战。
他距我,已不到五厘米。
我看到他的样子。苍白的脸,白到微微泛着淡青,嘴唇都是那样的白,因此显得眉毛头发浓黑异常。眼睛,是黑色的,黑里微微透着红光,那红,不可见,唯可感。是的,是他,是那天晚上,我在阿楠眼里见到的红光。
如果不是意识一直保持清醒,我真的不能相信自己亲眼见到鬼。
他是鬼吗?为何没有血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