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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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岁-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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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宽檐帽的影子底下发出了直人的声音:
    “可不是嘛!就这样飞奔下去,不管是上学还是得病,都会像是在梦中一样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只有现在在风中飞驰才是真的。”
    我想起了前不久爸爸推荐给我看的一本书。我骑自行车,所以我存在。真实不就存在于极其单纯的快乐当中吗?就算是迪卡尔的书不也是写得非常简单吗?
    我们的目的地就在清澄大街的尽头。按照距离来算,也就有两公里半左右。穿过月岛桥,越过胜时警察署,就是填海造地区边界的水产码头附近了。尽管东京湾盛大烟火晚会是在晴海码头举行,然而由于前去观看的人很多,如果没有入场券的话,是不能进入晴海主会场的。而且回来的路途也不是自行车能够飞驰起来的那种情形。因为人行道上有行人和摊床,马路上放着路牌,挤满了汽车,根本就看不到地面。所以我们总是到流淌着朝汐运河的丰海町那里欣赏烟火。从那里可以十分清晰地看见烟火,因为相隔的距离也就只有四五百米而已。映照在海面上的连续发射的烟火,就好像是在黑暗的海面上,光的瀑布从上下两端气势磅礴地相互倾注着,那的确是别有一番情趣。
    去年,就在排列着冷冻仓库的寂寞的街道一角,阿润发现了一处极其珍贵的特等席位。
    “没什么变化嘛!”
    阿润剥开塑料薄膜,然后把手放在生了锈的铁丝网上。里面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有一人多高蒿草的工厂用地。
    “那个洞,原来是在哪儿啊?”
    阿大在四处巡视着。除了一些排成弧形的冷冻拖车在准备进入仓库以外,其他几乎没有什么人在这条街上走动了。
    “没问题,去年咱们是做了记号的。”
    阿润说着,便沿着铁丝网走了起来。在离我们稍远的地方,四辆自行车用链子拴在一起并排放在那里。我们紧随阿润跟了上来。没过多久,就发现在铁丝网中央悬挂着一把表面模糊的南京锁。
    “就是这儿了。”
    阿润确认了道路的左右两端之后,便蹚起脚下的草来。在这里的铁丝网下面,有一块地像被挖下去似的向下凹陷着。但杂草丛生,遮挡了那个洞穴。
    “要去看看吗?”
    说着,阿润就蹲下身去,像是要隐身于杂草间一般钻过了铁丝网。紧接着,阿大也试图要钻过去。阿润在对面还没有站起身来,赶忙说道:
    “阿大行动比较慢,所以最后过来吧。现在还是大白天,说不定会有人来呐。”
    这样一来,我就成了第二个要钻过去的人。当脸颊刚刚接触到地面时,就感觉到杂草的气味沁润了整个肺腑。我屏住呼吸准备从铁丝网的下面钻过去。我很想快一点钻过去,就像是在挣扎一样,把脑袋伸过了那道绿色的屏障。看到这种情形,阿润笑着说:
    “你倒是很像怕把脸浸到水里的小孩子嘛!”
    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无所谓了。实际上,我已经有些哆嗦了。那心情就好像是在穿过科幻片里经常有的奇异空间的大门一样。我刚刚过了上半身,马上就跟着抽出了腿脚。从铁丝网的下面钻过去,多少有些令人不愉快的感觉。之后钻过来的是把宽檐帽子掖进牛仔服里的直人和阿大。阿润站在最前面,开始拨开密密麻麻的蒿草前进了。
    这里是一处很大的工厂后面的建筑用地。一穿过沿着铁丝网的绿色屏障,就看到了一些不知道用于什么的钢材以及装满了金属碎片的汽油桶,通通堆积在那里。脚下的沙砾被机油染得黑黑的,好像长了一层苔藓,包裹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我们越来越接近工厂里那些空空如也的建筑物了。
    “正像我爸爸说的那样,世道是不太景气了啊。”
    阿大用毛巾擦拭着就像刚刚洗过一样流淌着汗水的脸。似乎从远处传来了机器运转的声音,可怎么说也不算是个景气的工厂吧。即使是被丢弃的材料也有一种被随意放弃不管的感觉。
    “工厂不景气,对咱们来说还是幸运的啊。”
    这么说着,阿润轻松地越过了钢筋混凝土墙壁旁边的、有腰部那么高的栅栏,进入了安全阶梯。我们几个人毫无声息地向前行进着。这个阶梯和普通人家的一样高,在第三个阶梯的地方,就是我们观赏盛大烟火晚会的特别席位了。阿大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在审视了所有人的眼睛之后,嘟囔起来了。
    “看看谁能最先到达休息平台,要不要打赌赢一下回去路上喝的可乐啊?跑在最前面的管够。”
    我们突然大叫起来,互相推搡着飞奔上了安全阶梯。
    在这样的场合,一般都是我跑得最快。因为,阿大身体太重,阿润身材矮小,因此步伐也太小,直人体力不足。大体上不管哪一项,都是我比较平均,所以是该轮到我争第一位了。我挥动着双臂,以一种拼命的姿势一步跨两个台阶地登上了最后一个台阶。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有两个白色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使用的塑料袋子突然闯入我的视野。在休息平台的角落里放着崭新的塑料袋。不好,好像这里已经有人了。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由于我在安全阶梯的中间地带突然停了下来,所以,阿润从后面撞到了我的后背。“你在干什么啊?后面都已经挤得满满的啦。”
    随后,好像阿润也立刻感觉到了有什么人已经在这里了。他不做声地从我的肩膀上方张望着休息平台。阿大和直人也都屏住呼吸追赶了上来。这时,从休息平台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沙哑的
    声音:
    “你们好像不是这家工厂的人吧?”
    这并不是我们已经听惯了的训斥别人的声音。在这个声音里,既没有强大的力量,也没有叱责的语气,而是一种怎么样都可以的调子。我回过头去看了一下后面。阿大和直人已经改变了姿势,以便随时都可以跑下阶梯去。当我们的目光相撞的一刹那,阿润慢慢地向我点了点头。我没有出声,继续上了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然后我终于从休息平台的墙壁上探过头去。有三十平米那么大的宽敞空间一下子展现在了我的眼前。在渗出油渍的墙壁一端,像是用于机床包装的薄薄的泡沫塑料堆积得有膝盖那么高。去年我们就是用这种泡沫塑料来做垫子铺在地上,大家随便地躺倒在上面来观赏烟火的。
    现在,就在那个垫子上面,有个披着白色肥大睡衣的清瘦男人横卧在那里。那个男人好像是懒得动弹一样,仅仅是抬起头来看着我们这一边。就在我们双方的目光相互碰撞的那一刻,我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张寻人启事上要找的人,也就是那个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已经到了生命尽头的患者。他稍稍低下了头,似乎有些放心地说道:
    “原来是一帮小淘气鬼啊……我要在这里稍稍休息一下。请你们到那边去,让我安静地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站在最下面台阶上的直人问道:
    “请问,您就是赤坂先生吧?您的家人在担心您呐,整个城市里几乎所有的电线杆上都贴满了找您的寻人启事。您应该是直接从医院里跑出来的吧?”
    赤坂先生勉强探起上半身来,他那穿着凉鞋的瘦瘦脚踝在颤抖着。仿佛刚刚从游泳池爬上来时在眼睛里滴了眼药水一般,赤坂先生吃惊地瞪大了饱含泪水的眼睛。“你们大家都知道吗?”
    站在最前面的我代表大家点了点头。
    “也许是我们多管闲事儿,对您来说,回到医院不是更好吗?”
    赤坂先生沉默半晌,然后死死地盯着我们。这是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仿佛是在透过我们凝望着夏季傍晚的天空以及东京湾迟钝的海面,又好像是一下子翻转过来在窥视着自己的内心世界。我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变成了电线、钢筋混凝土阶梯以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的塑料袋。觉得自己不是什么人,而仅仅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个物体而已。赤坂先生把一只手伸进了肥大的睡衣口袋里去,说道:
    “我活不了多久的。医生的治疗简直就跟为了暂时的精神安慰而动用的暴力一样,而且我的儿子们又在医院的走廊里压低了声音吵架。所以,那里已经不是我想要回去的地方了。”
    赤坂先生就这样以一种并没有什么痛苦的声音淡淡地叙述着。说完这些之后,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怎么样?我们来做一次交易,好吗?”
    说着,他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胭脂色的皮革钱包。
    “说到钱,因为我想自己就快活到头了,所以就从银行里取出来好多好多。”赤坂先生干枯的指尖在已经打开了的钱包里搜索着,在慢慢地查数之后,拿出了四万日圆纸币,他把这四张一万日圆的纸币举到我们的眼前,展示给我们看。
    “只要你们不对任何人说出我的事情,那我就把这些钱都给你们……对了,如果能够帮助我去买些东西的话,那么就再额外给你们一些零花钱。怎么样啊?反正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你们也就算是帮助一个病人做一些实现他最后梦想的兼职吧。”
    我回过头去看了看后面。在我们四个人之间有一种不安的眼神在互相传递着。就在这个时候,阿润高声说道:
    “请等一等,我们几个到下面商量一下,就回来。”
    我们来到了下一个阶梯,然后各自分散地坐在阶梯的中间地带。直人压低了声音说:
    “做这种快要死的病人的兼职,恐怕是太危险了吧?”
    阿大也不看别人的脸,只管自言自语地说:
    “可是啊,那可是一万日圆哦,而且并不是要我们自己努力加油干,只是保持沉默就能得到啊。这可是不小的数目啊。再说了,也能实现那个叔叔的愿望嘛!”
    的的确确,对我们这些不能做兼职的初中生来说,一万日圆是个相当大的数目。相当于我两个月的零花钱。阿润又说话了:
    “只是钱的话,不管我们倒向哪一边,应该都是没有问题的。”
    我赶紧追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你看在整个市区里张贴了那么多的寻人启事,只要我们按照上面的号码打个电话,就说我们找到病人了,答谢的酬金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有可能比刚才的那些还要多呐。”阿大仿佛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赶紧追问:
    “太厉害了,阿润就是阿润。那么谁来打电话呢?”
    边说边忙着把拴了二十条手机链的手机从牛仔服的口袋里哗啦啦地拿了出来。可是阿润阻止了阿大。
    “在这一点上就出现问题了,不管咱们怎么做,都会得到一些钱,那么就一定要考虑一下其他的条件了。因为我也有过穿着睡衣从医院里逃出来的经历,所以我想那个人一定是发生了极其重大的事情,才这么做的。”
    我试着问了一下一直保持沉默的直人:
    “直人经常住院,应该非常了解医院里的事情吧?在那种环境里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直人在宽檐帽子下的眼睛显得愈加严肃起来了。
    “我可不会劝大家做这样的事情。那个人的心情我非常理解。而且,和我还不一样,他好像已经没有治好的希望了。不管怎么说,假如咱们向家属通报了的话,家属倒是放心了,医院方面也会满意。可是,那个人就会失去仅剩的一点自由和要单独一个人度过的时光……但我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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