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愿意了,就想把钱藏起来。当然不能藏在抽屉这么明显的地方,枕头下面也太容易找到了。我就把钱装在信封里,拉开抽屉,用胶条固定在桌面底下,这样抽屉一关就相当隐蔽,一般人也不会想到去那里找。我一直觉得这办法不错,你说呢?”
“我没有过零用钱。”
“这样呀……当然直接贴在抽屉下面也很安全的,就是容易谁坐在那里腿正好碰到。那就亏了。呵呵……其实我也知道爸爸不是认真的,但我就想这么去做,真正的原因……大概是为了好玩吧。我经常觉得,人的心是分成两层的,对一件事的反应是不同的。外面那层是你根据道德之类的规范产生你认为正确或对自己有益的想法,里面那层呢,是你对这件事的直觉,也就是直接的感受。”
“比如,你知道我昨天上物理课迟到吧?我当时是因为看书看得太陶醉,坐太久忘了时间。在往教室赶的途中,我外面的那层心里想:这下可完了,真太惨了,会被老师骂死。但里面那层觉得挺有趣,还一个劲胡思乱想:我坐在一个地方那么久,结果现在就要飙车,果然‘静如处子’之后就要‘动如脱兔’,难怪古人要把这两句连在一起说了。我进教室的时候都要被自己这种想法逗笑了。”
“迟到不是好事。”
按照平时的习惯,落寒应该一头栽在桌子上的。但现在他努力稳住身子:
“这个……我知道啦。还说呢,今天徐宁他们差点害我变成迟到的惯犯。上体育课的时候……唉,简直是迫害……”
张平扭头看他,他依然笑得很开,一点没有苦大仇深的被迫害表情。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很适合窗口行业?”
“啊?!”
“几乎没你不笑的时候,快赶上吕老师了。”
“这样不好吗?”
张平鼻子“哼”了一声:
“笑面……”
就算没说出来的是“虎”,落寒依旧笑容不改。
“体育课上,那个外教挺有意思的……”
“说起徐宁……想当年高中我和他同学……”
“也不知道文羽……”
“喂,张平,你这是干什么?”
张平在收拾桌子上的书。
张平背着书包往宿舍走,落寒左左右右追在他后面。
“我还没有说完……”
张平加快速度走着,不停地加快,终于再也不能提速了,像急刹车般站住。
天已经晚了,附近又没有路灯,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们好相处?”
“啊!?”落寒一楞,反应过来,也不想人家看不看得见,立刻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
“好,我信你一次。就一次……”
落寒和张平的共同归来显然不寻常。徐宁那么爱说话的人,看着他们两个什么都没说。
简直是前脚后脚,文羽也进了宿舍。徐宁于是立刻找到了话题:
“真够滋润的呀?下午开会开到现在,‘成果喜人’吧。”
“是呀,新节目的事已经定了。”
“然后为了庆祝这项改革,和林大美人出去吃快餐了?”
“没有……哪有啊?”
“是吗?”徐宁作出名侦探状,“快餐店的优惠券都掉到地上了。”
文羽捡起来,在徐宁眼前晃着:
“你看仔细了,什么快餐?分明是冷饮店!”
“带女朋友吃冰淇淋去了?”
“花掉我一位数呀,我的钱!心痛!”作西子捧心状。
“干吗那么奢侈?给她买一箱五毛一根的小豆冰棍不就打发了?还便宜……”
“你想害死我呀?就这样阿雪还说呢:‘你请我就去,那是给你面子。别人请本大小姐还不去呢。’”
“怎么样?现在爽了吧?”
“嗯。”
文羽看看很久不说话的落寒,而他看着坐在角落里的张平,后者一点加入讨论的迹象都没有。
落寒咳了一声,问道:
“对了,那边的楼是怎么回事?”
“哦。已经拆上了是吗?好像开学初就腾干净了。少了个楼用,一下子地方就少了,老师们的办公室也不得不挤在一起,不是一个学科一个学院都往一块凑和,听说意见大了。”
“不是用得好好的吗?”
“谁知道学校琢磨什么呢?”
落寒又看看张平。他依然干坐着。
徐宁说:
“还没跟你说呢,今天来了个推销的,烦人!”
落寒再看张平,没反应。
“哦,这个太普遍了。阿雪说她们女生楼净有扮成女学生样卖化妆品的。”
“我想写个牌子挂门上,省得他们敲来敲去。”
“写‘谢绝推销’?我同意,但字一定要写得大,明显,不然人家看不见,跟没写一样。”
话音刚落,屋子里忽然一片黑暗。
“哎呀!熄灯了。”
在聊性正高的时候熄灯,只有一个效果:让大家躺到床上比较舒服地继续聊。
“动不动就又提你们家阿雪,还真是念念不忘呀。”这话也就徐宁说。
“别烦我了,我正郁闷呢。那个……你知道哪里可以放风筝吗?”
“怎么?林大美人有兴趣?”
落寒插道:
“天安门广场不是有地儿吗?问题是什么时候有空儿。”
“‘十一’呀,好几天假呢。”
“那个时候人不挤死?都围着看那些用花弄的造型什么的,说实在的,一年年一点新意都没有,有什么看头?”
这时,落寒听到床板有轻轻的敲击声。
要开始了吗?
他没有坐起来,把手伸到下铺,作了个“OK”的手势。
虽然黑,但工地的光透了一些进来,应该是可以看见的。
“那个……”可以听到张平咽口水的声音,“那个……我倒觉得话不能这么说。现在庆祝节日比以前活跃多了,也能体现点人性。”
没有人说话,黑夜恢复了本来该有的宁静。
等了一会儿,落寒清清嗓子,正准备接一句,就听徐宁说:
“这个……倒是有理。其实我有时候也这么想,就是不想说,好像非批判一下什么才正常似的。”
文羽接着说:
“这就是教育的问题了。从小时候开始,那些所谓的教育者,不放过一切‘教育的机会’,目的太一目了然。咱们太清楚他们要把咱们教育到什么方向去了。他们太喜欢把什么都加上‘意义’。‘意义’?多讨厌的两个字!结果是那些被赋予‘意义’的东西,即使咱们真心喜欢,也绝不会说喜欢,怕别人认为自己是‘被教育后的产物’。敢说出来其实挺性格的。”
徐宁说:
“瞧你轻描淡写的,好像就这么点儿问题似的。那应试教育怎么说?”
从刚才起,落寒留在下铺的手就切换成“V”字,以抽筋的频率晃动着。
张平比较自然地说:
“你们已经很好了。我们那里才真正是应试教育。我们高中三年,都是早上5点起床,做早操,然后早自习,上课到中午,吃了饭再上,一直到晚饭时间。再开始晚自习,到10点,回宿舍睡觉。熄灯后不许说话。一周六天半的课,到了休息的那半天才能出校门,或者回家。平时只能在学校里呆着,做卷子习题,不能干别的。”
“哇……那说起来,我们岂不是素质教育这么幸福?”徐宁感叹。
“跟我们比算是了。”
“那你们就反复做题,多烦呀。”
“也学新的,现在咱们学的高数我以前就学过了。”
“真是……”
“喂!”文羽插嘴,“刚才不是还在讨论花坛的吗?什么时候抨击起教育来了?”
“哦,对。”徐宁找到话说,“国家的大事咱不说了,我其实挺不能忍小地方的庆祝方式的。一有什么节日,肯定就是在门口摆花,用花拼,一边儿一个字。信不信,我跟你们打赌,‘十一’一到,咱们学校门口就‘国庆’俩字,是在铁板上种不同颜色的草种出来的。底色是绿的,字是土色……褐色……哎呀,也说不清,就是差不多那种色。真够恶心。”
“别忘了,下边还得摆上很多盆花作陪衬呢。”
徐宁用发现什么真理的语气说:
“你们发现了没有?现在花在咱们眼前出现的机会越来越多了,校门口,楼门口,花园……哪哪都是,走大街上也能看见。那些地铁口附近,都有人拿个塑料桶装着花卖给路人。”
文羽说:
“但是那些花都半蔫不蔫的,也就是母亲节买两朵回去糊弄自己老妈。我还真没听说有谁敢把这种花送女朋友。”
“你可以开这个先例呀。”
眼看又要扯到林雪身上,落寒赶紧把话题拉回来:
“大概是现在眼光挑剔了,小时候看着那些花,不管种得怎么样,都可喜欢呢。”
张平接道:
“小时候时光美好吧。今天杜落寒还……”
“等等,”徐宁插话,“你说谁?杜?咱们这儿有姓杜的吗?”
文羽说:
“你不是说落寒吧?我早忘了他姓什么了,这么猛然一叫还真难受。你可别叫我‘宫文羽’啊,我听着别扭。”
徐宁用暧昧的口气说:
“是呀,你叫他‘文羽’就好。那个‘宫’呢,不管是‘宫文羽’的‘宫’,还是‘老公’的‘公’,都是人家林大美人专用的。”
假装没有听到文羽拍床板,徐宁继续:
“你瞧这三个字的名字吧,不用起就有昵称,去掉姓不就行了?两个字就没那么好了。但是我觉得‘徐宁’这名字朗朗上口,你们说是不是?”
上铺文羽和落寒那里都传来呕吐声。
“但是,张平这名字就不顺了。要是不叫‘张平’,那叫你什么好呢?……平……对,以后叫你‘瓶子’好了,容易记,还好听。”
落寒说:
“你又欺负老实人。”
张平抗议:
“不行,我反对。”
“不管怎么样,我就这么叫了。别理我,困了,我睡。”
听徐宁的呼吸立刻沉重匀称了。
文羽说了句“还真快,说睡就睡”,然后也不说话了。
没有人再开口,一片寂静。
但落寒有一种好像还没结束的感觉,就一直盯着屋顶没有睡。静了太久以后,他的眼睛闭上,陷入半梦半醒状态时,觉得床板被敲击。他坐起来,探下去半个身子,轻声问:
“怎么了?”
“他们……他们……好像……很好处的样子。”
“怎么样?我说的对吧?”落寒故意作出洋洋得意状。
虽然看不清具体的表情,但他觉得张平的话里有笑音:
“你是预言家。”
一个不该有的声音插进来:
“落寒,都当上预言家了,明天还不请大家吃早饭?”
又一个不该有的声音接着:
“早饭?在哪里?我也要我也要!”
落寒压住嗓子,让声音显得阴沉,充满危险气氛:
“好啊!你们装睡……”
“本来睡着的,你们一说话,我们不就醒了?”
落寒继续那种语调说:
“还敢狡辩……张平,上!扁他们!”
“‘瓶子’,你别被他唆使啊。”
文羽在挨了一枕头后,看见落寒从旁边的上铺爬过来,赶紧抱着被子缩到墙角:
“你别过来,我要叫了!”
落寒狞笑:
“叫吧,神仙也救不了你。”
“我要是一叫,隔壁宿舍的人会来提意见的。落寒,我知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