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学校的学生,就对这些感兴趣。前两天忽然说起五年前的事来了,你也说,他也说,我当时就觉得不吉利,心里别扭,还想这么下去非再出事不可。结果怎么样?今个不就……”
“你也让人叫去问了吧?就像我那时候一样。我就不明白了,我教的学生考不好是我的错,他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一个大班一百多人,我记得谁是谁呀?那时候……对了,老郑怎么样了?不会还不让他教正课吧?说良心话,人家的文科教得好不好呀?最好!让这样的人只教选修就是浪费人材。我这人没别的,就是看不惯不讲理的事儿。那个男生,自己想不开,愿意跳楼,和人家有什么关系呀?凭什么往人家身上推?就算处分,五年也可以了吧?”
等老师们吃完走了,张平说:
“什么跳楼的男生?我怎么听不懂呀。还有,她们说的老郑不会就是……”
即使是旁听,张平也还是坐前排。一看郑老师进来,就过去问:
“老师,这次还讲《希腊神话》吗?”
“都讲了好几节了还讲?按进度今天应该讲‘莎士比亚’了。可是这个学期,‘十一’得休假,少了一节课,只能重新安排。现在还没排好,所以先讲最后一节,‘现代文学’,值得一听。”
“那就好。”
“我认识你,老问我问题的那个,旁听的,对吧?”
“是,今天又带个同学来。”
郑老师显然很高兴,眉开眼笑:
“嗯,好,好。你也旁听传播学吧?好好学呀。”
说着,忽然咳嗽起来。
“老师,您……”
郑老师拿出手绢来擦擦鼻子:
“没什么的。这几天有点感冒,流鼻涕流眼泪的,真是……”
把手绢收回兜里,拿出一瓶药往喉咙里喷。从张平躲避的下意识动作看,这药应该是很呛人的。
上课铃打响。张平坐回落寒身边。
“今天咱们讲‘现代文学’。”
底下有同学接茬:
“包不包括侦探小说呀?今天不是出事了吗?咱们研究这个吧。”
郑老师正色说:
“死人不是好玩的事。”
然后在黑板上写起‘现代文学’的分类。
张平一边抄一边说:
“‘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唉,真不明白他们分这么细干什么?等出了一篇新作品,再为了归哪个类头疼半天。何必这样呀?写得好看就得了呗。”
郑老师叫起一个男生,让他说说他对‘现代文学’的理解。
“‘现代文学’呀?就是那种描写现代人心理的,写生活在现代社会有多郁闷,多空虚,四处碰壁,生不如死……”
他还在意犹未尽,郑老师已经挥手让他坐下:
“这位同学说得有些道理呀。这些小说经常写人是软弱的,会被各种因素影响甚至迫害,最终走向毁灭。所以,这种书越看心里越难受,大家心情不好的时候千万别看。”
郑老师的口气不是一般的正经,很有些煞有介事的味道。很多人低声发笑。
郑老师严肃道:
“大家还真别笑。艺术是相当有影响力的。比如,在你本来就慷慨激昂的时候,别听贝多芬的音乐,不然会干出些冲动的事情。”
同学们依然不信,继续笑着。
“不是我吓唬你们,有这样的实例的。我就教过一个学生,本来生活很幸福,学习不错,同班的女朋友特别漂亮,是学院的院花。他就喜欢这种的小说,所以来旁听我的一门正课‘现代文学’。他每次来都和我说‘老师,我又看了一本,名字叫什么什么。我觉得吧……’。我一直希望他能全面一点,多接触其他类型的文学,他就是不喜欢。大二的时候还没事呢,到大三,影响就出来了。他越来越忧郁。有一次他上课前和我说:‘老师,那些书写得确实有道理。人不可以相信,他们全被钱带坏了’。那节课我一直看着他,他就低头呆着,也不听课。没过多久,他就跳楼死了。”
下面传来一些女生抽气的声音。
“所以,我自觉地为这件事承担了责任,再也不教那门课,连其他正课也给别的老师了,只剩下选修。五年来,这门‘西方文学名著导读’,我每次教到这个地方的时候,都要劝大家:文学作品里的东西,有些是很极端的,不要过分相信。而且一定要心理可以承受的时候再读。”
然后又特别凝重地加上一句:
“大家都明白了吗?”
张平低声说:
“五年前吗?还真发生了不少事……”
一推宿舍门,徐宁的声音就响起:
“‘瓶子’,你可算把他找回来了。落寒,你要是再不出现,我还以为继谋杀案之后,又发生了失踪事件呢。”
“谋杀?……”落寒自语。
“当然了,全身都是血了能是自杀?我当时就在围观人群中。你和警察一起走的,听说是你报的案。怎么样?没吓着吧?”
“那倒没有。只是我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活人变成尸体。”
“说什么呢?好像你经常直接看见尸体似的。”
徐宁凑近了问:
“有什么结论了吗?凶手是……”
“没那么快的。”
张平问:
“文羽呢?”
“不知道,应该是在安抚林大美人吧,当时她哭得……毕竟,看见一个宿舍的同学死掉,一定很……怎么?你找他有事?”
“我是想告诉他,下午学生会的人到咱们宿舍来了,我已经把海报交给他贴出去,放在校门口了,让文羽别惦着。”
“海报?还说呢。都是你这个死‘瓶子’,大早晨的,不让我们好好在宿舍呆着。说什么‘你们看着我,我画着紧张’,把我们都轰出去了。人家文羽还好,有‘电视台’的事可以操劳,我呢?只好去漂流图书馆看侦探小说,直到阅览室沸腾了,说有死人看,我才也跟着去。下午才回来。你看现在我这么困,完全是因为睡眠不足,都要归罪于你不让我享受我眷恋的床……”
“好了,算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还想有下次?”徐宁危险地瞪了张平一眼,忽然凑近了问落寒,“这个案子……有什么线索吗?”
落寒平淡说:
“我也只是个证人,线索什么的怎么可能知道?”
“我倒是认真想过了呀。是‘锐器’伤的吧?”徐宁为说个专业词陶醉了一下,“那距离一定很近了,是亲近的人。嫌疑最大的是……”
落寒制止:
“别说出让文羽生气的话。”
“没有办法。推理起来确实是这样。再美的美人也有可能是凶手的。我也不想让文羽难受。我站在那女孩的尸体附近的时候……你看见那三个糙人了吧?他们对林雪……我当时立刻在人群中找文羽,怕发生殴斗。好在没看见他,我才松了口气。”
徐宁话音未落,发现文羽可以改名叫曹操了,一说他他就到。
徐宁盯着文羽衬衫肩部的一大块水渍:
“怎么?外面下雨了吗?”
文羽把衣服脱下来,回答:
“不是,是阿雪没有面巾纸了。”
“一直哭到现在?”
文羽点头,自言自语:
“幸好是学生会,不是电视台,不然,还有她哭的呢。”
“什么意思?”其他三个人问。
“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碰上学生会长了。她通知我,明天去开会,哀悼我升官。”
徐宁诧异:
“升官是好事呀,干吗哀悼?”
落寒用不太正常的声音问:
“难道是……”
文羽又点头:
“我们宣传部的头儿--今天中午来的消息--抢救无效,已经在医院里去世了。以后宣传的工作就交给我负责。”
“死人?”徐宁皱眉,“又是死人?”
张平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声音说:
“被死亡笼罩……”
黑夜里,像落寒他们就已经睡了,可是有些人还醒着。
学校附近有些很窄的小路,里面隔极远才有一盏路灯。三个身影勾肩搭背地东倒西歪,在两边的墙上撞来撞去,终于瘫坐在墙边。
“今天……真痛快,下次……去哪儿?”“大眼睛”喷着酒气说。
“黑脸”低声笑着:
“去……‘红灯街’……嘿嘿……听说那个……什么商场……旁边就有一条……”
其他两个跟着吃吃笑起来。
“黑脸”咽口口水,继续口齿不清:
“听说那些女的……都漂亮着呢……将来老子……要是……有了钱,买那一条街……”
“黑脸”的手还发奋似的向前指着。
“胡子”迷茫地看着手里的酒瓶子,笑:
“你……都买呀?……我……就……挑着买……”
“大眼睛”骂了一句脏到不能写在小说里的话,然后说:
“等你……有了钱?……你说话怎么跟……那个穷光蛋似的……他这么说……怎么样?……死了吧……”
“黑脸”不悦地回骂一句:
“你……提那个死人……干什么?他……都死……多长……时间了……”
“胡子”把手放在眼前几公分的地方,一根根手指看过去:
“他……死呀……死……一……二……三……三年了吧?”
“大眼睛”嗤道:
“别……说了!……晦气……站起来……走……”
“胡子”试了试:
“走不了呀……”
“黑脸”也说:
“谁揪着我呢……你吧?”
“大眼睛”缓慢地歪头看了看:
“不是我。衣服和墙……连到一块了……”
“还……插着……什么……一条……”
“什么……东西?……还发亮……”
伸手去拔,完全没有反应。
一个清晰的声音从他们对面响起:
“使劲!把那个拔下来,在手腕上割一下,你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三个人一起向前看,只见一个高大的人影,手里握着同样的发亮的条。
“大眼睛”不在乎地喊:
“敢挡……哥们们的路……那条道儿上的?!”
舜一时失笑:舌头都打结了,还学人讲黑话。喜欢玩黑道是吧?陪你们玩好了。
“我们的道儿,你们绝对惹不起就是了。今天听我的宝贝弟弟说,你们三个很嚣张呀,连我们老大也敢得罪。”
“你们……老大?哪……颗葱?”
“他呀……”舜的声音变得低沉,开玩笑中裹着正经,“我们兄弟在世上就崇拜三个人,他是其中之一。”
舜深吸一口气:
“他今天本来已经很不愉快了,你们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你们自己说,是不是罪大恶极呀?”
“他妈的……这算什……么理由?”
“胡子”骂了一句,把酒瓶子狠狠扔过去。
舜随意一挥手,瓶子在空中炸开,空气中立刻酒味弥漫。三个人看着那把在他们头顶颤动的飞刀,酒吓醒了一多半。
舜一步步逼近他们,看那三个人,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墙里以拉开距离,几乎又要笑了:干吗看见我跟看见鬼似的?他们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来的要是禹那个暴力狂,他们恐怕已经……反正禹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先贤生意好,不怕多负担几份医药费。
舜到了跟前,把刚才那把刀拔下来,在衣服上擦擦,认为足够干净了,才用它指着“胡子”的鼻子:
“知道你们的错误有多严重吗?他生活习惯那么规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