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蔡师傅出院了。就在他回来工作的第一天晚上,看见女孩的男朋友摔在花园里,那一地血,我是没看见,但是跳楼死的,和昨天那个,说不定哪个更惨。第二天,在角落里发现了那女孩,吊死了。蔡师傅其实早就原谅她了,还和我说:‘这一对挺好的,他们爹妈也真是……那天她不是故意的,心烦呗。都赖我这身体没挺住,要是当时能劝她两句,也许就……真是傻孩子’。我说他们也是傻,命比什么不重要呀,遇上什么事都不值当去死的。”
落寒听完,问:
“蔡师傅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吗?还是对他们特别偏爱?”
花匠斟酌着:
“他对谁都不错……但是对他们……还是不太一样。蔡师傅老婆死得早,留下个女儿,心脏病,年轻轻的也死了。我觉得他是把那个女孩当自己闺女疼。”
“那蔡师傅现在呢?”
“离开了,他要是还在这儿,能人手不够吗?”
“离开?去哪里了?什么时候走的?”
花匠白了落寒一眼:
“年轻孩子不懂事!中国话一说‘离开’、‘不在了’、‘走了’,意思就是……”
“去世了?”
他松了口气:
“可不是?晚上去旁边的‘多克’餐厅吃顿饭,就走了。心脏病,老毛病了,身上揣着瓶药,时不时吃点儿,到底还是……”
“多克”餐厅吗?
“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星期一。这是老习惯了,每礼拜一都去,要两杯酒,一点小菜,或者喝碗汤……”
禹好像说过:“……咱们去的那天……‘多克’死人了……幸亏是心脏病发作……”
花匠继续感叹:
“你说这人吧,你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去了,一点征兆都没有。那天下午还挺好的,和我一块在这儿干活。我剪枝,他浇水。当时有一个男生骑着车从管子上轧过去,蔡师傅还说:‘这孩子不错,回头冲我笑呢,至少算道歉了。现在这样的少,净是作错了事还绷着个脸狡辩的,会笑的人真是越来越没有了。’”
落寒微笑:
“那个人就是我呀。”
“你!好呀。要是他还在就好了,一定喜欢你。”
“没见到他,我也很遗憾的。”
“你不是见过吗?怎么样?蔡师傅一看长相,就知道挺慈善的。”
“我当时回头……没仔细看……”
落寒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知道!这就是制服的不好了。”
李花匠把工作服一套的土色帽子摘下来,用粘满泥土的手指转动着。
“穿制服的--就像刚才搬运工,还有建筑工--一看就知道是什么人,再有个帽子,更不看脸了。两个人,这个和那个区别不大。你当时就没有注意分我和蔡师傅吧?”
落寒歉意地笑着。
“不用不好意思。这正常。”
花匠也露出笑容:
“你还真爱笑呢。蔡师傅没说错。学生要都像你这样,就省心了。蔡师傅老说,都是因为他有心脏病,遗传给他女儿,她才会早死。其实依我看,他的病不是遗传病,是后天得的,要我说,都是那些倒霉的学生给气出来的。”
“当然,我不是说你呀。可是有些学生……实在是太讨人嫌了。你说这揪个花,拔个草的,一般人过了五岁就不干了吧。就是有人,闲出毛病来了,手欠,非得摸点儿什么,捣捣乱,搞个破坏,不然不安生。你还抓不着他。你看见他对着花坛那儿干什么呢,一过去,他一转身,顺手把花一扔,反问你干吗抓他。就算看见花脑袋在地上躺着呢,你也不能说就是他掐的,还得放了。蔡师傅老为这个生气,你不知道他是个多爱花的人。”
他说着,拍实最后一巴掌的土:
“好,干完了。花房里的花,反正都装车里了,明天我自己摆到校门口去。没你的事,可以回家了。谢谢帮忙了!有空来呀。”
落寒应着,回宿舍去了。
在宿舍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文羽完成任务回来了,抱怨挂“欢迎领导参观视察”的条幅,险些把他挂出恐高症。
徐宁也进来说,他在展示厅看见学校未来规划的微型图景了,实在是“苍松翠柏,错落有致,一派烈士陵园风貌”。
落寒回家路上,看见校门外,一个人正在用高压水枪冲洗电线杆,却不见张平。不禁疑惑:如果他没回宿舍,不是应该在这里劳动吗?
于是过去问:
“您看见一个男生……”
没说完,那人接道:
“个子矮,脸黑黑的……”
“对,就是他。”
“他呀……三下五除二把这里扫了一遍,然后就跑了。你看,多干净!”笑一下,接着说,“我倒没见过这样的……有意思,真有意思……”
然后便不开口,专心地冲刷。
电线杆上小广告肆虐,有大学生开设家庭补习的,有办身份证毕业证的,有便宜修电器的。还有画个红十字的,上面提到的病症,如果你去正经医院挂号,人家会认为你私生活不检点。
在水流的攻势下,小广告们终于渐渐化为纸浆,缓缓流到地上。
那人嘟囔:
“咱们在这儿刷,架不住人家贴呀……这些人也够想不开,真有人看吗?……”
落寒正要走,脖子上架了一把银色小刀:
“怎么?案子没办完,就想回家去偷懒?”
“禹,别闹了。”
“是禹吗?”
“张臣就在‘多克’和我们学校办案,你跟在他身边,另外两个还敢在这里现身?就算你们不小心,也没到这个份儿上吧?”
“把舜的飞刀都借来了,还是骗不了你。算了,还是说正事。咱们去‘多克’。”
到了“多克”餐厅,这次倒没有进包间,只是找了个角落坐下。桌子挨着墙上等高的木质台面,上面一个大平盘,放着待用的筷子和勺。
“我还以为张臣也在这里。”
“没有,我和他请假了。他相信我不会跑,到了时间会自己回去。对于先贤,警察局还是通融的。”
“前提是你们自己小心。比如不要拿着哥哥的刀子到处乱晃。”
“我和尧经常这样,到处替舜作宣传。他很可怜的。别人提到他的飞刀神技,都说脱离现实,不可能是真的。其实是他们自己不开窍。尧的枪法,指哪儿打哪儿,他们就信;国际的飞镖比赛,人家想往哪儿扔就会插在哪儿,他们也信。为什么飞刀就不信呢?熟能生巧,一样的道理呀……”
落寒向他立起双手:
“不用做广告了。我信,我真信。”
“你不信也不行。今天要告诉你的重要消息就是他搞来的。”
“噢?是什么?”
“在说这个之前,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上次委托我们调查的事,结果出来了……”
“出来了?这么快?”
“当然,这种事对先贤而言,小菜!本来还可以更快的,可惜我们三个不能太嚣张地活动,幸好还有其他工作人员。要就靠我们兄弟,先贤早关门了。”
“出了结果是好事呀。算什么坏消息?难道我猜错了?”
“就是呀。五年前和现在的两代林大美人,林雯和林雪,她们——听好了——不是姐妹!”
“不是?”落寒有些讶异。
禹的身子更靠近桌子,郑重说:
“是表姐妹……”
落寒一下子趴在桌子上。
“开个玩笑,别介意。她们两个从小玩在一块儿,林雪对她这个表姐,可比亲姐还亲,可能是近乎崇拜的感情。现在也有现象表明这个:你认为那个为陆月案提供证词的那个女生,叫什么顾斯玮的,是怎么个人?”
落寒抬起头:
“从那天她安慰林雪的样子看,是有能力和兴趣去照顾别人,比较温柔贤惠的类型。”
“林雪趴在她肩上哭,我也看见了,她似乎相当依赖她,平时两个人也最好。这似乎可以反映林雪具有相当恋姐情结。也就是说……”
落寒接道:
“也就是说……如果她姐姐真是被谋杀的,而她知道真相,报仇是极有可能的。”
“没错。”
落寒坐直,靠在椅背上:
“那……那个重要的消息又是什么?”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而且也不能全说,大家都清楚:落寒反对以暴制暴。
“舜他来学校附近找我,结果碰到了三个学生,从他们的谈话中……”
“三个吗?”落寒对这个数字产生了兴趣,托着腮片刻,笑着对禹说,“我希望没有发生暴力事件。”
“你别笑得这么阴险……”禹赶快做投降状,“没有没有。放心,绝对没有人员伤亡。”当然,精神损失不计算在内。
落寒眼睛迷起再睁开,终于没有追问。
禹松了口气:
“舜听了他们的话,才发现咱们知道得太少了。他让我查一下警察局里的资料,不光谋杀,其他类型的,只要关于你们学校的都要。反正我在里面闲着也是闲着,查呗。结果这一查,你猜怎么样?这学校出过的事情远不止这几件。”
落寒眼睛一闪,非常关注的样子。
“我按顺序告诉你。第一件,是几十年前老师救溺水学生被淹死,也就是你们前些天庆祝的第二教师节的典故。”
“这个我听说过。”
“第二件,就是五年前的时间,罗晨和林雯的‘殉情自杀’。”
“咱们一直在查的这个……”
“第三件,是三年前,就是舜听来的那件。一个男生在你们学校的存车处里摔倒了……”
“那里我去过,光线非常不好,大白天里面根本看不清东西,确实很容易摔倒。”
“问题是他摔在一辆已经坏到不成样子的车上。偏偏有一根脱落的车条直立着,从他的喉咙穿过,地上有爬抓的痕迹,应该是可怜的孩子想站起来出去求救,最终没有成功。报案的人是存车处的管理员,他的口供记录是:他出去吃晚饭的时候还没事,一回来就看见尸体。一般那个时间都是没有人来的。”
“晚上?是他回来才开的灯,还是……”
“灯一直开着。”
“那么说这件事是在光线很好的情况下……”
“再怎么亮的地方也有人摔跟头的。”
“当然。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如果这是个有‘内涵’的事件,至少光线不是障碍。”
“行凶?”
“有可能。在那辆破车旁边,把车条刺进死者的喉咙,再推倒在地。很简单的方法。从凶器选取看,似乎是临时起意。当然,也可能是趁存车处没人的时候约死者来,事先想好过程,准备了车条,做成意外的样子。”
“如果真是谋杀,那凶手一定是个男人。因为那根车条,刺入的一端虽然锐利,却没有刻意磨尖,扎进去要费不少力气。”
“那么有什么人要杀他吗?”
“当时都判断是意外了,几乎是一个证人都没问的。”
“又是这样……”
“也是没办法的事。幸亏当年处理及时,不然你们学校又要传什么‘三年前惨剧’了。不过,幸好舜先见之明,向以前和死者住同宿舍的三个人问了些情况。”
“问?听起来很简单嘛。人家很愿意告诉他?”
落寒的语调似乎有些深意。
“当然,一问他们就说了。”一个人拿刀子指着你,问你什么,你敢不说?
“听说死者家里很穷,一直是勤工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