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纠纷呀?”
“也不算,老头胡闹,给自己长长面子,摆摆谱而已。老太太倒比较明白,可是也不能不跟着,不然谁照顾他呀?其实人家年轻人哪有闲工夫和他搅和?自己的工作都忙不过来了。就说江先生,三天两头跑来跑去的……”
“他是干什么的?”
“据说是做生意。我就不太明白,拿个皮箱拿个电脑到处走,就能把生意做了?这样的人好像还不少呢,你说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生意做?现在的人都靠什么活着呢?”
“他每次来这个城市,都住这里?”如果真的没有特殊目的却把这里作为驻地,他的生意一定在倒闭边缘。
“我不知道,也许吧,反正次数挺多。他也偶尔带他老婆来过几次,带孩子来倒是头一遭。”
“你是说,江汨是第一次来?”太好了,总算排除一个!……我高兴什么呢?本来也不该算他。一个孩子,七岁?八岁?最大十岁,能参与贩毒?还杀人?笑话!
“是呀。”
“那剩下的两个呢?也常到你这儿来?”
“没错。田静是学生,大二还是大三了,她最开始来,是因为喜欢游泳,我们市临海。后来她说喜欢上这个城市,说这里的建筑风格很独特,甚至没有任何两栋样式是雷同的。即使是一个套系的,也有差别。交通便利,马路边种的是她最喜欢的合欢树,就是开粉红色绒花的那种。有海,有广场,有花园,她说她想象中的荷兰就是这个样子,她几十年后要搬来养老。所以,假期来住个十天八天,有时候周末也来三天五天。这些不在父母身边的孩子,家长都以为她好好住校在念书呢,其实不知道逃课疯到哪儿去了……”
“那方擎岳又是怎么回事?”
“他……是学中医的吧?头衔是医生,其实更像医院和制药厂之间联系人。做事情嘛,总有些人要到处跑。常住我们这儿,当然是因为价廉。这次他一直在赶论文,可能还是更喜欢本职工作。”
“我也觉得,比起药贩子,他更适合当医生。”
老板点着头,继续挖掘记忆:
“还有死的那个吕良,摄影师,也常来呢。唉,我平常不注意,经你这么一提醒,才发现我这儿还真挺有人缘,都是这些老客户在支持,真得谢谢他们。这么多人觉得旅馆还不错……”
“是呀,这么多人……”一样的话,我说出来心情不一样,“他们之间熟吗?是不是早在你这里碰过面了?”尤其是谁和死者经常巧遇。
“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是他们自己的事呀。嗯……我想想,对,田静和任莉莉以前肯定碰上过,我有印象看见她们坐沙发上聊天。刚才田静的情况就是那时候聊出来的。本来田静不爱说话,实际上,出门在外的人,好像都不太爱说话。可是她是个老实又爱面子的姑娘,人家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人家问得多了,她也就往长了说。任莉莉又是……”
老板为难地笑起来。
“有点自来熟?”说不好听了就是‘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可不认为她和田静的交情到了可以擅自用人家伞的地步。
“啊,比较热情。这不是……江汨每天晚上要练钢笔字,可是她老说自己头疼,又怕没人看着他偷懒,就托给田静。那姑娘磨不开面子,就拿本书勉强在旁边坐着充数……”
“那孩子能服她管?”我那个年纪的时候,我妈说我我都烦,更别说和我没关系又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女人了。何况那孩子……
“我也觉得他得欺负她,就留神看着。他认真写过一会儿,忽然笑开了,笑得显得那么……聪明。他拿了张纸条,在上边写什么,写完了开始对着田静吐舌头做鬼脸。田静开始还忍着,后来憋得脸都红了,抿着嘴向下弯着,要不是及时跑回屋子,恐怕当场哭出来了。”
“可以想到……”作过家教的人都知道,很多父母把孩子托付给你,却并没有告诉家里的宝贝要服从,而你看在人家虔诚的态度上又不能把他们的骨肉怎么样,真是夹在中间难做人了。
“目睹全过程的不光我,还有方擎岳。田静这样,他能忍吗?冲过去抓起纸条就看,然后气得给揉成一团,冲那孩子吼:‘人家是为了你好!你不懂事呀?去!跟姐姐道歉!’那孩子脖子一扭:‘你是她什么人呀?你是我什么人呀?我对她怎么样你管呢?’当时他气得手都捏起来了,对面要不是个孩子,绝对动拳头了。”
“那纸条上到底写的什么呀?”
“我当时也纳闷,后来捡起来抹平了,上面写着‘丑女’、‘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反正很难听的话。人家田静,文文静静的姑娘,一看就是父母宠着旁边人夸着长大的,哪儿受过这个?难怪气成那样。要说这孩子也够早熟的,就是皮得有点过份。”
“那后来呢?他妈知不知道?”
“任莉莉自从把孩子托出去以后,好像觉得这事有人管了,她放心了,以后那个时候都不出现。所以我猜,田静肯定没告状,而且不好意思真撂挑子,还是挺为难地坐在那孩子旁边,本来看见他都恨不得绕着走,真可怜呀!从江汨那边讲,事儿也没完。把人家气跑的第二天,那小子突然和我说,他有点咳嗽,别传染上感冒,所以想用盐水漱口。我一想,知道预防很好呀,就从厨房拿了包盐给他。结果那天中午,方擎岳喝了一口汤,捂着嘴就跑出去了,回来向我投诉,餐厅的汤太不吝惜佐料,蒸发了水,能提纯出二两盐来。”
“又是恶作剧?”
“我和他解释半天,还道歉,毕竟盐是我给的。他倒是通情达理,也不计较。谁都知道他爱闹,可是他小,还能不让着他?也不能说就是坏,孩子还是好孩子,昨天不是把捡着的金戒指还回去了吗?齐老太太好像不太好意思,大概因为以前训过他吧。他那天在楼道里跑,差点把老人家撞个跟头……”
忽然看见过来抹桌子的服务员,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旅馆要管理:
“那个……我好像该去前台接班了。”
“哦,那就不打扰了。谢谢您呀,我已经能根据这些写出不少东西了。”
“别客气。”
现在大厅里人少了,只有刘湘还矢志不渝地坐在电视前,而江汨刚从她身边跑开。
我过去坐下来:
“聊完了?”
“早完了。”
“唉!我刚从医院回来,就听见中药论坛,最近真是和医药干上了。”
“你去看朋友啦?”
“他看起来好多了。”
“你出去也不和我打招呼……”她扭脸冲另一边,似乎很不满。
“你当时坐在这儿,好像在想什么重要的事,让我望而却步。不过,你起得真够早的。”
“我找了你半天呢。”
“你找我干什么呀?”
“当然得找你了!在这儿,除了你,我还认识谁?”
正要说“你刚才不是聊得挺高兴的吗”,但她的话似乎别有深意,我也就改口:
“有什么事吗?”
她笑了,身子转过来,摊开双手:
“你不是说,我昨天那件衣服很好看吗?我今天特别穿了另一件,你看,花样差不多,但我觉得,紫色更配我。”
“你是穿给我看?”
“是呀。”她点头。
我仔细观察起来,白底,花纹一样,就是颜色变成紫的。亮眼的银白色扣子,样式独特,是一颗星星睡在弯月的怀抱中。
“确实效果更好。”虽然没看出来吧。
她笑着说“多谢夸奖”,我得到鼓励,更加鼓吹:
“这么经典的形象应该留影存证,至少拿回去给我妹妹看看。”
“小琳知道我在这儿吗?”
“她不知道!我昨天刚要和她说,她就把电话挂了。”
“对了,我给你我家的新电话了吗?”
“还没呢。你等等,我记一下。”
口袋里上下一摸,我电话簿呢?左看右看,一边回忆:打电话的时候看过,后来……装回来了吗?
跑去问老板,他说昨天好像是看见一本电话簿放在电话旁边,然后下一眼再看那里时就没了,他以为是谁落下的,后来想起来又拿走了。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刘湘身边:
“丢了。情况不乐观,估计……玄。”
“这就绝望了?它什么样子呀?也许能找到呢。”
“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中间长纸条,上边画着一道一道,两边带磁,表面是黄色的。东西倒是不贵,一块钱的地摊货,可是里边记着好多重要电话,还得重新收集,烦!”
“它是怎么神秘失踪的?”
“我打完电话忘了拿,就不见了。”
“掉地上了?”
“我把接待台上下看了半天呢,没有啊。这种东西,谁拿它呀?”灵机一动,只有一个人,虽然一件事情没有任何意义,但他却会去做,“对,一定是他……”
“谁呀?”
我看看四下无人,往近坐了坐,低声说:
“江汨!”
“那孩子……为什么?”
“他喜欢,就是这样。他整人不需要理由,只能说是个人爱好。”
“那也不会拿你东西吧?”
“谁说的?他有小偷小摸的前科!”
“你怎么这么说?”
对呀,我怎么这么说?说出来才意识到,其实我早就那么想了。
“我觉得,齐老太太的金戒指,怎么那么巧,就让他捡着了?我看就是他偷的!趁着老人看电视的时候顺手牵羊,一看要搜查藏不下去了,才交出来。这已经不是顽皮,而是犯罪了……”
“你是说,他想要那个金戒指?”
“值钱的东西谁不想要?再说,那小子可记仇呢,报复心极强。我听说方擎岳因为训了他两句,汤里就被他撒了一大把盐。齐老太太那次差点被他撞倒,也说过他,所以他就……”
刘湘笑起来,摇头说:
“不是,不是呀。如果他真的想把戒指占为己有,只偷它就好了,还带着眼镜盒,多累赘呀!就算这事是他搞出来的,他的目标恐怕也是老花镜。首饰是比较值钱,但那是大人的想法,要讲实用价值,还是眼镜重要,离不了身。他要是想出气当然是挑常用的下手。”
“你这么一说……确实,更像他干得出来的。”那小子也许经常做坏事,但要说他的目的是为了得到什么实惠,倒不像。
“孩子的逻辑很简单呀,你害我不好过,我也让你着着急。单纯的……想法。”
“嗯……就像在用他的脑子想事情一样,合情、合理!你看得很准呀。”
这种吻合的感觉很巧妙,难以形容,我正要多称赞两句,忽然听到哀怨的琴声。
出门去看,坐在不远处的地上的,正是火车站的那个瞎子,正有一声没一声地拉着胡琴。
而我和刘湘谈到的主角,站在那可怜人附近,手里捻着一颗石子,脸上笑嘻嘻的,瞄瞄准,扔到那装钱的碗里,像抛掉一个点燃的爆竹似的,躲远了看效果。当拉琴的手伸进去摸索半天,掏出来愤怒地丢掉时,他笑得更得意,顺手从地上又摸起一颗。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呀?
回想田静的证词,她说的孩子,一定就是他了。这也更证明他说的是谎话。如果案发当时他正在招惹这个瞎子,怎么可能看见田静在杀人?我知道他看这个“临时保姆”不顺眼,可这是诬陷呀!这么信口开河,会害死人的。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