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态内脏并不像以前电视上的炸弹一样,数字式的定时器会发出声音。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心电图声。
像是被节奏不规则的电子音追赶一样,青水抱来了没有任何装饰的铁制箱子。迅速地将开腹器卸下,用手术刀在肚脐下划一条横线,肋骨的下面划一直线,在腹部开了一个向两边开的门,用夹子压着。成为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胃和肝脏。
青水拉开箱子的盖子后,往后退了下去。
大大地深呼吸一口,防爆装里汗流过脸颊。
透过背部的滤过器吸取外面空气的抽风机,旋转次数渐渐提升,在意着那瞬间的声音,抽风机却反而停了。
好安静……
好象只剩心电图的声音与自己被留在这个世界。
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大小姐的时钟。
六天来一直没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是大小姐出门时顺便带回来的时钟。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伸出手把胃移开,将拟态内脏最后的束口外侧圆圆的切开。
六天里不休息,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和大肠的交界,束口外侧圆圆的切开。
陪在大小姐身旁,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两手插进腹中,将整个小肠捧了上来。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丢进箱子锁上盖子。
箱子跳动了。
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金属声响彻四周,歌声和电子音都消失了。但是,不久那声音也响彻奶油色走廊的另一端,并且就此消失。
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寂静。
什么也没有回来。
什么也没有。
心想耳膜是不是被震破了,隔着防爆装在耳朵上敲了一下,还是可以清楚听到声音。
“心经先生……”
青水在担架的旁边垂着头。
“是失血过多猝死。”
“啊。”
也没有听到心电图的声音了。
拟态内脏有多种的制约在考验着施术者。
现在腹中植有拟态内脏而仍生存着的例子,世界上有三例。全都只限于因为是劣质品而没有破裂也没有发生任何作用。
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警署前面的空地,正打算开始仪式的人们听到了刚才的声音而骚动着。
为了制止骚动,扩音器里传出了一些言语,不过在传出的瞬间就成为多余的行为。
从闸门前面的道路蛇行疾走冲入广场的红白色车子,一边转着红色警示灯,一边鸣着警笛,用完全不容情的速度,配合“紧急车辆通过,紧急车辆通过”的声音,一起冲进了人群的行列中,并且就那样冲往警署后面。
“ICU来了。那里面要是有危险物品就不好了,所以在ICU保管三十六个小时。如果没有危险征兆的话,再以液态氮进行处理。请把这个旨意传达给机动队的人。”
青水就那样垂着头应声。
“是……”
他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推着担架,然后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这孩子知道吗?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有炸弹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的话,会说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而因为什么理由拒绝帮忙的话,也会说不知道吧。”
没有回答,青水依旧沉默地推着担架。
再次看向警署前面的空地,闸门前电视台的转播车已经开始聚集了。
在待命室里的电视里看到的主播穿着咖啡色的套装拿着麦克风,看见守卫便靠了上去。
不知道守卫说了什么,只有不知道为什么而激烈争执的画面传了过来。
不久之后主播好象吵输了,回到转播车那边,站在摄影机前面。
脱掉防爆装的同时,到目前为止被滤过器挡住的血腥味立即扑鼻而来。
铁锈的腥味。
打开窗户吸入新鲜的空气,看着秋天晴朗的天空。
像平常一样的周日。像平常一样喧嚣的周日。
仰头打了个哈欠,听到肚子传来像熊打呼一样的声音。
“肚子饿了呢。”
午饭只吃了半份炸猪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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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房间。
唯一的光源是面向沙发放置的电视播放着的噪声画面。
黑白的沙幕在房间里造成出新的阴影。
在房间里回响的古典音乐为那阴影注入了灵魂。
配合着音乐,时而偏离节奏,阴影飘荡、迷蒙、向上伸展。
房间的中央,有个影子坐在沙发椅背上单手持着棒子。
影子承接着在他背上摇晃的光而挥着双手,乱晃着头指挥着曲子。
时而和缓时而激烈,摇晃的阴柔音乐好象也随着棒子的指挥而变化。
曲子以管风琴的震耳巨响为导引,进入迎向高峰之一的准备,影子从沙发椅上站起身来。
像是要进入山中之前的平地。那双手导引着像是平稳的在草原上流动似的。
不久进入了山麓,步入第三节,在第六节稍作休息,从第八节开始一口气冲向山顶。
全身挥动引领着声音,就如同那身形是音乐本身。
眼前进入了森林的界限,树木渐渐从山上消失,不久高山植物开始在岩地之间开花。最后一切都消失,彷佛只剩下天空、双脚所站的地面以及自己。
表现寂静余韵的长号一瞬间高声嘶鸣,不久和那声音的消失一起,天空、地面和自己也消失了。
曲子结束。
影子静静地放下双手,仰望黑暗的天花板。
“哔!”水壶沸腾的笛声回响着。
“啊!”
情绪为之一变,影子慌张地动着,从电视的光源远离,一手拿着泡面坐在沙发上。把刚才一直握在手上的筷子当成重物放在泡面的盖子上。
将泡面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手则伸向电视摇控器。
从一开始依序是二、三、四、五。新闻、噪声、回放连续剧、噪声、噪声和新闻。摇控器大约依序转了三台,之后就停在第一台的新闻了。
画面中穿着枣红色套装的女性主播微微皱着眉头,朝着麦克风好象在说着什么。
“以下是十五分钟前送到关东电视台的声明文件。‘吾等忧国塾学徒一同对抗警察滥权无可救药的蛮横,以及对国民生活之压迫。所谓的国家事实上也是生物。作为细胞之各国民皆有为了守护自我而排除病原菌之必要。然而,为此而妨碍正常细胞的工作,国家将因免疫机能异常而倒毁!现在必须将国家从那股力量的控制下夺回。为表示抵抗之意义与存在,吾等将执行浩大之行动。’声明文件上写着时间下午一点,和正在举行改建记念仪式的世田谷警署的名称。”
画面切换,麦克风对着在透天建筑物前提着购物袋的老婆婆。她用半困惑半笑着的暧昧表情说道:
“是啊,好象有听到什么很大的声音,类似庙里的钟声响了好几百下。”
摄影机再度回到主播身上,她用缓慢的节奏说着话。
“另外也取得附近的居民证实,有人听到铿铿锵锵敲着金属的巨大声响。方才我们有向世谷警署申请采访,不过署方碍于现正举行纪念仪式,所以除了事前有申请采访之外一律拒绝。”
接下来仍继续播报着新闻。
沙发上的影子仰望天花板,接着俯身,双腿发抖着,笑了出来。
一开始是像从齿间漏出来般小小声的,然后一口气变成爆笑,一边喘不过气来似的嘻嘻笑着,一边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就那样从沙发上滚落,侧着身滚入了电视光源照不到的黑暗中。
头撞到了架子,撞进密封包装的食品堆里,遭到书山崩落的掩埋,笑声也没有停下。
推倒放置播放音乐的音响组合的架子,站起身来之后将喇叭的盖子拿下来,单手将喇叭的圆锥管刺破,手伸进内部硬是将里面的东西拔出来。
拉出CD播放器,把上面的CD折断丢掉。
把被分解的圆锥管残骸有如花吹雪般飞舞着往上拋丢。
飞舞着的零件们,塑料和金属部分边反射着电视的光而闪耀,瞬间掉落至地上发出钝重的声音。
接着又再将那集成一堆之后的东西往上丢。
“拆解了吗?拆解了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之后止不住的笑声又将言词吞没。
持续了多久呢?
影子躺在散落的零件上,享受着抑制住笑意的快感。
忽然站起身来。
用手指撮起桌子上的东西放到口中。
“难吃!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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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礼物包起来吗?”
“是。”
不小心这样说了之后,发现又忘了拒绝而白花钱了。
明明已经在这间店买第四次了,却很完美地四连败,穿着红色格子围裙的收银台店员用相同花色的包装纸将箱子包起来,绑上粉红色缎带。
是穿西装的关系吗?
算了,也不是舍不得五百块包装费。
穿过收银台朝向出口,在出口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抬头往上看,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天空中没有云,只有一片深蓝色。从那里穿出的阳光对整夜没睡的眼睛来说很吃力。
不加思索地闭上眼睛。
因为是礼拜天的早上,所以许多家长带过来的小孩子们在店的周围喧闹奔跑。
从长椅环视马路,全都用刚出门而活力满溢的神情在走着。
他们知道吗?自己的身影被无数台监视机器看着这件事。
昭荣堂卖着所有以前的火柴、粗制点心、名信片,以及散发怀旧风味之物的复制品,而埋藏在镀锡铁皮看板上,荣字冠盖上的摄影机,正朝向人行道上的人们。
连着好几间仕女精品店的假模特儿监视着进入店里的人们。
各间店入口的闸门上有金属探测器、超音波传感器,衣服里面不用说,连身体内部有没有危险物品都被判断着。
各店铺的控制计算机全部与警视厅的管理计算机“千手观音”终年连接着。
正像是目光注视着所有众生的一举一动,进而施行拯救的神袛一样。
我用和“千手观音”相同的目光看着马路。
路上那个孩子腹部里头的状况,跟一个礼拜前世谷田警署的那个女孩子很相似。从肋骨和骨盘的形状可以看得出来。
拉着那孩子的父亲腹部堆着脂肪,要开腹好象很难。内脏脂肪也会妨碍刀刃吧!
已经九月了还穿着火辣的女高中生,漂亮的胸骨和助骨线条,在迈开步伐时会微微上下震动。心脏和横隔膜好象很有活力。
女孩旁边男孩应该是她的男友,有点太壮了。坚厚结实的筋肉也会成为阻碍。
受到锻炼的胸肌在开胸的时候,应该会对打开肋骨的开胸器产生强烈的抵抗。
一位拄着拐杖驼着背的老婆婆走过来。
从眼前穿过去的时候,那简直像是枯干树枝般的手脚,要切开皮肤好象很简单,可是对于出血造成的血压变化之类的抵抗力则太弱了。身体内的拟态内脏监视着由于生命之火的消逝而引起的变化。
仔细思考着从路上走来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在脑中将其解体,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只是重复着这个。
“啪啪、啪啪……”
“婴儿”这首歌的来电铃声响起,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
约略知道是谁打来的,所以任性地犹豫着。
等了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