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幻想
“你知道他长得像谁,对不对? ”
看着那场戏,我只能耸耸肩。
“真的,极为相像,像得令人惊讶。”吉尔说。
“嗯。”
我们在电影制片厂的放映间里,观看着昨天拍的样片。那位导演一直为本片的
主角伤脑筋,那个笨蛋只是个小白脸儿,他的活儿若称得上是表演,未免太抬举他
了。见鬼,他以前只不过是个男模。他不会表演,只会摆点姿势而已。要拍这部电
影,他居然要价800 万美元和百分之十五的预付金。
他还擅自改变我的剧情,致使那段对白听上去好像是白痴写的,这样胡闹似乎
还不够。不,他必须不断地冲撞拖车,哼哼唧唧地说出更多的恶毒话( 据他称是
“创作的灵感”) ,然后在影片中一大段台词的每句话后还呼哧呼哧地抽鼻子。这
场戏要是拍不好,观众就不能理解他在女友成为歌手之后和女友分手的动机。请相
信我,要是剧情让一名观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是最不可原谅的事情。唾沫星
子会淹死我们。
“够了,你这个婊子养的大笨蛋,”我咕哝道, “一听你说话我就想擤鼻涕。”
导演已经花了三天时间重拍,可昨天拍的片子比两天前的更糟。我气得跌进座
位直抱怨。导演坚持重拍这一场戏,结果让一群剪辑人员熬一个通宵,才拼凑出那
位姑娘和美国西部乐队的小伙子一起唱歌的镜头。然而每一次神奇先生一抽鼻子…
…停拍,有人直瞪瞪地望着他,似乎他是上帝。
“天哪,”我朝着吉尔抱怨道, “那些停拍总干扰对白。看来是一个拍不完
的镜头。”
“当然这个镜头拍得粗糙,各位可以理解,”导演对大家说。他坐在排靠门的
位置,这样他想走就可以随时离开。 “我们还没有启动配音。那呼哧声音不会出
现在对外发行的影片中。”
“上帝保佑,可别出现这种情况。”我咕哝道。
“真的,真像他。”吉尔在我旁边说。
“嗯? 谁呀? ”我转身向着她, “你说什么? ”
“那个吉他手,就是姑娘边上的那个小子。刚才你没听见吗? ”她生怕别人听
见,所以把嗓音压得很低。
这就是当那位副总裁在黑暗中某处问及我左边的人时,我只得眨眨眼的原因。
“姑娘边上的那个小子是谁? ”
吉尔耳语道: “瞧他举着啤酒罐的模样。”
“在那儿——拿着啤酒罐的人。”副总裁又说。
除了那个傻蛋在银幕上呼哧呼哧之外,放映间里一片寂静。
副总裁又提高了他的声调: “我说他是——”
“我不知道。”在我们背后,导演清了清嗓子。
“他一定告诉过你们他的名字。”
“我从未见过他。”
“怎么回事,如果你……”
“所有的音乐会场景都是副导演安排的镜头。”
“那么这些镜头是怎么回事? ”
“一回事。那个小子只有几行台词,他做完了便回家。嗨,我正忙着使那位糖
果鼻子先生感觉像他自认的天才一样。”
“那个小子又露面了,瞧那儿。”吉尔说。
我方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那小子看上去非常像——“詹姆斯·迪肯,”副总
裁说, “对,那小子使我想到的就是他。”
那位肌肉僵硬的先生尽力挣扎着说完台词,我只听懂一半——一方面因为他自
行增加的几句话让人莫名其妙,大部分因为他吐字不清。最后我们看到他的女朋友
——那个歌手哭哭啼啼的特写镜头。她拼命往上爬,乃至变得非常无情,最后失去
最要紧的一样东西——男友的爱。理论上可以设想观众会为她感到十分惋惜,以至
于跟着她一起洒泪水。可是要问我的感受,我会说,观众们的确会热泪盈眶,不过
那是他们在电影院通道里笑出的眼泪。在银幕上还可见到,那位“健美”先生转过
身来,从排练厅那边费力地走来。
看上去就好像他的内衣裤太紧了。他眼睛眯着,雄赳赳的样子好像准备摘取奥
斯卡桂冠。
银幕悄然变黑。导演又清了清嗓子,他的声音显得紧张不安: “怎么样? ”
放映问里鸦雀无声。
导演的声音更加焦虑: “嗯……各位看法如何? ”
电灯亮了,不知是什么原因我忽然觉得头疼。
大家齐齐地转身朝着那位副总裁,静候着上帝的旨意。
“我所考虑的,”副总裁说,略微停顿后他睿智地点了点头, “是我们需要
重写剧本。”
“这他妈的城市。”正在吉尔驾车载着我俩回家时,我狼吞虎咽地吃着食物。
圣莫尼卡的高速公路像往常一样塞车。我们让这辆高速行驶的保时捷汽车慢下来,
等于是给筋疲力尽的汽车服了一剂良药。
“他们不会责备那个影星。他要价800 万美元,如果电影制片厂让他滚蛋,他
会要价更高。”我由于焦心而显得畏缩, “他们也不会责怪导演。当他不断地吩
咐每个人做这做那时,凛然一副该死的艺术家派头。因此谁真的会离开? 就是我这
个写出的剧本报酬极低却人人都可更改的傻瓜。”
“放松点。你的血压会升高。”吉尔开车离开了高速公路。
“我的血压升高? 我的——已经升高了! 每升高一点,我都会受打击! ”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奇怪的。这种情况每部影片都会发生。我们来到这儿有
15年了,你应该习惯了他们对待作家的方式。”
“当替罪羊。这就是他们老让我们靠边站的惟一原因。城里的每一个导演、制
片人和演员都是更好的作家。只要问问他们,保证会这样告诉你。惟一的难题在于
他们读不懂,如果真的让他们写,他们却好像没有时间坐下来把奇思妙想写在纸上。”
“然而整个系统正是如此运作的,哼。没有取胜之法,因此要么你喜欢这种业
务,要么就走人。”
我双眉紧锁地说: “拍一部像样的片子的惟一办法,就是写出的剧本由自己
导演。见鬼,倘若我头发没掉光,我也会在片子中当个影星。”
“而且只要两千万美元。”吉尔打趣道。
“是呀,那就大有帮助了——那么我就不至于在电影厂的那些头头面前卑躬屈
膝。但他妈的,我要是有两千万美元的资金去拍一部影片,我干吗还要当啥作家呢
?”
“你是知道的,你还会继续写下去,即便你有一亿美元。”
“你说得对,我一定会那样傻。”
“韦斯·克兰。”吉尔说。
当我重写剧本时,我坐在词汇处理器前面发着牢骚。那位副总裁。
让剧中人别赛普斯先生不与女友分手。相反,他的女友要意识到她过如何忽视
了男友的感受,最后为了爱情而毅然放弃她的事业。 “外面有名观众因为看了一
部反对妇女解放的电影而身亡。”副总裁对我说。我是不想放弃剧本就只有重写。
“韦斯什么? ”我继续在键盘上打字。
“克兰。样片里的那个小子。”
我转过身来面向她,她站在书房的门边。我一定很愚蠢地干眨眼,因她脸上的
表情耐心十足。
“就是相貌酷似詹姆斯·迪肯的那个人。我感到好奇,因此像见鬼的,我便打
电话给制片厂的角色分配办公室。”
“哦,于是你查出了他的名字。用意何在? ”
“只是凭直觉。”
“我仍然不明白。”
“你有份手稿是关于雇佣兵的。”
我耸耸肩说: “那篇稿子还需修改润色,不管怎么说,这是对专业作的严格
要求。一旦制片厂决定完全毁弃我们这部片子,我就不得不为美国,播公司搞一部
关于拿破仑的电视连续剧。”
“你写那篇稿子倒是内行,因为你相信那个故事,对吧? 这正是他想做的事。”
“主题很重要。那些倒霉的士兵受雇于中央情报局。美国非正式地卷了许多国
外的战争。” 《“那就去他妈的电视连续剧。那小子很适合演那个年轻的雇佣
兵,意是那个厌烦透顶最后开枪打死雇佣他的独裁者的雇佣兵,我认为他会演得十
分出色。”
我目瞪口呆: “你知道,这主意不错。”
“我们开车回家时,你不是告诉我说拍一部像样的影片,惟一的办法是由你自
己来导演吗? ”
“而且由自己来主演。”我扬起眉毛, “是呀,是我说的。可我只开个玩笑。”
“哎呀,亲爱的,我知道你不会导演出比今天早上毁掉你剧本的那个屁家伙更
差的影片。虽然你很吸引我,但如果要演角色,你的容貌还够不英俊,那个小子却
还够格。发现他的那个人……”
“可以自己当导演,如果他搞定一切。”
“你已学过15年的政治学。”
“但是如果我取消对美国广播公司的承诺……”
“城里有一半的作家想揽这份活儿。他们在一小时内就能找到其他人签约。”
“可他们给的报酬很多。”
“你刚刚从被制片厂毁掉的小说中拿到四十万。孤注一掷,为何不干呢? 此举
是为了你的自尊心。”
“我想我爱你。”我说。
“等你拿定主意,就下楼到卧室来。”
她转身离去。我注视了一会儿那道门廊,然后转回椅子面对屏幕,开始构思那
部电视连续剧。我们住在太平洋海岸断崖地带的一处绝壁上,可以持久瞭望着浩瀚
的太平洋。但此刻在我脑海里出现的只是样片中的那个小子,瞧他捏着个啤酒罐的
样子。
正像詹姆斯·迪肯。
迪肯。倘若你是位影迷,就知道我在谈谁——就是那个来自俄克拉荷马州的农
场男孩。退回到50年代中叶,他当初是一个少年犯,因为盗车几乎被送进一所感化
学校。但是有一位老师使他在中学时代对演剧产生兴趣。迪肯从未从学校毕业,他
借了一百美元,沿途免费搭便车去了纽约。在纽约他露宿在李·斯特拉伯格的前门
台阶上,直到斯特拉伯格同意给他一个机会进入演员摄影棚。许多耀眼的明星均出
自那所艺术学校。诸如布兰多、纽曼、克利夫特、加扎拉和麦克奎恩等等。但有些
人说迪肯是那么多明星中的佼佼者,百老汇的杰出演员,观众喜爱的天才的童子军。
他扮演的角色已成为经典。他在影片《浪子回头》中扮演小兄弟,在影片《三十二
大街上的反抗》中扮演少年犯,随后在影片《生的权利》中饰演一个盲目开掘油井
的石油钻井工人,在那部片子中他比五六名主要演员更抢镜头。他具有某种魅力。
他有艺术激情。你能够感觉到他内心的压力在不断产生、不断增加、不断地释放出
去。还有真实感。天晓得,你能说他多么相信自己扮演的那些角色,他实际上就是
剧中人。
很多摄影机镜头很轻易地喜欢对准他。那就是人们解释一位影星从此脱颖而出
的道理。某些扮相好的家伙在银幕上显得相貌平平,而某些相貌平平的人看上去更
出色。问题在于拍下的是一个三维图像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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