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突破云层,一面跑道清楚在前,不断接近,终于机轮着地,洛杉矶到了。
我说:“到了,我们先找旅社,我好和合伙人联络。”
“你说过的柯太太?”
“是的。”
“你想她会喜欢我吗?”
“不会。”
“为什么?”
“她最不喜欢漂亮的年轻女郎……尤其是她以为我喜欢的。”
“是不是怕她会失去你?”
“只是因为这个。”我说:“她可能什么原因也没有。”
“我们登记……是不是用自己的姓名?”
“不用。”
“可是唐诺,你……”
“你用赖绿黛的名字登记。”我说:“我用我自己名字,现在开始我们改为兄妹。我们的妈妈有病,我们急着回家。”
“我是赖绿黛?”
“是的。”
“唐诺,你把你自己也牵进去了。”
“为什么?”
“用你的姓来掩护我。你知道,警察正在找我呀!”
“我怎么会知道警察正在找你?你又没有告诉我。”
她笑道:“说可以这样说,实际行不通的。假如你不知道警察在找我,又何必带我躲躲藏藏,用假造的姓名,假造的关系呢?”
“答案非常简单。”我说:“你是我接办案件中的重要证人。我想有你作证可以帮我侦破一件谋杀案。我当然把你当作禁脔。除了书面向柯白莎报告外,我正在把你带到她那里去,要你口头亲自说出整个故事。”
她静默了几秒钟,她说:“我相信柯白莎一见我就会见恨于我。”
“千万不要期望她会欢迎你。”
我们走进一个旅社,柜台职员知道了我们将死的母亲故事之后,我告诉他我急于用电话。他指给我看电话亭。
我拨白莎不登记的电话,没人接听。
我来到自己房中再找白莎。这次一个黑女佣来接话。
“柯太太?”我问。
“她现在不在。”
“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能确定。”
“她去哪里?”
“钓鱼。”
“她回来,请她回电……不,告诉她赖唐诺有来电。我每隔一小时打一次电话,打到她接听为止。”
“是的,先生。我想她今天很早去钓鱼,她说早潮是7点半。我想她也快回来了。”
“我每小时打一次电话。告诉她我说的。每小时一次。”
我爬进舒适的大浴盆。泡在里面10到15分钟。起来用冷水淋浴。用毛巾好好把身体都快擦红了。刮了胡子,穿了衣服。斜靠在椅上闭上眼睛。
方绿黛打开二房间的交通门,进入我的房间,把我吵醒。但我太困了,等她把交通门关上才张开眼来。
“有事?”
“该是打电话的时间了。”
我呻吟一下,拿起电话,报了电话号,开始等待。
这次白莎在家——电话中传过来放下东西的声音,她是才进屋,听到电话抢着来接的。我也听到黑女佣叫她的声音,跑向她的声音,而后是白莎经过电话刺耳的喊声:“唐诺吗?老天!你为什么屁股上长疮,总不肯留在一个地方。要跑来跑去。你以为我们社里钞票多,自己会长出来?你要找我商量事情可以打电话,我告诉过你一千次,一万次……”
“说完了?”
“还没有!”她完全“交战状态”地说:“我甚至还没有开始说呢……”
“好,等你说完了我再打电话给你。好男不与女斗。”
我轻轻地把话筒放回原处,把白莎的吼声切断。
方绿黛的眼睛像鸡蛋一样大。我看得出她的惧怕。
“唐诺,你为我得罪人?”
“也许。”
“请不要这样。”
“人总是要争的。不争这个争那个。”
“你指什么?”
“指白莎。不争口气,她就爬到你头上来。倒也不是存心的。她天生这脾气。非先下手不可。我要睡觉了,不要吵我,你也睡一会。”
“你不再找她了?”
“等一会儿再找。”
她忧虑地笑着说:“你真有意思。”
“什么地方?”我问,干脆倒到床上去休息。
“说说而已。”她说,只好回自己的房去。
我也花了10多分钟才入睡。一睡睡了2小时,我醒来立即挂电话找白莎。
“哈啰,白莎,我是唐诺。”
“你这个自以为了不起,应该杀一千刀的小混蛋,你不听劝总会吃大亏的,你竟敢挂我电话,我要教训你,你……我要……”
“我过2钟头再给你电话。”我说,挂断电话。
过了一小时左右,绿黛过来说:“我没有听到你起来。”
“是因为你睡着了。一定太累了。”
“是太累了。”
她坐在我椅子把手上,手靠着我肩。眼看我手中报纸。
“你又打电话了?”
“是的。”
“她说什么?”
“老调。”
“你怎么办?”
“老样子。”
“我以为你急于和她交换意见。”
“我是的。”
她笑了:“你包汽车,搭飞机,老远赶过半个美洲,为的是要和她洽商,而你现在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
“也在做事呀!”
“做什么事?”
“等候白莎冷静下来。”
“她会吗?我看这样她更生气。”
“我知道,她现在很生气,火冒三丈。但她也在好奇。好奇心慢慢会上升,慢慢饱和。盛怒会渐渐灭退。我对付白莎有独到的经验。看看报纸?今天有漫画。”
她的笑声不高,带点神经质。“现在不看,”她说,“这是什么?”
她凑前注视我手中报纸上一段消息。我感到她头发轻刷我面颊。我拿住报纸让她看完这一段,把报纸放置地下,她坐到我腿上,我吻了她。
她温暖的嘴唇停在我唇上一段时间,突然她浅褐色的眼珠凝视着我双眼,把头移后说:“我就知道你早晚会来这一手。”
“哪一手?”
“想勾引我。”
我把她轻推,让她坐在地上,我椅子旁边。
我说:“这不是勾引你,是吻你。”
“喔。”
她坐在那里一会,向上看着,笑着说:“你真有意思。”
“什么地方?”
“我说不上来,很多地方。你喜欢我吗?唐诺?”
“喜欢。”
“你想……我会不会杀人?”
“不知道。”
“你想我也许有?”
“是的。”
“所以你临崖勒马。”
“我勒马了吗?我也没有临崖呀。”
“唐诺,你帮我太多忙了。”她现在坐在我脚背上,手肘放我膝上:“我想你是个好人。”
“不见得。”
“至少你对我已经十分好。你不像别人,你当我是正经人对待我。你使我对人性的看法恢复信心。我第一次使我自己失踪,是因为混进了一件丑陋的、残忍的、怕死人的事件里去。我不能告诉你。我不要你知道。但的确这件事使我对人的本性信心全失。我的结论:人……尤其是男人,他们……”房门门把很快一转,有人用肩轻顶房门。
方绿黛惧怕地看我,轻声说:“警察?”
我指了指连接着的房间。
她两步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突然回来,伸手摸到我的脸,摸到下巴,把我头抬起。在我明白她要做什么前,她用嘴唇吻了我的。
敲门声激怒地响起。
方绿黛低声说:“万一是的话……谢谢你,再见。”
她像小鸟出笼飞回自己房中。门被小心地关起。
敲门声又从房门响起,而后柯白莎的怒声叫喊着:“唐诺,开门。”
我走过房间,把门打开,一面说:“你来得好快!”让她进来。
“请坐,白莎。你可用那只椅子。想来你已见到报纸。你能从第二次电话追踪到这个旅社,的确很不容易。花了一点小费吧?”
白莎说:“有你这个合伙人真倒了八辈子的霉。突然失踪,谁也不知你在哪里。海先生自新奥尔良来电话。他很不高兴,他认为你在欺骗他。说再也没有奖金,不给出差费,可能要告我们毁约。”
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说什么,改变意见,把嘴唇紧闭,拉成一条缝。
我点起一支纸烟。
白莎说:“和你这个没有根的做伙伴就是这点不好。你饿到肚皮碰到脊背骨的时候,我收留你。给你吃饭,给你工作。不到两年你翅膀硬了,你要做我的合伙人。你现在有全权处理业务。我看再过几天,我就要变成你的雇员了。”
我说:“你最好先坐下。看来你一时还不想离开。”
她偏不坐。我走过去,又一次伸展到床上半躺着,移过一只烟灰缸放身边。显然,白莎完全不知方绿黛就在邻室。
“没错,我一时还不会走。”白莎说:“从此之后我要跟定你,直到这件案子弄清楚。必要的话我可以用手铐把你和我铐在一起。现在,你给我打电话到新奥尔良告诉海先生你在哪里。告诉他你来洛杉矶找我会商。告诉他你没有通知他是因为事情太紧急,太重要。告诉他你才到达。你想办法减少你自己和我们社里的损失。”
我继续吸烟,一点也没有打电话的企图。
“你听到我说了没有?”
“听到了。”
“那还不快动。”
“慢慢来。”我说。
白莎走向电话,拿起话筒对总机说:“赖先生要接新奥尔良的海莫莱先生。你可以接梦地利旅社找到他。是叫人电话。人不在消号……什么……是的,我是……是,我知道。这是赖先生的房间。是他要讲话……是,当然他在这里。”
她把话筒抓得很紧,我可以看到她指节变成白色。她说:“很好。”把话筒向我方向摇一摇。
“他们要你说电话是你要的。”
我没有接电话的样子。
她再向我摇着电话:“你来说好!”
我自管抽烟。
“你好像不愿意。”
“不愿意。”
她把话筒砰然掷回电话上,我都认为这下子话筒、电话都会摔成粉碎。
“你这个无知无识的小流氓。你……”她的声音升高到喊叫的样子哽住在喉咙里。
“看你还是坐下的好,白莎。”
她站着向我望了一会,突然说:“好,乖一点,不要这样。白莎太激动了,但到底总是因为关心你的缘故。你突然不见,白莎还怕有人给了你一颗子弹呢。”
“对不起。”
“对不起!你连电报、电话都不给我一个。你看,白莎不喜欢这样。你实在太使我生气了。”
“坐下来,你就不会那么激动了。”
她走向椅子,坐下。
“抽一根香烟,”我说,“可以使你轻松一点。”
“你为什么离开新奥尔良?”她休息了一、二分钟说。
“我认为我们应该会谈一下。”
“谈些什么?”
“等你静下来,我会告诉你。”
“现在说,唐诺。”
“不行,不是现在。”
“为什么?”
“你太激动了。”
“我没有激动。”
“等你真正享受你的香烟时,我们来谈。”
她靠在椅背上,开始试着放松自己,但眼光仍强硬,而且怒气未消。
我等着,直到她把烟头抛掉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