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梨放到黄苏丝门口。他是个孤儿,吃百家饭。
邓益明“咚”地跪下,往前匍匐着,要去扒那棺材看。嚎叫起来,却没有眼
泪,流干了,除了悲哀,只有悲哀。
打牌的几个见状赶快把牌一甩,去扶起邓益明,“哥,别哭了,是命啊。”
邓益明呆呆地起来,“她是怎么死的?”
“跳河淹死的。”狗儿走到邓益明身边。当天拖黄苏丝尸体的时候,他也在,
死人很沉,又有浪,拖了好一会,肩膀都肿了。
邓益明头垂下来,拿出电话。
“喂,芬芬吗?回来吧,晚几天见不到你妈了。”说完这句就挂了。
方芬芬从床上爬起来,接了电话,收拾衣服就要走。
费青龙迷糊了,“去哪里啊?”
“我要回去。舅说我妈不行了。”方芬芬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亮了,起初不明白,再打电话过去,邓益明说了详情,开始收
拾东西。费青龙一听,冲到张长弓房间,敲门,不应,狂敲,终于张长弓醒来,
“什么事?”
“芬芬家里出事了,我支点钱;回来,我们的事还让我们做。”费青龙一副
废话少说的样子。
张长弓迟疑了半分钟,转回房间,拿了一千块,“够了吗?不要说扣工资,
算我的吧。”
费青龙点了点,有些感激或难以置信。方芬芬也去取钱。钱,钱,钱,出了
事,最让人有安全感的就是钱了。
邓益明整夜没睡,叫了狗儿到自己屋里,地上还有斑斑血迹,凝固了,这是
曾经鲜活温存的证据,邓小虎被拍死的那张床,床单和被子已经拿去当证物。开
着灯,仿佛可以听到娘俩的对话,若有若无。
“我一定要搞清楚咋回事。”邓益明对狗儿说。
狗儿低头,呜呜地哭。
“我不哭了,你还哭,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邓益明看着他,天色渐亮,要
等方芬芬赶回来,再埋黄苏丝。
“公安局的人在查,我咋知道。”狗儿的头更低了。
“你对得起你蔡姨娘、虎子弟不?”邓益明知道他知道,因为他欲言又止的
表情。
狗儿又哭了,“我一看那阵势就是刘思远干的,只有他才干得出这种事。”
“他为啥这么干?”邓益明半信半疑。
“我不知道,这回我是真不知道。”狗儿跑出去了,“邓爹,如果我死了,
让我和小虎子埋在一起。”
我们,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死,突然一下就没了,犹如瞬间到来,惊喜非常,
苦苦珍惜,却挽留不住的爱。
方芬芬走的时候来不及和江希文道别,此时,费青龙是他最亲的人。那些风
花雪月如蜻蜓点水的艳遇,是不可靠的。
能够带给她安全感的是时间累计起来的费青龙熟悉的肩膀和胸膛,悲伤的时
候,值得依赖,还有那熟悉的味道,催眠又无可奈何。
费青龙想的是别的事情,他对他疯了的丈母娘没有多大感情,他在想干脆这
次回老家就把婚结了,至少到当地民政局办结婚证,等有钱以后再办酒席。自己
父母那关,问题不大,父母是看他脸色的,这是坏孩子的好处。
因为一直坏,他妈就希望他早点结婚生小孩,仿佛这样就能牵住他的灵魂,
让他死心塌地的好好工作赚钱养老婆孩子,只要不是妓女或者是妓女只要从良了,
他们都会接受,何况是方芬芬这样乖巧的女孩子。
一阵会心的微笑袭上费青龙的嘴角,于是笑了,过年再把这媳妇带回去,父
母会笑到忘记自己姓什么。对,就这样。坏孩子得到更多宠爱,乖孩子自己把自
己宠坏。
车窗外的天,黑的路,未知的日子,还有怀抱里的孤独的女人,她和自己一
样孤独,这样的人,是可靠的。
到站了,方芬芬醒来。下火车,直接叫了一辆出租车,谈好价钱直奔家中。
邓益明在灵堂守着,方芬芬过来,磕头。一个和尚走过来,指挥着两个男人
把棺材打开。
眼泪不能滴在尸体上,否则永世不得超生。打过招呼了,方芬芬的眼眶红着,
却不敢哭。
转了一圈,盖棺定论,从此永不相见。哭吧,哭吧,哭死也不会再回来。
我们还是不会对身边爱我们的人好好珍惜,爱情心怀鬼胎,因为你累了,所
以我必须离去。我能说些什么,看你远去。
“起来吧,听我念经。”和尚道。
许多人一起哭,都是邓益明请的,狗儿张罗的。
上午在等方芬芬来之前,邓益明到公安局又去了一趟,约了赵队长出来吃饭,
一个经验丰富的胖子刑警,也不算胖,略略发福,他不负责抓贼,他负责分析,
安排别人去抓。
“破不了的,给我再多钱也没用。”赵严抽的是软包装中华,档次不低。
“告诉我一点,反正是死案子了。死的是我老婆、孩子,你能理解我吧。”
邓益明端起酒杯的手在发抖。
赵严站起来,拿着一根牙签准备走,“铲子上的指纹,是前不久我们处决了
的犯人的。”
狗儿说过,只有刘思远有这个能力。
问了和尚,动用了江希文给的卡,五位数的代价。他说了,黄苏丝的八字能
改变一些黑巫师的命运,黑巫师的后代都是这样延续的。
现在黄苏丝死了,他自然就迁怒于当初不肯将黄苏丝嫁给他的蔡玉生母子。
邓益明想起,很久以前蔡玉生打电话过来说,村里的刘思远想娶黄苏丝当老
婆。当时自己还呵斥了蔡玉生,说刘思远这么缺德整天和死人打交道,怕自己妹
子受委屈,自己回去也很没面子。
“那他们来找我是怎么回事?”邓益明在问的时候,空空的灵堂只有三个人,
两个活人,一个死人。和尚、邓益明和黄苏丝。
“那是不甘心的魂。”和尚道,“他们死了,魂去了你那里。”
“我却没有多陪他们。”邓益明呆呆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和尚
听。说了已经没有用,相聚在梦里。
“我会超度他们,来去的路上不受苦难。”和尚双手合十,外面的人在等着。
于是进来,闹哄哄,哭成一片,于这样寂寥当中,存在的人获得安慰,你看,
我多伤心,我的膝盖痛了,眼睛痛了,心痛了,你安心地去,我会怀念的,万一
我把你忘了,你也别怪我,我自己也会被人忘记。
方芬芬和费青龙守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葬,坟地风水不错,黄苏丝安静地
躺在石灰里,延缓她的腐烂,犹如妇人们用成本两毛钱一张的“SKⅡ”面膜延缓
青春的逝去。
邓益明没有在,他在刘思远的门口,他说了四个字“我要杀人”。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菜刀,是名牌菜刀,哑巴牌。哑巴摆摊的时候用来砍铁片
的那种,给钱的时候,邓益明说不要找了。
这是他唯一大方的一次。
准备进去。
敲门,邓益明已经想好了,只要刘思远一开门,对准他的头就砍,反正老婆、
儿子死了,自己活着也没意思。
有个女孩子先敲门,穿得时髦,显然不是本村人。也不奇怪,刘思远家里总
是很多外地人求他办事,因此他家的房子是本村最漂亮的。
“你让我先进去。行不行?我天黑之前要赶回家。”那女孩一米六三左右,
看起来很着急,长的还算不错,城市里的女孩,都知道打扮,看那嘴唇,涂抹的
那种油亮是让人忍不住拿一块面包去蘸着吃的那种。
女孩叫着门,“刘师傅在家吗?”
一个小孩的声音,“不在,什么事?”
“急事,求你开门。”女孩穿着牛仔裤,旧的,有“LEE ”三个字母,也许
是盗版的。她的头发有点卷,表情很脆弱。
“来了。”刘昆健一个人在家写作业,写完就可以看电视了。
看到邓益明跟在后面也进来,就打招呼,“邓伯伯好。”他是认识邓益明的,
那时候邓益明还没有出去干活,夏天乘凉的时候给邓小虎讲故事时,刘昆健也听
过几次。
那女孩问:“刘师傅去哪里了?”
刘昆健比较有礼貌,“出去搞事了。一个月才回来呢!”
所谓搞事,就是工作,比如用自制特殊的麻药麻醉有钱人,让他把身上的钱
和银行卡交出来。刘思远只负责施法,每次一千;有时候给盗墓者看墓地,看一
次一千到一万不等;有时候通灵,收费很贵。黑巫师大部分做些坏事,不做坏事,
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要受气,受多了气,不如去死。
这次出去是去找八字吻合的女人。即使再难找,也要找,为了刘昆健。
“完了。白跑一趟。”那城里女孩蹲在地上有些哭的迹象,像糖果要融化。
刘昆健问:“你有急事吗,姐姐?”一边倒茶给两个大人喝。
“我要问事情嘛。”
“好啦,我作业反正写完了。”刘昆健从厨房里拿出一个小碟子,窗户和门
都关好,窗帘拉上,屋子光线变得黯淡。随手扯了一个本子最后一页,拿圆珠笔
写了“唐宋元明清”几个字,又画了一条线,左边写“是”,右边写“不是”。
“问几个问题?”刘昆健俨如小神棍。
“你能请碟仙?”邓益明问道。
“嘿,”刘昆健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啊,有时候我爸都请不来呢。”
邓益明想起邓小虎,藏在裤子后面的菜刀刀柄热了。
“你们都不要说话,我问你的时候才说话。”刘昆健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小
朋友严肃的时候是很可爱的,于是那女孩笑了。
“不要笑,”刘昆健似乎急了,额头上出汗了,“还笑,你家死人了别怪我
啊。”
说完念叨着:“碟仙、碟仙,请快来,请你到来,请你灵验,请你从前世到
来,请你从今生到来,请你从来生到来。”
刘昆健的左手食指靠近碟子,三分钟后,碟子开始转,而他的手没有接触到
碟子。
“你可以问三个问题。碟仙告诉你是或者不是。”
“哦。”那女孩答应着,问道:“帮我问问我家马六是不是真的……真的不
爱我了?”
碟子扑扑扑的直接转到“不是”那个地方。
那女孩子哭了,“他是因为别的原因和我分手是不是?”
刘昆健奇怪地看了看她,手仍然跟着那个碟子,碟子扑扑扑在中间转。
“碟仙说不知道,你问下一个问题吧。”
“我是不是个好孩子?”那女孩盯着邓益明,怎么他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碟子扑扑扑的转到“是”。
那女孩走出门,丢下一百块钱,小心翼翼地出去了。朋友介绍的,果然很灵,
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车站路边有人在卖莲蓬,女孩看了看说道:“好久不见莲
蓬了。”
邓益明问道:“碟仙,碟仙,我家玉生和小虎是不是刘思远出招杀死的。”
刘昆健来不及抽出手,碟子扑地一声碎了,碎片全部堆在“是”的那一边。
第六章
“邓伯伯……”刘昆健看着碎片,“怎么,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我瞎玩
的,我想自己赚点钱给小虎买花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