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劲。到聊天室,江希文突然笑了,关了灯,显示屏的光照着他斯文兴奋的脸,
越笑越大声……
同样的黑暗时刻,刘思远也在笑,桌前一个人偶,人偶两腿之间插了根火柴,
是个男的,人偶被烟熏得漆黑,烟是灯芯草燃烧发出的,灯草吃的是尸油。对面
是一缸浑水,缸很大,可以放十个死人,那些散发着红色雾气的浑水。气味冲鼻,
着了魔,因为失去爱恨的自由。那是儿子的气味,刘昆健的气味在里面,他的风
干的肉,清脆的骨,板栗大小的心脏,都在里面,别碰,我要心疼,别动,我要
哭泣,那里是最美好的回忆。
我要杀人,但不用刀。
邓益明最近又似乎有些奇妙的预感,随身总是带着一根铁棍,也不去上工,
活儿交给费青龙,整天守在门口,警惕得像只狗,喘气却如牛,嘟囔的句子谁也
听不懂,额头之间像涂炭。吃饭的时候才肯安静下来,不喜欢与任何人说话,东
张西望。
“要领他去看医生。到安康医院,别人说很好,而且也便宜。”方芬芬叫了
费青龙到里屋,小声说,拿余光瞄了瞄一手拿铁棍在半空中准备扑杀的邓益明,
如果拿的不是铁棍是球棍地上又有草皮的话,动作倒是很帅。
费青龙也很担心,老邓对他还是不错,好烟好酒从不忘费青龙,也许有的人,
生下来就是和我们投缘,就如有的人,生来就看不惯我们一样。
“我这里有钱,你小心点,别再弄丢了。”方芬芬打开抽屉拿一千块放到他
手里,她知道他上次丢了钱包,回家一趟也花了不少钱,自己把积蓄拿出来也是
应该的。
费青龙一阵内疚,本来是应该自己拿钱出来,但却要用方芬芬省下来的钱,
但又无可奈何,等以后多赚点再补偿她好了。
也许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他们不是夫妻。
还好邓益明是初级阶段,听了费青龙的话,丢了铁棍,和费青龙往街上走。
费青龙说了四个字“三缺一,走。”语言,不在于多,在于精。
一个男人牵着一个男人的手,在喧闹的街头,穿过人群流动的马路,挤上密
不透风的公共汽车,街头新开业的商场买两百送一百和这两个人无关,着急的是
费青龙,平静微笑的是邓益明,犹如一个小孩牵着一个大人,倘若恰好你知道内
幕又看到这一幕,定让你眼眶红润。
刘思远在站台等待。他打扮得很普通,普通到仿佛就是你身边再普通不过的
一个路人,拍拍肩膀,对你诡秘一笑,你就要跟他走。
下车了,下车了。费青龙一身的汗,再走几分钟就到安康医院了,是最有名
的神经科医院。
费青龙恍惚中被人拍了下肩膀,隐约看见一个人的背影,有点像胡萝卜,那
个帮助自己从派出所逃出来会转运的老头,很像。发愣的那一会,邓益明不见了,
就几秒钟的工夫,真的不见了。
头忽然“轰”的一响,仿佛从里面爆炸开来。他去哪了?
“我把邓益明丢了。”费青龙对自己说,说了一次又一次,脊梁仿佛针刺。
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方芬芬怎么办,这是她唯一的亲人,如果真的找不到,怎
么和她交代,费青龙把肠子都悔青了,当时下车的时候怎么不抓紧一点。
失去的,注定失去,抓得再紧也是无济于事,这个道理一定要在失去后才明
白。
找到天黑,没有找到,怕方芬芬担心,只有先回去。快到工地宿舍,路边一
辆天蓝色奔驰车抛锚了,一个女人打开车厢盖弄着,一边左顾右盼。费青龙没有
忘记朝这个身材不错的女人多看一眼,卷发蓬松,穿着料子很垂的雪纺裙,裙的
后面开了个小叉,但看不到屁股,高跟鞋上的带子束缚着小腿,小腿于是变得漂
亮无比。从侧面看,那个女人的脸很圆润。
“需要帮忙吗?”费青龙随口问了一句。
“啊?”那女的转过头来,“你会修车吗,我给你钱。”
“会一点,不用给钱。”费青龙看了看她,真是美艳动人,眼睛里好像点了
眼药水,因为求助显得可怜。
当然也不忘给方芬芬打电话说不回来吃饭了。
原来是发动机螺丝松了。费青龙是略懂些汽车的,虽然他没有车,但他懂开,
也懂修,以前当混混的时候什么都知道一些,社会是个大学校。
“谢谢,谢谢,我累了,你能帮我把车开回家吗?不远。”那女人说话的声
音让人无法抗拒,还有性感的嘴唇一张一合,在夜色中,有些挑逗灵魂的味道。
“可以。”费青龙咽下口水。
还是第一次开这么高级的车,旁边坐着这么漂亮的女人,那女人还朝自己看,
费青龙很想清清嗓子大喊一句“没见过这么帅的民工啊”。但没喊,他在担心邓
益明,但愿他还记得回家的路,记得找警察叔叔,记得自己的电话号码,他突然
有种预感,邓益明会回来。
“你人真好。”那女的身上散发成熟少妇特有的化妆品混合雌性动物身体的
味道。
费青龙觉得像在做梦,没有人在旁边提醒他,好事情来得太快,多半是老天
爷捉弄你。
送到楼下,女人请他上去坐,上去了,女人请他上床坐,坐在床上,女人说
:“老公在香港,陪我一晚上,我会给你补偿。”费青龙说:“可我还没吃饭。”
女人说:“请你吃奶好吗?”
原来是新鲜人奶。那还用吃什么饭?
“方芬芬,有好电视看。”江希文打开门叫方芬芬。
每逢费青龙不在的时候,方芬芬总是喜欢去江希文那边玩,聊天也可以,看
电视也可以,有时候也偷偷打量他,这种感觉犹如隔着玻璃窗远远地看那些昂贵
的衣服,买不起,还不能看看?
电视演的是火箭队和灰熊队的实况录像,投了又没中。方芬芬对篮球没有多
大兴趣,她只认识姚明,报纸上说他在美国打球,普通的中国人都认识他,个子
很高,皮肤很白,打球很认真。这是一场注定要输的比赛,因为已经输了,看的
是赛事回放。
“换台好吗?”方芬芬扭过头对坐在电脑前的江希文说道。
“看爱情片子。”方芬芬又说成是“爱情骗子”,口音总是改不了。
“好啊。”江希文笑了笑,用手动了动电脑。
屏幕里出现一男一女接吻的画面,方芬芬马上脸红了,接着嘴巴都合不拢了。
天哪,竟然是费青龙。他上电视了?继续看下去,画面不是很清楚,但人脸不会
认错,真的是他,费青龙,和一个女人抱在一起,在两米大的床上翻滚。
方芬芬难以置信,看了看江希文,拿出电话拨费青龙的号码。
电视里的他果然停下来,但没有接,直接挂了,然后关机。
费青龙不知道角落里有针孔摄像头,他只知道这是艳遇,穿上工作服的小弟
弟一点也不担心得鸡瘟,勇敢地左冲右刺,反正又不用负责,原来,女人和女人
有这么大的不同。
方芬芬哭了,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说你男朋友很爱你吗?”江希文问道。
“告诉我,怎么会这样?”
“很简单,我在聊天室找了个妓女,给她买了几件漂亮衣服,租了一个公寓,
让她在路边假装车坏了,当然车也是我的,假如当时你男朋友无视走过,或者修
完车了不上车,或是上车了不上床,就好了。”江希文走近方芬芬,抱着她,
“等下有回放。都叫人拍下来了。”
屏幕上,一男一女迅速地穿上裤子,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
“谢谢你帮我修车,这是给你的费用。你可以走了。你真棒,我很舒服。”
那女的妩媚地笑,说话声音很大,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红色钞票。
“以后我还能来这找你吗?”费青龙竟然把钱接了,对着灯光照了照真伪,
从表情上看很愉快地接受了。
“你有老婆没有?”那女人问。
“有又能怎样,她是个蠢货,她不会知道的。”费青龙的脸刚好对着摄像头。
“她在床上有我好吗?”
“她是一条死鱼。哪像你,是泥鳅。”费青龙把钱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摸
了摸她的肥咪咪,准备走人。
画面模糊起来,来不及看回放,方芬芬夺门而去。
其实,当时邓益明跑得很快,赶上了这趟回老家的特快火车,躲在摇晃的厕
所里,被查票的揪到列车长室,从身上搜出五十块,补票,他知道他要去哪里,
他没有疯,至少心里有个地方是清醒的。
刘思远静静坐在家里等,他知道他会来。
那个熏黑的人偶摇摇欲坠,一张黄色的符贴在人偶的头上,遮住了眼睛,屋
子里仍是点了白色蜡烛,一缸的浑水冒着气泡,鲜艳的红色雾气四处弥漫。
方芬芬在等费青龙。刘思远在等邓益明。江希文在等方芬芬。
你在等谁,等到没有,还是只在梦中相遇?
费青龙回来一路心情颇为愉快,真好,又爽又赚钱,这样的事情一个月多几
次才好。天气有点凉,路过精品屋,看到花花绿绿的丝绸围巾,六十块,没有讲
价,买了一条粉蓝色配柠檬黄的,塞在口袋里,回去送给方芬芬。
进去,方芬芬已经睡了,吻了吻方芬芬的脸,于是方芬芬开始流泪。眼泪如
果有声音,世界上的大部分晚上都充满了空袭警报的尖叫。
费青龙肚子饿得咕咕叫,于是到厨房找剩菜,什么都没有,只有吃方便面,
不到两分钟就吃完了,垃圾桶在外面,顺手把面汤往里一泼,上床睡觉去了,一
点也没有注意到垃圾桶里躺着的那个男人,曾经熟悉的倒霉鬼,怀里的小孩已经
长大了些,然而还是丑,不成人形,当然,原本是鬼。
抱着方芬芬,忽然感觉肩头一阵冰凉,哭了?费青龙打开灯,方芬芬的眼睛
哭得红肿,看见费青龙,问道:“我舅呢?你从哪里回的?”
费青龙愣了一下,“他……住院了,我刚刚从医院回来。”
“你撒谎,你滚开。”方芬芬哭的声音很大,农村小妇女也好,城市小资女
孩也罢,面对背叛的爱人,心碎发出的声音是一样的。
费青龙觉得诧异,“你说些什么啊,我在外面辛辛苦苦去搞点钱,还不是想
让你过得好一点!”
“你有别的女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方芬芬擦了擦眼泪坐起来。
“你瞎猜什么啊,蠢婆娘。”费青龙看她哭的样子实在是像个小泼妇,真是
可怜之人必有可爱之处。
方芬芬听后把他的手甩开,“我是蠢,不仅蠢,而且像条死鱼,你和那条泥
鳅去过吧。”
费青龙愣了,“她是怎么知道的,当时她躲在床底下?不可能。”便顺口道,
“你爱过就过,不过就散伙。”
方芬芬听了这句话,没有再哭闹,睡了,搬了枕头睡到那头,费青龙也任由
她去,为了那呼啸澎湃的六秒钟,真是累啊男人。翻了翻身,蜷了一下,脚指甲
刮了方芬芬的脚踝,流血了,只有一点点痛,方芬芬却在悲情中入睡。
而邓益明从来没有遇见如此难熬的晚上,他被刘思远倒吊在房梁,脸对着那
个红色雾气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