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你下去。”白洁什么也听不见。
走到楼下,李云儿叹气,“你知道吗,没有人喜欢我,很多人都说我是傻瓜,
只有希凡喜欢我,如果他和我分开了,我……”
白洁摇头,对门口的高胖子道:“等下你收拾东西也走吧。”
李云儿蹲在大门口的地上看灰蒙蒙的天,似乎要下雨了。春天的雨,是什么
意思呢?他怎么还不回来,我等着。
白洁蹲下身子,拿手捏着李云儿的下巴,摇摇头,“啧啧,看你那眼睛,跟
死鱼似的。唉,希凡怎么找了你这种不知死活的。”
李云儿只是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路,念叨着:“哎呀,怎么还不回来,要下雨
了啊。”
白洁回屋前对门口的保安说:“以后任何外人都不能进来。叫警察把她拖走,
打白局长的电话,听到没有?”
警车声音响的时候,李云儿已经跑了,一身的雨。
江希凡坐在江鼎盛的车后座,活在被软禁的爱中像蛰伏的野兽时刻想着逃脱。
今天一天在公司,什么也没听进去,却也装作很感兴趣,要屈服,才有胜利。
“顾鸿!”江希凡摇下车窗玻璃喊道。
“谁?”江鼎盛将车靠边停下。
“哦,MBA 班上的同学,我上次没带现金,借了他一千块。”江希凡的手飞
快舞动在座位下。
“叫他过来拿。你别下车。下雨了。”江鼎盛亲自开车。
顾鸿先生今天和女生约会,竟然穿得很有派头,如果是平时的打扮,江鼎盛
不会相信他会是江希凡的同学。
“还你钱。”江希凡把钞票塞在车窗外一脸迷茫无辜的顾鸿手里。
车开走了,顾鸿站在原地不动,他什么时候欠我钱了,难道他和李云儿一样
脑子烧坏了?不管怎样,有钱是好事,正好今天给女朋友买礼物。
那条白金链子刚好一千块,一个钥匙和方块组成的坠,很漂亮。恋爱中的女
人总是喜欢这些废物,高兴地挽手一起看电影去了。
打烊时分,商场卖首饰的女孩一边数钱一边对同事道:“快来看,这钱上还
写字呢。”
有张一百的上面写着:
“云儿不急,千万不要来找我,三日后见。”
三日后,是江希文的葬礼。
李云儿淋雨后洗热水澡,像小狗一样蜷在被子里抖,忘记吃晚餐。这是糟糕
透了,失恋的人们总是不吃饭,不吃饭哪有精神谈下一次恋爱。遇见缠绵,煎熬,
分离,仍然是期待前方那个人是你。
江希凡在酝酿,他小心地安慰白洁,问江鼎盛公司今年的利润,装作漫不经
心,不提起李云儿一个字。在入睡前,双手枕在脑后,回忆李云儿的点滴。
打喷嚏,江希凡以为是李云儿在想他。网线断了,电话断了,手机没收了,
现在去见她,等于害死她。杀了他们?我和江希文一样软弱,只是我还活着。
你们都在干什么?李云儿吃饭了吗?哥哥你那边黑不黑冷不冷?死就是生,
生就是死,见是不见,不见是见。
夜晚,江希凡枕畔的那滴眼泪湿润天空,雨下得大却飘不进来,把窗户打开,
觉得寂寞的时候,连时常梦见的女鬼也不见来访,想你的心,就是癌细胞,遍布
全身,痛不欲生。雨点进来,他却不知道她白天进来,倘若知道了,会如何?知
道,又能如何?哦,那些雨,我需要你们。
费青龙的记忆里的那段空白,强迫自己丢掉的空白,像拼图一样渐渐清晰。
想起方芬芬和爱她的男人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费青龙既觉得遗憾又幸福,想见
见,远远地看一眼,就好了,她会不会长胖了,会不会受气,哼,如果谁欺负她,
我杀了他们。
江鼎盛睁开眼睛对白洁道:“你又失眠了?”
“嗯,李云儿今天来找希凡了。”白洁翻了翻身,背对着江鼎盛。
“她不该来的。”江鼎盛从后面抱着白洁,“失眠对你身体不好。”
“杀了吧。”白洁一动不动。
夜深了,爱的,不爱的,都睡吧,明天,又是新一天,湿滑的地板,有晒干
的一天,那些青苔,被人践踏,无人记得,我们的脚印,就这样轻易地粉碎,一
切充满犯罪的快感,占有的绝望,错过的无望,麻木的人,一定是受过很多伤才
变得麻木。杀人的音乐,黑色星期天,唱响在悲伤的天空,我的眼泪,终于无人
能懂。
三天,可以发生三次一夜情;三天,可以死很多人;三天,对于彼此思念的
人犹如三年。得了重感冒的江希凡,躺在床上头昏沉沉的。在医院的头天,白洁
对医生道:“他睡觉不关窗户,结果下雨了,还好没有感染肺炎,否则我活着有
什么意思。”
这三天,白洁几乎寸步不离。
医生戴着眼镜,温和年轻,身上散发淡淡药水味,用碰过无数尸体的手轻轻
拍着白洁的背,“您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到外面等候,我现在要帮他做全身检查
后决定是否如期出院。”
白洁抬头,那耀眼的白发已经染黑,六千八一支的羊胎素打了一针也顺便漂
红了乳晕,效果不错,皱纹平淡,又年轻了好几岁,总是相信自己的魅力,仍然
变成善意和蔼的老熟女。对医生微笑,“让你费心了。”
医生长的像江希文,嘴角那抹温柔的笑容。不知道他是否喜欢比自己年龄大
的女性。
门一关,章锦才赶紧掏出一张机票和VISA卡,走到江希凡面前,确认李云儿
的地址后道:“非得明天晚上这么着急要走?法国最近天气也不是很好的。”
“你等下就送过去,告诉她,明天一定要去,什么都不要带。”江希凡的脸
色苍白,眼神坚定,“让你费心了,借你的钱,我会尽快还。”
章锦才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道:“那年暑假去蒙的卡罗赌场的事,我也没
敢忘记,就当先还一部分吧。”
如果不是要装病,江希凡真想好好捶他一拳,当时自己赢得盆盈钵满,准备
乘兴而归,谁知道在门口见到章锦才蹲着哭,一问是同个学校的,学医的,拿奖
学金来赌,把学费都输光了,借钱给他翻本不说,还倒赢了好几千法郎,又请他
住酒店。
打开门,章锦才恢复常态,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紧紧捏着飞机票,对门外等
候的白洁道:“可以出院了,一切正常,注意营养。”
李云儿开门,一个男人,给自己带来了希望。也不多说,只是充满了喜悦,
远走高飞,对于每对即将被拆散的恋人来说都是浪漫的字眼。章锦才并没给李云
儿打兴奋剂,但李云儿一扫疲惫,打开冰箱将食物一扫而光,哼着歌开始收拾衣
服,什么都不用带,好吧,那件墨绿色底子金色小龙的外套要带的,去法国,那
些外国人会喜欢得晕过去。那爸爸、妈妈和扎西怎么办?算了,到了那边再给他
们打电话,请他们过来旅游。又去银行取了结婚基金——自己偷偷存的。路过商
场打折,又顺便买了几件漂亮内衣和鞋子,还有包包以及头饰,两个大行李箱塞
得满满的。“
葬礼的早晨,全家黑衣。江希凡三天瘦三斤,昨天晚上睡得出奇得安稳。他
怕顾鸿把钱花了却看不见字,有的人,眼里是只看见钱。翻通讯录的时候看到章
锦才的地址,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为了美好将来,故意感冒又何妨。今天
晚上,和自己的女人私奔,江希凡突然觉得兴奋起来。
江希文墓地考究,生在富贵家,死葬荣华冢,注定一生富贵。
刘思远早晨起来得早,阿冬在床底下睡觉,垫着天蓝色沙发垫子,抱着一根
骨头当枕头,头歪歪的,越来越像人了。
费青龙合着嘴巴也在睡,得到这个杀人工具,又听话又不说话,处久了,觉
得他人不错,至少懂得感恩。
这一家,真是其乐融融。
我是最好的巫师?刘思远开车去墓地,我当然是最好的,被我杀的人变成鬼
都不敢来找我报仇,因为我没有感情,不付出,就不期待得到。这样活着,何等
轻松。不要你关心,我就不要关心你;我不关心你,你就伤不到我的心。
费青龙醒来的时候以为是下午,谁知是上午十点。过了这么久,人们早淡忘
了这个杀人犯,大家都只关心活着的人——甚至,活着的人也不关心,只关心自
己。
桌上有纸条和照片,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是谁。
李云儿的照片是红色的头发,很久以前的李云儿,牙齿整齐露着八颗,头略
有些歪,是夏天照的,在阳光下的皮肤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她也要死吗?费青龙
喝了一口水,却舍不得吞下去,想了想,还是喝下了。喝完水就要出发了,出发
前阿冬牵着他的衣角,“饿。”
刘思远下车,人群显得安静。江希文躺在灵柩中,是两百年的金丝楠木做成
的灵柩。顾名思义,木头中有金丝。刘思远在心里一惊,这灵柩是少有的珍贵,
古代皇帝就用这种材料,最好的能放数百年不腐烂。下雨天,下葬天,天不下葬
人下葬。
江鼎盛和白洁点头表示欢迎他到来。江鼎盛咳了一声,刘思远提着箱子点头。
刘思远算了算时辰,对江鼎盛道:“现在先抬下去,你们在外面等,两个小
时后下来。”
墓地的阶梯两边,灯笼里是灯泡,灯光并不昏暗,往下走,一片空地,泥土
挖开,瓷砖撬在一边,风水先生是请好的,也是一流的风水先生。钱,能给我们
带来很多方便,“活得精彩,死得风光”,八个字可以形容江希文的一生。
对八个抬灵柩的壮年男人道:“打开。”
其实讲究的,要童男抬,但又有力气又是童男的男人,比处女还稀少,于是
找壮年代替了。新时代,新办法,因为没有办法。
“打开,你们出去吧。”刘思远冷冷道,声音有些回音,那些“出去吧,出
去吧,出去吧”不停地在响。
江希文的身体僵硬,从冷库里拿出来,像冻僵的猪肉,头发是头发,脸是脸,
似笑非笑。旁边是他的随身用品,刘思远眼放光芒,他看见一个日记本。
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好东西,怨气十足,来不及翻看,左右环顾,无人无鬼,
藏在怀里,拿去烧成灰,给那些胆小怯弱的顾客喝下去,面目全非,杀人的勇气
都有。
坐在地上,盘腿,念咒。
从随身带的箱子里取出透明瓶,洒古怪气味的药水,药水是绿色的,均匀地
洒着,念咒。刘思远从小就背这些,靠这个吃饭的,总有些本事。
需要等下午六时才正式入葬。刘思远坐上江鼎盛的车,和宾客一起用餐,吃
得不多,赚得多。
最后一次见到江希文,就是此时了。江希凡忍住眼泪。
白洁决定下次把咖啡收好,放在孩子拿不到的地方,要喝就给他拿一点。
江鼎盛没有内疚,只要白洁高兴就好。一切都正常了,入土为安后,一切都
会正常,他安慰着自己。总有一天,白洁会爱他多过孩子的,年轻时候让她一人
孤独的日子,现在已经给她足够的补偿,代价甚至是很多无辜人的生命。那又如
何,那又如何,神仙管不着恶魔。
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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