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一个彼岸,一个永恒的生命?”
“既然有一个上帝,也就有一个彼岸,和一个永恒的生命。”
“任何罪恶都将在那儿受到惩罚?”
“任何不可饶恕的罪恶。”
“噢,上帝,噢,最仁慈的主,谁会饶恕我许多,许多严重的罪恶?您会吗,先生?您会吗?”
“我不行。祈祷上帝吧,只有他能够。”
“他不听我的,他不能知道我的情况。太迟了,太迟了。”
“对于上帝的爱,对于上帝的怜悯,任何仟海都不迟。”
“我要是早听您的就好了,您为我费了许多的力,您的话是对的。死亡比生命长,长得多。我差不多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像一阵风吹过去了。但是,这一个钟头,这一个钟头,它比我的一生还长,它就是永恒。我否认过,嘲笑过上帝,我说过,我不需要上帝,生不要,死也不要。我是不幸者,我是疯子。有一个上帝,有一个。我现在感觉到了。人需要一个上帝。没有上帝,人怎么能生活,怎么能死亡?多冷啊,我多么冷。啊!多么黑,多么黑,啊……这是一个深……深……无底的……深渊……救命,救命!我在沉没……救命……救命……!它抓住我……救命……宽恕……宽恕……宽……。”
他闭上了眼睛,救命的呼叫声有点刺耳,而且吃力。他的嘴张开,四肢都不动了,睫毛上的细绒不见了。
“我的天呐!”老枪手叹了口气,“我见过许多人在战斗中死亡,可是,像这样的真正的死亡,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谁不相信上帝!人要是不生出来,该多好。”
老华伯的救命声把所有的同伴都叫唤过来工大家围成一个圆圈,我把手伸进老头的衣服里面,摸了摸心脏,几乎感觉不到那轻微的、很长很长时间才跳一次的脉搏。
“脱帽,大伙!”我命令,“我们处在一个严肃而神圣的时刻,一个失落的儿子回到了父亲的家园。祈祷,祈祷吧,现在,在这个沉重的、最后的时刻,在永恒的彼岸,所有的爱都在怜悯他。”
他们都祈祷,三个首领也祈祷,老枪手也祈祷。秒正在扩展成分,分扩展成刻。一根细细的树枝在一只小鸟的足趾下折断了,这一声打破了这种沉寂,就像折断一棵大树一样。在我们听起来,这只鸟儿轻轻展翅,比大鹏翱翔还要响亮。
这时,老华伯睁开眼睛,看着我。他的目光明亮,柔和,他的声音轻而清晰。他对我说:
“我刚才长长地、深深地睡了一觉,在梦中看见我父亲的家园,母亲也在里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面。我很生气,非常生气,使他们伤心。我请求他们原谅,她把我拉到她身边,吻我。老华伯一生没有被吻过,只是在他死亡的时刻被吻了一次。这可能是我母亲的灵魂,先生。”
“我为您感到高兴,您很快就会经历到。”我回答。
他布满皱纹的脸显示出一丝笑容,用令人感动的高兴声音说:
“是的,我会经历到的,在很短的时间里。我请求她的时候,她原谅了我。上帝有没有她那么宽容呢?”
“上帝的恩德遍及整个天下,没有开头,没有结尾。请求他吧,卡特先生,请求吧。”
他把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握住他的断手,并且说:
“我想这样祈祷,这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上帝啊,我是所有人中间最凶恶的人,我的罪恶没有数,我的悔恨越是往那座高山上增长,就越感到痛苦。像我母亲在梦中那样宽恕我,怜悯我吧。像她那样把我搂入你的怀抱吧。阿门!”
这是什么样的祈祷啊!他没有上过学,从未与上帝谈过话,却像牧师一样流利地作祷告。他讲得很轻,断断续续,但是我们大家都懂。这个垂死的人曾是个恶人,是我的死敌,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涕泪双流。
“这样对吗,先生?”他问。
“对。很好。”
“上帝会满足我的要求吗?”
“会的。”
“啊,要是我能从您的嘴中清楚地听到就好了。”
“会让您听到的。可是,我不是担任神职的牧师,也没有得到教会的授权,如果因此犯了罪,上帝是会宽恕的。在这儿,我是惟一能够对您说话的人。如果我现在听到的声音是真正的声音,您就受到上帝公正的对待,不过这是他慈悲心的宽恕。回到和平的天国去吧。您在梦中见到尘世的父亲家园,那么,天国的大门也就为您敞开。您的罪恶留在这儿。保重!”
我握着他的手。他重新闭上眼睛。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嘴,听见他还在低声说:
“保……重!……我……是……这样……愉快,……这样……愉快……!”
微笑还停留在他的脸上,这种微笑是柔和的,就好像再次梦见他母亲一样。可是,他再也没有仁慈的梦了。他现在真正看见她了,在超越尘世的真实中。他死了。
这个人是一个多么奇怪的造物。几个钟头前,我们对这个现在死去了的人还怀着什么样的感情。现在,我对他的尸体动了感情,就好像死了一个亲爱的同伴一样。他的转变,补偿了他过去的一切。我并不是惟一有这种感觉的。哈默杜尔过来了,伸手去抓死者的手,轻轻摇着说:
“保重,老华伯。你要是早知道现在所知道的道理,就不至于死得这么惨,那是你最愚蠢之处。我是不会对你记仇的。皮特,把手伸给他。”
霍尔贝斯根本不需要召唤,因为他已经站在旁边。他的话并不是干巴巴的,而是深为感动;
“再见,老国王。你的王国完了。你如果聪明些,就会跟着我们,而不会跟歹徒们一起。可惜,非常可惜你这个过去很能干的孩子。来,亲爱的迪克,把他放到他最后的床上去!”
“不,现在还不。”我说。
“我们不继续赶路?”哈默杜尔问。
“我们只有两个钟头的白天了,没有必要再去找一个营地。我们留在这儿。”
“可是,乌塔人和‘将军’?”
“让他们走吧,他们逃不脱我们的手心。现在还不是对死者所受痛苦进行报复的时候。在这之前,我们好像没有时间,现在,我们的时间够用。”
“我同意我的兄弟老铁手的意见”,温内图说,“不要让老华伯热身下葬。”
就这么定下来了,我们今天留在半岛上。我们中间一个人不想这样做,他就是老枪手。他招手把我叫到旁边:
“我不能留在这儿,老铁手。我要继续赶路,而且是秘密地走开,使任何人都来不及想到要把我留下来。我总得告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您。我走之前,别透露消息。”
“您非离开不可吗?”我问,“您真的要走?”
“我一定得走。”
“一个人?”
“独自一人。”
“您是个能干的西部人,我不谈您可能遇到的危险。但是,您至少要告诉我您所采取的行动方式,老枪手。”
“我不能告诉您。”
“我不能打听您的去向?”
“不能。”
“好吧。我没有打算责备您。不过,您的态度有点接近不信任。”
他马上就不高兴地回答:
“您一定要和我一样明白,我对您是信任的。我已经说过,这是秘密行动,我不能说,也不想说。”
“对我也不说?”
“不说。”他的回答简短而又坚决。
“好吧。每个人都有权处理自己的事情。不过,我从杰斐逊城跟踪您到这儿,是想与您建立良好的伙伴关系。如果您单独行动受到伤害的话,我也会感到遗憾的。如果您不对我保密,而是对我开诚布公,您是会成功的。难道真的像您所说的,是您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我们帮助?”
“如果我认为需要帮助的话,我会独自一人出去吗?”
“非常正确。可是,难道您真的不需要帮助?”
“您指的当然是我被乌塔人俘虏的事。您认为,我是有意让他们找到的。”
我的声音是一种克制的声调,“我相信有此事。我们认为这件事了结了。用上帝名义,您去吧,我不阻拦您。”
我打算转身,他抓住我的手请求:
“请不要生气,先生。我的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忘恩负义。但是您知道,我并不是一个不懂得恩德的人。”
“我知道。”
“……我甚至要告诉您一件事:我这么沉默,是因为我相信,您如果知道我是什么人的话,会离我而去。”
“废话。您是谁。老枪手是一个好人。”
“但是……是……一个囚犯……的儿子。”
“呸!”
“怎么?您不怕?”
“不怕。”
“想想吧,先生,……囚犯的儿子。”
“我知道,在看守所和监狱中,有好人。”
“但是我父亲甚至是死在监狱里。”
“够悲惨的了,不过,这与我们的友谊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
“我的母亲也是囚犯。”
“这太可怕了。”
“我的伯父也是。”
“您是可怜的,可怜的魔鬼。”
“他们两人都越狱逃跑了。”
“我宽恕他们。”
“可是,先生,您根本没有问他们受惩罚的原因。”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处?”
“是造假币。”
“这是严重罪行。造假币要受到严厉制裁。”
“那么?您还一直在和我说话?”
“为什么不能说。”
“与蹲监狱者的儿子和造假币者的侄儿谈话?”
“听着,美国的钱币和监狱与我有什么关系?假定您的亲戚都犯了这种罪,而且真正都受到了惩罚,您能够做什么?”
“您还不赶快离开我?”
“别糟蹋人了,老枪手先生。我是一个人,一个基督教徒,不是残忍的人。谁受惩罚谁承担。事情过去以后,他还是和过去一样。至少在我的眼里是如此。我的观点很明确,至少有一半的惩罚不是针对罪犯,而是针对病人和不幸事件的受害者。”
“是的。您在任何场合都是有人情味的,这个我知道。我可以向您保证,我的父母和伯父都是无罪的,他们没有做过坏事。”
“那么,他们的遭遇就是更大的不幸了。我不理解您的想法。即使他们是有罪的,您也为他们的事操心。您现在还是那么保守秘密?”
“我必须保密。”
“好。那您至少要告诉我再见的时间。”
“从今天算起,四天之后。”
“在哪儿?”
“心之林,在圣路易斯公园的中心,温内图认识那个地方。其形状像颗心,森林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我肯定在那儿。”
“万一您不去?”
“在这期间会出事吗?”
“听着,先生,您的算盘还是您从杰斐逊城出来以后的路上所打的算盘。可是,路上出了事,情况发生了变化,将军’来了,还有……”
“呸!”他打断我的话,“我不怕他,他对我究竟有什么影响?”
“也许比您想象的多。”
“根本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先生。”
“现在,我不想和您争论。另外,还有乌塔人。”
“我不在乎。”
“科曼伽人的巫医也在。”
“对他,我也不怎么在乎。他是不是在这儿,还很难说。您看见他了?”
“没有。”
“据您的同伴说,他参加了歹徒团伙,应该到过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