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被科尔马·普施叫去。可以说,在这次旅途中,谈了这么多的话,讲了这么多的故事,提了这么多的问题,作了这么多的回答,这是罕见的。中午一晃就过去了,夜幕又降临了。我们还没有打算停止前进,月光还能照亮半个小时。我们还可以走一段路。
山谷的路起伏不大,这是圣路易斯公园附近地形的特色。我们发现一些足迹,是从旁边过来的,与我们的方向相同。调查表明,足迹是三匹马踏出来的,马过去最多不过一个钟头。我马上想起了巫医带着妻子和一匹驮马。温内图的看法与我一致,他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们催马前进,默不作声。温内图从马鞍伸出身子,把头接近地面观察足迹,十分钟以后,足迹不见了。月亮开始照着地面,但是光线太弱,肉眼分辨力低。我和温内图下马,牵着马走在前面,每隔一段时间伏到地上细看足迹。月亮快下山了,我们停下来扎营。
我们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闻到了烧焦的味道,是一阵轻风吹过来的。火肯定刚刚生起,否则,我们早就会有所觉察。我们请同伴们等一等,自己轻轻地向前走,没多久,就看见谷底右边一个树荫浓密的小河湾旁边,生起了一堆火。我们伏在地上爬行,到来火堆旁边,看见火边有三匹马和两个人。这两个人我们认得的。温内图对我耳语一声:
“巫医和他的妻子,我们把他抓住。”
“我听我兄弟的。”
“我们如果抓住他,拖着他走,他还可能逃跑,干脆捆绑。”
我们轻而易举地潜伏到他们身边,没有被发现。女的在吃饭,男的躺在草地上伸懒腰。
“马上动手!”温内图轻轻说。
我们一跃而起,扑到他身上。他叫喊一声,头上挨了我两拳,便安静下来了。我们用他自己的套索把他捆绑起来。温内图去接同伴们,因为在这儿过夜比较舒服。同伴们来了以后,这个女子不理睬我们,看见我们捆绑他的丈夫,也不说话。阿帕纳奇卡牵着母亲到火边,指着那个妇人说:
“这就是蒂博·韦特—埃伦。”
埃伦是托克贝拉作为基督教徒的名字。
科尔马·普施默默地看了这个妇人很长的时间,然后深深叹息:
“这是我心爱的,我美丽的托克贝拉?”
“就是她。”我强调说。
“上帝,上帝,我们民族美丽的女儿变成了什么样子。我肯定也完全变了。”
她们两个过去都是美丽的,可是年龄不饶人,荒郊野岭的生活和疯癫病扭曲了“天空”(托克贝拉也叫做“天空”)的面貌。这两姐妹需要时间互相重新认识。科尔马·普施想坐到她身边,与她交谈。但是温内图说:
“我的姐妹可以回避一下。蒂博·塔卡还没有恢复知觉。我们不能让他一醒来就发现谁在场。树后面是个藏身之所,请你们往那边去。”
他的话也是针对其他人的,大家都按他的要求行事。
没多久,蒂博·塔卡动起来了,睁开眼睛,一下就认出我们,少不了发出几声叫喊:
“阿帕奇人!老铁手!噢,噢,噢。你们想对我怎么样?我碍着你们什么事啦?为什么要捆绑我?”
“不要叫喊什么‘噢,噢’,”我回答,“也用不着扮演印第安人了。魔术师蒂博的印第安人戏该收场了。”
“该诅咒的,你们说什么魔术师?”
“是的。魔术师,弄虚作假者,小偷,骗子,强盗,造假币者,杀人犯,等等。听着,这一系列爱称,对你再适合不过了。”
“你将受到我的咒骂。”
“呸!你大概是想知道我们再次捆绑你的原因吧。我告诉你,你不能按时去参加约会了。”
“约会?瞎说。在什么地方举行?”
“在魔鬼头。”
“什么时候?”
“9月26日。”
“你经常喜欢说谜语,我已经有所领教,可是,我根本不会去猜你的谜底。”
“我还不说9月26日,而说圣西普里安节。这样,你就好懂了。”
“西普里安?这个圣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将在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节日里,在魔鬼头聚会。”
“谁说的?”
“埃特尔斯。”
“混蛋!”他大叫一声,“我不认识埃特尔斯。”
“他认识你。”
“他也不认识我。”
“不认识?他可是写了信给你的。”
“信?我不知道。”
“用皮子写的信,字用朱砂染了色,不是吗?”
“活见鬼!我不知道什么信。”
“信就放在你的马鞍里面。”
“间谍!你搜查了我的东西,什么时候?”
“我想搜的时候。根据我的估算,你提前一天来到魔鬼头,所以把你稍微捆了捆,使你停停步。你这么急急忙忙赶路,是为什么?我算得不对吗?”
“我要你和你的圣西普里安统统滚蛋。”
“我相信你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可惜我不能满足你的愿望。否则,我会去别的地方。告诉我,瓦瓦·德里克到底是谁,你的夫人有时提到这个名字。我很想听到你的回答。”
“你问她自己吧。”
“没有这个必要。瓦瓦是莫奎语,所以我猜测她是个印第安女人,意思是指她的兄弟。”
“我不反对他。”
“我恰恰认为你是反对她的兄弟的。”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反对他和本德尔一家。”
“活见鬼!”他恐惧地叫喊。
“请不要激动。你对这个家庭大体上了解多少?有人正在寻找一个叫弗雷德·本德尔的人。”
他吓了一跳,没法回答。
“据说,这个人是被你拖到奥萨格部落去的。你与他们有一笔账要了结。”
“一笔账?我不知道。”
“你与那位著名的‘将军’做了一笔毛皮生意。这笔生意他要是做不成,你可能要掉脑袋。”
“我不认识‘将军’。”
“你还利用这个机会,和他一起,杀死了几个奥萨格人。”
“你幻想连篇,先生。”
“噢,不是幻想。你知道,马托·沙科在我这儿。他已经看见你了,但没有吭声,因为他不想干扰我们的游戏。”
“你去玩你的游戏吧,让我安静安静。我跟你没有关系。”
“别客气嘛,我们玩游戏,不能没有你,你是主角。我先给你看一些人。”
“谁?”
“一个印第安人,我想知道你是否认识他。请仔细看!”
我向科尔马·普施示意。她走到他面前。
“你仔细看看他。”我要求蒂博,“你是认识他的。”
他们俩人眼光对峙。蒂博心中浮现出想法:我看着他,他是不会说的。
“如果我说话,你也许会认识我。”科尔马·普施说。
“活见鬼。”他叫喊着。“这究竟是谁?”
“想起来了?”
“没有……没……有。”
“那就想想魔鬼头吧,你与我是在那儿分手的。”
“唉呀,死人复活了?不可能。”
“是死人复活,我不是男子汉,而是女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塔胡亚,塔胡亚·本德尔……”
他闭上眼睛,安静地躺着。
“您还认得他?”我问科尔马·普施。
“第一眼。”她点头。
“您想继续和他说话吗?”
“不,现在不。”
“和您的妹妹?”
“好。”
蒂博认为是死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心惊胆战。
科尔马·普施走到她妹妹面前,我特别好奇,想看看那个疯子怎么反应。
“托克贝拉,亲爱的托克贝拉。”科尔马·普施抓住妹妹的手,呼唤着,“你认识我吗?你认出我来了吗?”
女人不回答。
“托克贝拉,我是你的姐姐,你的姐姐塔胡亚。”
“塔胡亚!”疯子轻声地说,但是没有表情。
“看看我,看看我。你一定会认出我的。”
她没有抬头。
“说出您小儿子的名字。”我对科尔马·普施耳语。
“托克贝拉,听着!”她说。“弗雷德在这儿,弗雷德·本德尔在这儿!”
疯子眼光开始向上,长时间地看着她,可惜不理解,只是重复着这个名字:
“弗雷德·本德尔,弗雷德·本德尔。”
“认识埃特尔斯,丹尼尔·埃特尔斯吗?”
她摇摇头,回答:
“埃特尔斯……埃特尔斯……恶人……很凶恶的人。”
“他杀死了我们的瓦瓦·德里克?听得见吗?瓦瓦·德里克?”
“瓦瓦·德里克?在哪儿?”
“他走了。但是我在这儿,你的姐姐塔胡亚·本德尔。”
女人的眼里有了一点点生气。她问:
“塔胡亚·本德尔?塔胡亚·本德尔?那是……我的姐姐。”
“是的,你的姐姐。看看我,看看我,看认不认识我。”
“塔胡亚……塔胡亚……托克贝拉,托克贝拉,托克贝拉是我,我,我。”
“是的,你是托克贝拉。认识弗雷德·本德尔和列奥·本德尔吗?他们是我的儿子。”
“弗雷德·本德尔……列奥·本德尔……弗雷德是我的,我的,我的。”
“是的,他是你的,你爱他。”
“爱……非常爱。”她点头,并且友好地笑了,“弗雷德是我的孩子,在我的怀抱里,在我的心上。”
“你给他唱摇篮曲。”
“摇篮曲,是的,摇篮曲。”
“然后,我们的瓦瓦·德里克带着他和列奥来接你,到了丹佛。听见我说话吗?瓦瓦·德里克把你们带到了丹佛。”
这个名字引起了她的回忆,但不是愉快的回忆。她悲伤地摇摇头,把手放到头上说:
“丹佛……丹佛……我的……”
“想想,想想,看着我,看着我。”
她把两只手分别放在头的两边,用双手转动头部,使疯子看着她,补充说:
“看着我,说出我的名字,现在就告诉我,我是谁。”
“我是谁……我是托克贝拉,是蒂博·韦特—埃伦。”
“你是谁?”
“你是谁,你,你?”她看着她的姐姐,眼光里面有了知觉和意志,并且回答:“你是……你是一个男人,是个男人。”
“天啦,她不认识我,她不认识我。”塔胡亚抱怨说。
“您对她要求太高了,”我说,“等到出现一道明亮的眼光的时候,就有希望让她有记忆,现在还为时过早。”
“可怜的托克贝拉,可怜的妹妹。”
她把她的头放到自己胸前,抚摸着她布满皱纹的面颊。这种爱抚对于这个不幸者来说,是破天荒第一次,她又闭上眼睛,脸上现出聚精会神的表情。但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她的注意力很快消失,让位于空虚的心灵,恢复了常态。
阿帕纳奇卡向他的母亲弯下腰,问:
“托克贝拉年轻的时候漂亮吗?”
“非常漂亮,非常。”
“那时,她的精神总是饱满?”
“是的。”
“她幸福?”
“像草原上的花朵,阳光吻着她面部的露珠,她受到全部落的宠爱。”
“谁夺走了她的幸福和她的灵魂?”
“蒂博,就是被绑在树上的那个人。”
“不对。”蒂博听得见每一句话,他大声说,“我没有让她变疯。是您的哥哥在我们分手的时候,使她疯癫的。您要指责他,不要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