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老大嘴里不断的溢着血。在血声与血腥中吞吐出最后一句话:“便……是……大梦……方觉晓。”话至此便咽了气,吴铁翼犹手执住他衣衽,脸色铁灰。
吴铁翼缓缓放松了紧执的手,让玄老大的尸体砰然仆倒,定了一会儿神,一跺足,喃喃地道:“方觉晓!方觉晓!大梦方觉晓!叫他给晓得了,可就麻烦十倍百倍了!”
忽听一个声音笑道:“人说‘大梦’方觉晓,凡是有不平事,他都喜欢插手,不依常规行事,但照常理做事:杀不义人,管不义事,取不义财,留不义名。惹上他的人,比樵夫在深山里踩到老虎尾巴还头大。”
说话的是那腰系葫芦的汉子。
吴铁翼的脸色变了变。
但脸色一变不过是刹那的功夫,他脸色又回复一片镇静和祥。
“惹上大梦方觉晓,我以为已经够头痛了,没想到四大名捕的追命三爷也在这里,看来我是倒媚到家门口了。”
汉子亮着眼睛笑道:“我比方觉晓还难惹么?”
吴铁翼也微笑道:“大梦方觉晓至少还有些臭规矩碍了他自己。”
追命笑道:“哦?”
吴铁翼道:“方觉晓杀人的时候,只要对方能够在他的攻击下,直至他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十二个字说完而不败,就会网开一面,饶他一命,当是一场梦,重新洗心革面做人。”
追命道:“可惜以方觉晓的武功,甚少人能在他说完这十二个字仍不倒。”
吴铁翼笑道:“他说话并不太慢。”
追命道:“他的‘大梦神功’也很快。”
吴铁翼道:“我的武功也不慢。”
追命道:“他的出手更不慢。”
吴铁翼呵呵笑道:“可惜你的追踪术更快,给你钉梢上的人,甩也甩不掉。”
追命笑着道:“也许,就像龟鳖咬着人一样。”
吴铁翼看看滂沱大雨,忽道:“听说打雷闪电的时候,王八就会松口。,追命笑着直脖子灌了一口酒,报舐沾酒的唇,道:“就算松了口,也不缩回手脚。”
吴铁翼肃然道:“我倒忘了,追命兄是以腿术闻名天下的。”
追命淡淡笑道:“所以如果论一张口,我骗人就骗不过吴大人。”
吴铁翼道:“追命兄,如果我现刻就带你去藏宝之所在,分三成给你,包教你今生今世吃花不完,你是不是可以信我?”
追命摇头:“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我不答应你。”
吴铁翼双目望定追命道:“追命兄,当捕快的,无论怎么当红,还是得刀口上敌血过日子,连官儿都不算,你眼看光领功不作事,乌纱玉带大小官儿逐步递升,你还在衙房里受阴寒、在街角受风冷,就毫不动心吗?”
追命冷冷地道:“吴大人,你别说服我了,你追求的是名利权位,我不是。”
吴铁翼冷笑道:“你比我还会骗人。”
追命淡淡地道:“你别奇怪我不为利诱所动,我也是人,何尝不贪图逸乐?但是就是因为看到多少人贪图自己的利益,而使到苍生涂炭的时候,自己的快乐又从何而来?故此,打击用卑鄙手段获取私利的人,才是我的快乐。”
他笑笑又道:“抓你,就是我的快乐;你试图用利来使我放弃快乐,那是件不可能的事。”
吴铁翼沉吟了一一阵,叹道:“看来,你非抓我不可了?”
追命摇摇头。
吴铁翼喜形于色:“难道还可以商量不成?”
追命道:“非也。我不一定要生擒你归案,因你犯事大重,上头已有命令,如果拒捕,杀了也不足惜。”
吴铁翼脸色一沉。外面一记闪电,照得瞬间通街亮白,雨丝像一条条粗蛛丝,织满了凄冷的街头。
吴铁翼皮笑肉不笑的说:“追命兄,不给点情面么?”
追命道:“办案的人太讲情面,所以才给无告百姓众多苦辛。”
吴铁翼冷笑道:“办案子的不讲人情面子,只怕难告终老。”
追命道:“就算讲情面,也要看人:”他冷沉的看着吴铁翼:“你己恶贯满盈,刚刚还手刃三个曾为你效命的部下,实罪无可道。”
吴铁翼忽仰天长笑,震起五络长髯:“这世间一向小人当道豺狼称心,你要伏魔,今晚不要给我这魔伏了你才好!”
他全身突然鼓胀了起来,像一面吃饱了风的帆,全身的衣衫都鼓满了气,手上的剑也发出一阵嗡嗡的轻响。
追命静静的看着,以一种肃穆的神情道:“人说知州事吴铁翼吴大人文武双全,最强的武功叫做‘刘借荆’,取‘刘备借荆州’之意,以他的武功兵器借力打力反挫对方,适才玄、放、萧三人便在一招间死于自己兵器之下。”
他顿了一顿,才接下去道:“我倒要看看吴大人怎么借我这一双长在我自己身上的脚作兵器!”
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山雨欲来一般的厉啸声已到了巅峰,倏然之间,背后有急风袭到!
吴铁翼是在他身前。
追命面对吴铁翼施展“刘备借荆州”神功之际,正全神以待。
背后偷袭却迅逾电闪!
“霍、霍”二声,左右二腿脚踝处,已被两件长衫卷住,“镗、镗”两声,一支铁凿一柄铜锤,同时敲在他左膝右胫上!
“啪”地连响,铜锤铁凿,同时被震得往上一荡,几欲脱手飞去:长衫倒卷,想扯倒追命,但却发出一阵裂帛的撕声。
追命腰马分毫未动。
惊光一闪,如飞星坠流,直刺追命面门。
追命大喝一声,张口喷出一柱酒泉,冲开剑锋。
吴铁翼一刺不中,眼前人影交错,原来煎药的白衣文士一扬手,药盅里墨般稠浓的药汁,溅射向追命脸门!
追命猛一个铁板桥,后脑触地,腰间葫芦淬然飞荡而中,“砰”地打在文士胸膛!
文士胸口如遭金刚捣重击,捂胸闷哼,屈曲如蚓,抽退丈外。
药汁猛然打空,便降洒下去!
追命铁桥贴地,长袍下摆掩遮脸门,有三数滴药汁溅及,发出滋滋声响,掠起袅袅灰烟,生起辛辛刺鼻的焦味。
那在背后以两截长衫卷住追命双腿的药铺掌柜和用锤凿敲钻追命双脚的伙计,生怕给药汁溅及,忙抽身疾退。
他们一退,追命一个鲤鱼打挺,旱地拔葱,抽掠而起。
半空忽掠起星掣电闪般的金光,直射追命!
追命半空出脚,踢在金光上,金光“噗”地往上冲,破顶而出,良久才听“噗噗噗噗噗”地连响五声,屋顶上露出五截金色剑身。敢情这一剑给追命一脚踢上半空,裂开五截,才落到屋顶,破顶而嵌。
二
射出这一道金光的是煎药小僮。
追命在半空一脚撑在梁上。
“格勒勒”一根木闳,直落了下来,吴铁翼自后飞来的一剑,“笃”地刺入梁中。
吴铁翼即刻弃剑,飞退。
剑本来就不是他的,他不必为了抽剑冒险。
追命却靠这一阻之势,借力扑到煎药僮子身前。
这下疾若垦飞,小僮应变无及,追命横空一脚飞来,小僮只好沉腰一格,“砰”地一声,小僮破壁而出,飞落雨中。
追命猛吸一口气,身形疾向下沉,但脚未落地,已遭两面大旗卷住。
那掌柜已弃破裂的长衫,换了两面大旗,反卷逆袭,又缠住追命双腿。
这刹那间伙计挥舞利凿锐锤,又向他钻骨穿心的扑来,这次不钉他双腿,却凿向他的左右太阳穴!
但追命这时的身形,忽尔化成一颗弹九般急弹射去!
这下令那伙计始料未及!
药铺掌柜更意料不到。
他本全力拉扯迫命双腿,想把他双脚牵制住,他适才以长衫卷扯追命下盘,追命不但纹风不动还反而扯裂布帛,已知追命下盘根基之稳,故全力以控纵,不料一扯之下,追命如弦发矢飞,反弹了回来!
追命半空出腿,电射星飞间,伙计无及闪躲,强以凿锤一架,“崩”地一声,倒飞店内,破灶碎炭,沾得一身是火,痛得在地上杀猪般叫嚎!
追命余势未尽,直向掌柜射倒!
掌柜魂飞魄散,“呱”地一声,身上长袍倏地倒卷,裹住了自身,追命一脚踢去,只觉脚心被一股大力吸住,两人“砰砰”破墙而出,落入雨中!
追命一到外面,在地上一个翻滚,霍然立起,掌柜揭开长袍,咯了一口血,大雨把血在他长衫上染了一朵大红玫瑰花似的。
就在这时,吴铁翼猛喝一声:“你?!”
只见柜台上乍起一道金虹,瞬即如彩虹际天,里面裹着那女子纤巧婉细的身子,一面旋转一面闪着万朵金星,云褶卷着舞姿一般的剑花,在雨中向吴铁翼卷去!
还夹着一声清叱:“还我爹爹命来!”
吴铁翼一面闪躲,身上长衫,又澎湃激荡起来。
追命知吴铁翼适才运“刘备借荆州”神功扑击自己未竟,二度压下,而今那姑娘惹他,一定难逃他全力出手,正欲赶援,只见药铺破壁里,步出文士与伙计,雨中,小僮与掌柜也缓缓站起。
四人又包围了他。
他掉头一看,雨雾漫漫中仍有一纤巧身影,夹着金光漠漠,如神龙舒卷,围着吴铁翼如铁风帆中妖矫飞舞,心知那姑娘武功着实不俗,才较放了心。
那四人走出雨地,把他四面包围住。
掌柜胸前染了一大滩泼墨般的血。
伙计身上被烧的多数,甚是狼狈。
小僮额角撞破,双手颤抖,显然跌得不轻。
文士手后胸际,眉字间似仍在强忍痛楚。
四人偷施暗袭,趁追命聚精会神与吴铁翼对决前暗算,但一招之下,四人俱伤。
而且都伤得不轻。
追命望着他们,又像在望着天地问无边无际的雨,缓缓道:“风、雷、雨、电?”
四人都沉着脸,没有说话。
追命的眼神亮了亮,朝伙计手上的武器道:“你便是‘五雷轰顶’于七十了吧?可惜那两记没轰掉我一对脚。”
伙计闷哼一声:“下次我轰你头。”
追命却向掌柜笑道:“好个‘大旗卷风’!想阁下当必是余求病了,在下一脚,恐怕还算称了阁下求病之愿吧?”
掌柜冷笑道:“小恙而已,你却将病人膏肓了。”
追命转而向小僮道:“小兄弟应当是姓唐的吧?唐门‘紫电穿云’唐又的暗器,我今日是见识过了。”
小僮冷哼道:“还有得你见识的。”
追命最后向文士叹道:“不过,还是‘雨打荷花’文震旦文先生的药汁取命,令我叹为观止。”
文士沉哼一声,没有回答。
追命道:“我听闻吴大人手下有‘风、雷、雨、电’四大将,没想到吴铁翼沉沦魔障,四位不惜乔装打扮,仍旧依随。”
药店老板打扮的“大旗卷风”余求病道:“能跟吴大人走,是我们的福气。”
追命即道:“他见利忘义,杀弃旧部,难保一日他对你们莫不如是。”
文士乔扮的“雨打荷花”文震旦冷笑道:“我们又怎么相同?单衣十二剑和卅八狙击手不过是在吴大人身在高位才趋炎附势之辈,早该死了,我们是吴大人当年闯荡江湖的手足兄弟,福共享,难同当,当然不一样!”
追命反问:“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杀得单衣十二剑,就杀得卅八狙击手,你们……”
小僮装扮的“紫电穿云”唐又怒叱道:“你少来挑拨离间!”
追命神目如电,盯着他道:“怎么每件大案,总有你们唐门的人在?”
乔装伙计的“五雷轰顶”于七十怒道:“妄想套问诱供!”
追命一字一句地道:“你们要阻挡我抓拿吴铁翼之前要先想清楚:”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道:“你们四个人,合起来仍不是我的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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