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主意,”我说,“在那里谁也找不到他。”也找不到艾迪。我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出来。
“我,我不这样认为,”比尔说,“我敢打赌,她回去的时候,班恩一定会跟着回去。你知道吗?真正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什么?”
“我想她已经不记得汤姆遇到了什么事情。”
我吃惊地看着他。
“她已经忘了,或者正在忘记,”比尔说,“我也是再也记不清那个门口的样子了。通往它的巢穴的那条通道,我努力回想却总是想到一群山羊在过桥。很奇怪,是吧?”
“他们最后会追踪汤姆到德里,”我说,“他留下了许多线索。租来的车,机票。”
“我不能肯定。”比尔说着点燃一支香烟。“我想他或许用现金买了机票,留下的是假名字。也许在这里买了一部便宜的车,或者干脆偷了一部。”
“为什么?”
“哦,你想想,”比尔说,“你认为他这么大老远地赶到这里是为了好好地接她一顿吗?”我们互相看着对方,好一阵不说话。后来比尔站起来说:“听着,麦克……”
“等一下,”我说,“我明白了。”
他大笑起来,控制不住自己。等他平静下来,才说:“谢谢你给奥德拉提供的一切。”
“我不敢保证那会有什么效果。我想象不出那会有什么治疗作用。”
“哦……我会再来看望你。”这时他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很奇怪但是很温馨。他亲了亲我的脸颊。“上帝保佑你,麦克。我就在你身边。”
“也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比尔,”我说,“不要放弃任何希望。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笑着点点头,但是我想我们的脑子里可能想着一个同样的词:紧张症。
1985年6月5日
今天,班恩和贝弗莉来跟我道别。他们不是乘飞机走——班恩租了一辆卡迪拉克,他们可以从从容容地开车回去。他们互相凝视的眼神中蕴藏着某种非同寻常的东西。贝弗莉拥抱我,并且祝我早日康复,然后就哭了起来。班恩也过来拥抱我,又问我是否还要继续写作。我说会的,我一定……至少还要写一段时间。因为这一次事情也发生在我的身上了。
我正在忘记许多事情。
正如比尔说的那样,现在忘掉的只是一些细小琐碎的事情。但是慢慢就会忘记发生过的一切。也许一个月后或者一年之后,只能靠这个笔记本来回想曾经在德里发生的一切。我想就连这些文字本身也会变得越来越模糊,最后就完全消失,成为一片空白。这个想法很可怕,在白天听来有些危言耸听,但是在那些不眠之夜你就会完全相信这些是多么可能发生的事情。
遗忘……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但同时又获得了某种依稀可辨的信念。它暗示我们真的已将它杀死了。再无须派人去搜查,再无须等待时机重新来过。我将坚守这个信念。不管它是飘忽不定的还是清晰的,我都将坚守这个信念。
比尔打电话来说他和奥德拉已经搬过去了。情况还是没有什么好转。
“我会时常想起你的。”这是贝弗莉和班恩离开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同的事实。
1985年6月6日
今天《德里新闻》头版头条发布了一则非常有趣的报道。故事的标题是:《风暴使亨利的礼堂扩建计划流产》。这里所说的亨利是“迪姆·亨利”,60年代末像旋风一样来到德里的资产万贯的开发商——就是他和另外一位开发商共同修建了德里商业中心。迪姆。亨利决心要使德里快速发展起来。德里当然是有潜力可挖的,但事实并非一帆风顺。礼堂计划的泡汤就足以说明问题了。我想商业中心被毁会使亨利更加束手无策。
但是报纸上也提到了打算放弃德里的商人并非只有亨利一人。
其他的许多投资商和准备来德里投资的那些人可能会重新考虑他们的选择。他们现在面临的一个难题是——怎能重新振兴一个至少有一半的面积被淹在水下的城市?
我想在经过很长一段艰难的挣扎之后,德里也许就会销声匿迹了……昙花一现,彻底消失了。
傍晚的时候我给比尔打了电话。奥德拉的情况还是一如既往。
一小时前我又给回到加州的理奇打了电话。他的录音电话告诉我他不在家。我留下姓名和电话;犹豫了一下又告诉他我希望他重新戴上隐形眼镜。正当我要挂断的时候,理奇拿起了电话。“麦克,你怎么样了?”他的声音热情、兴高采烈……但是很明显也有一种迷惑。
“你好,理奇,”我说,“我很好。”
“那太好了。你的伤口还疼吗?”
“还有点。快好了。痒得要命。等他们把身上的绷带拆掉,我就高兴死了。”
“比尔怎么样?”
“他和奥德拉在替我看家。”
“好极了。”他顿了顿。“你想知道一件怪事吗,老麦克?”
“当然。”我说。我有强烈的预感他要说什么。“是不是你在听着电话录音,根本想不到是我?”
“对极了。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们又在遗忘。我们大家无一例外。”
“麦克,你肯定吗?”
“斯坦利姓什么?”我问他。
电话那端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理奇才迟疑地说:“我想是安德伍德。但是那不像是犹太人的姓,是吗?”
“姓尤里斯。”
“尤里斯!”理奇的声音听起来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颤抖。
“但是你却记得,像从前一样。”
“不,我是在通讯录上查到的。”
又是一阵沉默。“那么,你也不记得了?”
“是的。”
“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
“那这次彻底结束了。”他的声音带着毫无疑问的解脱。
那长长的沉默又连接着电话两端——连接着相距千里的缅因州和加利福尼亚。我相信我们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完了。在6个星期或6个月之后,我们就将彼此忘得干干净净了。我们之间深厚的友谊,斯坦利和艾迪的生命全都白白葬送了。我已经快把斯坦利和艾迪忘记了。我害怕却又无力阻止。
“好吧,代我问候比尔和他那漂亮的妻子。”理奇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轻松的快乐。
“我会的,理奇。”我闭上眼睛,用手擦擦额头。他知道比尔的妻子在德里,却想不起她的名字了,更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如果你们来加州的话,别忘了打电话。我们可以聚在一起,好好聊聊。”
“一定。”我感到热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如果你来这里,也别忘了打电话给我。”
“麦克?”
“我听着呢。”
“我爱你,亲爱的。”
“我也爱你。”
“好了,别忘了。”
“哔哔,理奇。”
理奇大笑起来。“对,对,对。别忘了,麦克。”
我们挂断了电话。
我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久久没有睁开。
1985年6月7日
安德鲁。理德马赫警长死了。60年代末他接替了波顿警长的职务。那是一次非常奇怪的事件,让我不禁与发生在德里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那事才刚刚结束。
警局——法院合二为一的那个建筑就造在运河边上。
虽然这座建筑没有被洪水卷走,但是肯定已经造成了人们没有意识到的损害。
昨晚安德鲁在办公室工作——洪水过后,他通常都是这样。办公室从3层移到5层,正在一个存放各种杂物的阁楼下。在各种“古董”中有一把铁椅子,重达400多磅。
当安德鲁警长正在办公桌旁阅读事故报告时,那把椅子从阁楼上掉下来,正砸在他头上。他立时毙命。
布鲁斯警官冲进来,看见他躺在桌椅的碎片中,一只手还握着笔。
又跟比尔通过电话。他说奥德拉可以吃些硬一点的食物了,但是还没有本质的变化。
我问他艾迪得的是哮喘还是偏头疼。
“哮喘,”他立刻说,“你忘了他的哮喘喷雾剂了?”
“当然没有。”我说。事实上当比尔提起来的时候,我才想起来。
“麦克?”
“什么?”
“艾迪姓什么?”
我看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通讯录,但没去翻看。“记不清了。”
“好像是科考林,”比尔说,听起来有些沮丧,“可好像不太对。你已经把一切都记下来了,是吗?”
“是的。”我说。
“谢天谢地。”
“你准备把奥德拉怎么办?”
“我有一个想法,”他说,“但是太不切实际。我不愿提了。”
“肯定吗?”
“是的。”
“麦克,这很可怕,是吗?这样一点一点地遗忘?”
“是的。”我说。的确如此。
1985年6月8日
我想我知道比尔的想法是什么。他想尽快行动起来,如果一切都还不算太迟的话。我想,我先前的想法并不是毫无根据的臆想。
笔记本上的地址和人名正在褪色,看起来就像是五六十年前的。这种变化四五天前就开始了。我确信到9月份的时候它们就会完全消失了。
我多想留住他们,哪怕是一份复印件也好。但是,我又知道,不管保留多少复印件,他们都会依次消失在我的面前。
去吧,去吧。
比尔。快行动起来。但是,千万小心!
1985年6月9日
半夜里我从噩梦中惊醒。我已经记不清楚见的是什么,只是感到慌乱、惊恐,几乎透不过气来。摸到按钮却不会用。脑海中纠缠着一些可怖的情景。
我抓过通讯录,给班恩打个电话。虽然那上面的名字和号码已变得模糊不清,所幸的是还能辨认出来。可是,电话公司告诉我那个号码已经取消了。
班恩变胖了吗?
我睁着眼睛,一直躺到天亮。
1985年6月10日
他们通知我明天我可以出院了。
我告诉比尔这个消息——我想我是想提醒他时间不多了。比尔是惟—一个我还能清楚地记着的人,我想我也是推—一个他还能记得起来的人。因为我们都还留在德里。我想是这样。
“好吧。”他说。“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你还有那个想法吗?”
“是的。是试一试的时候了。”
“千万小心。”
他笑了,说了些我似懂非懂的话:“玩滑——板怎么能小、小、小心呢,伙计。”
“我怎么能知道事情的结果,比尔?”
“你会知道的。”说完,他挂上了电话。
不管结果如何,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比尔。我想,我的心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即使我们会忘掉彼此。我会把你们永远留在我的梦中。
现在,我的日记就快写完了。我想明天当我离开这里的时候,我需要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尽管对此我至今仍然没有清楚的认识。
我爱你们。
我深深地爱着你们。
上一页 目 录下一页
─── 死光 ───
尾声 噩梦的终结
1
一个盛夏的中午。
比尔光着身子站在麦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