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中走过那么远的距离。
但是这场恐怖并不是幻景。眼里流出的热泪一会儿就在面颊上结了薄冰也不是幻景。他拼命地往家跑,听到身后穿着小丑服装的干尸爬上运河桥,远古的早已变成化石的指甲刮擦在栏杆上,古老的筋腱像没有上油的门轴吱嘎作响。他听到粗重急促的喘息,闻到裹尸布散发出的香料的味道。他知道那只干枯的手一会儿就会落到他的肩上,扳过他的身体,使他直面那张笑眯眯满是皱纹的脸。死人的呼吸包裹着他。那对深不可测的黑眼窝盯着他。黑洞般的大嘴张开了,然后他就拿到气球。所有的气球。
他一直跑到家门前那道街的拐角,哭得喘不过气来,心跳如此剧烈,甚至自己都听得到扑通扑通的心跳。但是当他回过头来,却看到身后的大街上空空荡荡,那座拱桥上也空空如也。他看不到运河。但是他知道即使能看得到,那里也什么都没有。不,如果那个干尸不是幻觉也不是幻景,如果那是真的,它一定还等在桥下——像神话故事里的巨人一样等在桥下。
在下面。藏在下面。
班恩匆忙赶回家,走几步就回头看看,直到身后的门安全地锁上。他跟妈妈说他帮道格拉斯夫人数书来着。然后就坐下来吃晚饭。
每咽一口,就觉得那具干尸离他更远,像梦一样。那不是真的,那些东西只有在电视上的广告片里才有,根本就不是真的。
不,它们不是真的。电视里的怪物、电影里的怪物还有漫画书里的怪物都不是真的,除非你躺在床上睡不着;除非你把压在枕头下面用来驱邪避恶的那4颗糖果吃掉了;除非你身下的床变成了噩梦的湖泊,外面阴风哀号,你吓得不敢看窗外,害怕那里会有一张脸,一张虽未腐烂却干枯得像一片落叶,露着狰狞笑容,一双眼睛深隐在黑眼窝里的脸;除非你看到一只露着森森白骨的手举着一把气球:来看看这里的美景,喂大象,坐惊险滑梯!哦,班恩,你会飞起来——12班恩猛地惊醒过来,梦里的那具干尸还历历在目。黑暗包裹着他,更使他感到无比恐惧。他用力地挪了挪身体,一枝树根恼羞成怒地戳在他的后背上。
班恩朝着外面的光亮爬出去。午后温暖的阳光,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现在是夏天,不是冬天。干尸也没有掳走他,把他送到它那阴森森的古墓里。班恩只不过藏在裸露的树根下的一个沙洞里躲过那几个小霸王的追击。他站在这片叫做班他的土地上。
班恩沮丧地看着自己褴褛不堪的衣服,知道回家又得挨母亲骂。
睡了一大觉,班恩现在精神多了。他下了河堤,沿着小溪往回走。他浑身伤痛,满是血污,每一步都像走在碎玻璃上一样,疼痛难忍。那些修水坝的孩子早该走了吧,他安慰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比尔·邓邦和他的朋友在与那些小霸王遭遇之后应该知道到别处去玩比较安全。
班恩拖着伤腿吃力地向前走,心里想如果这时那些小霸王再返回来,他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不过他也不在乎了。
他从小溪的转弯处绕过来,站了一会儿,向四周看了看。修建水坝的孩子还在那里。其中一个正是比尔·邓邦。他跪在另一个孩子身边,那孩子靠着溪岸坐在那里,头向后仰着。他的鼻子上、下巴上沾满血迹,脖子上还有一道一道的血痕。
结巴比尔突然抬头看到班恩站在那里。班思吃了一惊。他看出那个背靠溪岸坐着的孩子出了事。邓邦吓得要死。他痛苦地想到:“这梦魔般的一日难道还没有结束吗?”
“不知道你、你、你能帮我、我、我吗?”比尔·邓邦说,“他、他的哮、哮、哮、喘喷、喷雾剂用光、光了。我想他要——”
他的脸不自然地僵住了,憋得通红。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吐出那个字来,却结巴得像机关枪一样,急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好半天班恩才明白比尔想说的是那个孩子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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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光 ───
第五章 比尔·邓邦:打击恶魔
1
比尔·邓邦心想:我正在做时空旅行;我在一颗刚出膛的子弹里面。
这个想法,尽管确切无误,但不能给他特别的安慰。实际上从飞机起飞开始,他就感觉到有一些轻微的幽闭症。飞机里面很狭小——不可避免的狭小。食物也不够精致,但是空姐们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她们在狭窄的过道里送食物就像是一群杂技演员在表演。看着这种情景,比尔还能从食物中获得少许愉悦,但是他的邻座对此就无动于衷。
他的邻座又有一个缺点:他身体肥胖而且不太干净。浑身上下涂了科隆香水,可是却掩盖不住那浓郁的汗臭味。而且他的左时也不老实,不时地给比尔来那么一下。
比尔的眼睛不时地落到机舱前面的数字显示盘上。上面显示这颗不列颠子弹现在的速度是两马赫。比尔换算了一下,确信是每分钟18英里。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想知道这个。
尽管现在是中午,舷窗外的天却不是蓝色的,而是黄昏的粉红色。水天相接的地方,地平线稍微有些弯曲。比尔想,我就坐在这里,端着血玛莉酒观察地球的曲线,旁边还有一个肮脏的男人用肘子撞我。
他笑了笑,心想一个能面对诸如此类事情的人不应当害怕任何东西。但是他仍然害怕。不仅仅因为坐在这个易碎的壳里面以每分钟他英里的速度飞行,而是感觉德里镇正在朝他扑来。它就像是一头等待多时的食肉猛兽从隐身处突然跃起猛扑过来。啊!德里!我们会给德里写一首颂歌吗?歌颂那些工厂和河流呛人的气味?绿树掩映。
无比寂静的街道?图书馆?水塔?巴斯公园?德里小说?还是班论地区?
他的脑袋豁然开朗。他就像是在黑暗的戏院里坐了27年,等待什么事情发生,而现在终于开始了。
我写的所有小说都来自德里。他想,竟然愚蠢得还带着些愉悦。
德里是它们的源泉。它们都来自那年夏天发生的事情。所有问我那个问题的采访者……我都给了他们错误的回答。
优雅的回答。但他从来没有相信过。下意识?也许有,但是比尔认为人们夸大了它的功能——可能它很简单,就像是眼睛里进了沙子就会流泪,或者像吃了一顿大餐之后过上一会儿就会放屁。第二个比喻更形象一些。,但是你不能告诉那些采访者什么梦想、感觉、意识之类的玩艺儿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只不过像放屁那么简单。他们似乎需要什么东西。所有的采访者都带着笔记本和采访机,比尔只好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他只知道写作是一项艰苦的劳动,异常艰苦。但是没有必要告诉他们这些。
他现在想:即使在麦克没打电话之前,你一直知道那不是他们真正想问的问题。现在你已经知道了。他们想问的不是你从哪里得到灵感,而是为什么你能得到灵感。
为什么?
德里!
他突然挺起了腰,肘部也不安地动了起来——一下子捅在他的胖邻座腰上。
“注意点!”那个胖子抱怨起来。“这里很窄,你也知道。”
“如果你停止捅、捅我,我就不会碰、碰你了。”那个胖子瞪着他,目光里满是不悦和怀疑,似乎在问:“你究竟在说什么?”比尔也瞪着他,直到他嘟哝着转回头去。
他又向舷窗外望去,一面在想:“我们正在打击恶魔。”
他的胳膊和后颈感到一阵刺痛。他一口把剩下的酒喝干了。他又想起了一件东西。
银箭。他的自行车。28英寸高。“骑上它你会杀死自己的。”比尔的父亲说,但是他的语调里没有半点真正的关心。自从乔治死后,他对一切都不再关心,以前的慈父已经消失了。他好像总是在侧耳倾听,期待着乔治回家的声音。
比尔是在中心大街的自行车行的橱窗里看见那辆车的。在橱窗里展出的那些自行车里,那辆车最引人注目。它的车身最大,看上去也最旧。在该直的地方,它偏偏是弯的;而在该弯的地方,它又是直的。在它的前面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旧车转手”。
当时比尔走了进去,卖主要价24美元,然后比尔就接受了——他根本就不知道讨价还价。比尔从感恩节的时候就注意上那辆车了。
比尔用他七八个月节约下来的零花钱付了款,然后就骑上车子回家了。路上的雪开始融化了。比尔觉得很有趣,因为直到去年他还从未想过拥有一辆自行车。那个想法是突然出现的。也许就在乔治死后的那些漫长日子的某一天。
在开始骑车的时候,比尔到处乱碰乱闯。有几次险些出了事。但是等春天快到的时候,他逐渐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战马“银箭”。他的父母当时根本就没有注意比尔当时正和死亡做游戏。比尔想,父母在他买车之后就没有注意过那辆车——对他们而言,它只不过是在雨天时倚在车库墙边的一件掉漆的纪念物。
银箭确实很旧,但是它跑起来就像一阵风。比尔的朋友——当时地推一真正的朋友——艾迪·卡斯布拉克擅长机械活。他告诉比尔如何保养银箭——哪个螺钉该拧紧,如何给齿轮上油,怎样紧链子,还有如何补轮胎。
“你应当给它上点漆。”比尔记得艾迪曾经那么说过。但是比尔不想给它上漆。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银箭的样子确实有些旧,但是它跑起来像风一样快。它将——“它将打击恶魔。”他大声说完,然后笑了起来。他的肥胖邻座转过头来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是的。银箭看起来非常旧:油漆脱落了很多,后面还有一个老式的车筐,车铃焊接在车把上像一个小拳头。非常旧。
感谢上帝!银箭不但能跑,而且跑得飞快。
1958年6月的第四周——就是他第一次遇见班恩。汉斯科之后的那一周,又是他和班恩还有艾迪筑坝的那一周,也就是班恩、理奇。
多杰、还有贝弗莉在班伦地区出现的那一周,银箭救了比尔·邓邦的俞。理奇一直坐在比尔的后面,就坐在车筐上……当然银箭也救了理奇的命。比尔还记得他们逃走的那幢老房子。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内伯特大街上的那幢该死的老房子。
那天他冲锋前去打击恶魔。没错。有个恶魔的眼睛就像是闪烁着死光的古币。还有个满身长毛的恶魔张着血盆大口。如果说银箭救了他和理奇的命,那么就在比尔和艾迪遇见了班恩的那一天,它还可能救过艾迪的命。班恩那天被亨利。鲍尔斯追到了班伦地区,当时比尔和艾迪正在那里筑小水坝玩。艾迪犯了严重的哮喘,而且他的哮喘喷雾剂也空了。于是银箭就救了艾迪的命。
比尔·邓邦有17年没有骑过自行车了。他现在正趴在飞机舷窗向外看——在回忆着1958年发生的那段日子。“哈哟,银箭。走嘞!”
他忍着泪水,回想着。
银箭以后怎么样了?他记不起来了。完全忘记了。只有黑暗。也许它还挺好。
哈哟。
哈哟,银箭。
2
“走嘞!”他嚷着。风把他的吆喝声撕裂开来,顺着他的双肩飘散了。那叫声不仅洪亮,而且得意洋洋。
他沿着堪萨斯大街骑了下去,一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