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官”的本领完全表现出来了。
“被告在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七年干什么来着?”劈头就是猛烈的一击。
“一九五四年到一九五五年加入了女剑戟柴田三千代的团体,到地方上巡回
演出。一九五六年又回到东京,给一位电视作家当助手,勉强维持一个人的生
活。”村田和彦不慌不忙地用铿锵有力的声调答道。
“从一九五七年你就靠摘投机交易谋生吧?”
“是的,我想这下可交好运了。想想过去的悲惨生活,现在能有自己的家和
自用汽车,我就非常满意了。”
“被告是从什么时候起对小豆交易产生了兴趣呢?”
“从到北海道十胜地区巡回演出时开始的,那一带是日本小豆的主要产区,
在那里学到了小豆交易方面的知识。有句成语说:‘不当富豪,就当乞丐’。我
想,我就是一直过着乞丐一样的生活,怎么也不会变得再坏了。”
“那么,被告现在大约有多少财产呢?”
“大约有一千万元。”
“有那么多财产,被告没有归还过去欠‘戏曲座’的债款吗?和伊藤京二个
人间的借贷,怎么说也还是个人间的事情。自己富裕起来了,当然应该履行誓约
书上的义务。”
“我在一九五八年还清了那笔钱。”
整个法庭一下骚动起来了,这个秘密连百谷律师也没有公开过呀!
“你还给谁了?”
“还给‘戏曲座’现在的会计濑川忠夫了。”
“有什么可作证据的东西吗?”
“记得他给了我一张明片,上边写着收到了这笔款。只是忘记放在哪里了。”
“可是濑川忠夫说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呀。”
“大概是他侵吞了,反正剧团以为是收不回来的钱了。现在提起此事,濑川
君可能认为我一定要被判处死刑,因而坚持说不知道的。”
检察官好象有点冒火的样子。
“那么,被告对金钱的看法怎样?”
“不说‘万能’,也是‘至上’的东西。我本想相信人的,但是失望了。一
个孤独的人,要想活下去,只能相信金钱的力量。”
真是胆大包天的发言。几乎所有的被告,即使相信自己是无罪的,也都本能
地对审判官惧怕三分,因为怕给审判官以坏的印象,说每一句话都是提心吊胆的。
但是村田和彦刚才的发言,好象连检察官和法官他都没放在眼里,宛如独自
一人面对墙壁在发泄自己的郁愤。
这个人莫非说是自暴自弃了吗?是不是因为他意识到不管自己如何否认也难
免判处极刑,因而故意这样出言不逊呢?
那么,敏锐的百谷律师听了这种可能使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的发言,心情会
怎样呢?
想到这里,我观察了一下百谷律师的面庞。他默默地闭着眼睛,好象在打瞌
睡。
三位法官的确变了脸色。能使他们的表情发生微小变化的事情,要是放在一
般人身上,就要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天野检察官这时变得满脸通红。
“被告爰读什么书?”
“爱读日本的明治文学。”
“是尾崎红叶的著作吗?”
“不是,是岛崎藤村的著作。”
在这一瞬间,检察官大概是联想起《金色夜叉》的主人公间贯一①来了吧。
我想这一段问答恐怕是在他的讯问预定表上所没有的。
但是,检察官好象马上又恢复了镇静。
“和东条康子性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这里使用“性交”这个词,使我感到检察官是在发火了。
在这种场合,平常都使用“肉体关系”这个词。这两个词本来使用哪个都可
以,但至少在法庭上听到,这里边有微妙的差别呢!
“是从一九五八年六月开始的。”
“是从什么机缘开始的呢?”
“最初是在银座偶然遇见的。”
“大概不会在当天就发生了关系吧?”
“不是的,那天只是边喝茶边谈些趣事。不相信人的我,从那以后不久,也
想对人相信了。”
“被告在战前参军以前,没有和康子发生过肉体关系吧?”
“没有,朦朦胧胧地对她有点爱慕之情倒是事实,但是从来没有对她倾诉过,
连手都没有和她握过。”
“现在回忆起当时自己的心情,有什么感想呢?”
“我觉得当时是一片真情,至少我是这样……”“一度邂逅相遇,也许纯属
偶然,但后来又相会数次,是谁主动相约的呢?”
“不好说是谁主动,互相都说——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呢?”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有夫之妇的呢?”
“第一次见面那天,询问她的身世时知道的。我们分别以后,已经相隔十五
年了。即使过去我们有过婚约,对她的变心我也没有恨她的理由,何况我们根本
就发有过婚约呢。
”
“那么,你们发生关系,是被告诱惑对方的吗?”
“假若是强奸的话,我就得负全部责任。或者对方若是自己没有过性生活体
验的处女的话,话也可另当别论。可是对方是一个洞知其中一切的已婚妇女,恐
怕不能说全部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从另一意义上说,村田和彦好象是在气得发抖——但从他说出这样反击的话,
可以想见这个被告不是慑于死刑的命运而在战栗。
“那么,被告是说康子对你表示过使人一沾她就要陷进去的媚态吗?”
“对您这样的用词虽然不能完全同意,但从客观效果来看,也可以说是这
样。”
“那么,被告怎么知道她有那种意思呢?”
“在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康子又把我十五年前赠送给她的玛瑙衣带签子
带在身上了。当然,这是我当时能买得起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钱,和她现在穿的
衣服反而是不相称的。这点东西她竟然保存了十五年,而且在和我重逢的今天,
又把它带在身上,我从这里感到了一个女人的爱情。”
“你说你们发生关系,不好说是谁诱惑谁,那么最初是在什么地方呢?”
“在千'馬太'谷的‘若叶庄’旅馆。”
“当然,在通奸罪已经废止的情况下,你们的这种行为,并不触犯刑律,但
是和有夫之妇发生肉体关系,被告精神上没有一种罪恶感吗?”
“多少有这种感觉,但在现实的喜悦面前,那种罪恶感就被冲到一边去了。”
“是为了肉休的喜悦吗?”
“不仅是肉体的,也有精神的。”
“康子死后,在她的遗物中,发现了好几封被告写给她的情书,现在已作为
物证交上去了,其中有这样两首诗:‘爱恋他人之妻的悲愁,若能为称所体察,
哪怕叫我罪人,我也欣喜若狂。’‘我的内心深处,藏着难言秘密,舍身而恋的
本性,只能对你倾诉。’这诗是被告写的作品吗?”
“是从岛崎藤村的诗集中摘引下来的。我觉得这诗最能表达我当时的心情,
所以就抄录在信里边了。”
“你们那种关系,一直继续到下半年,一个星期相会两三次,而且在一起搂
着睡吧?”
“是的……”
“假若是那样相爱,你们没有想双方都清算一下自己过去的结婚生活而正式
结婚吗?”
“我是想这样做的,康子也说想这样做,只是在这半年当中时机还没有成
熟。”
“被告在十一月和内妻②顺子开始过分居生活,就是采取的第一个步骤吗?”
“我已经产生‘往者不可追’的心情,不能说在内心深处没有过这是一个机
会的想法,但是导致我们分居的直接原因,是与我和康子的恋爱没任何直接关系
的。顺子对我们的恋爱关系也许已经有所察觉,但一直没有表面化。”
“你和顺子的结婚生活,持续了几年?”
“从我回到东京的一九五〇年开始,大约有四年了。”
“在这期间,你们的夫妻生活还算圆满吧?”
“是的。”
“突然出现这样的破局,是什么原因呢?你们的恋爱若不成为问题,那么什
么问题是直接原因呢?”
“这个我现在不想说。”
我想,他是在行使沉默权。即便是与本案无关的问题,被告若是执意拒绝回
答的话,检察官和法官是不能强迫他作出回答的。
但是,他采取这种态度,决不会使审判变得对他有利。这时我看到三位法官
都微微皱了皱眉头。
“那么,今年一月十六日第一次事件发生的时候,被告采取了什么行动?”
“那天晚上我一直呆在家里,在画行情曲线表。到了半夜十二点左右,康子
挂来了电话。”
“在十二点以前,被告一直是一个人在家里吗?没有人能证明你当时不在现
场吧?”
“没有。”
“康子的电话是什么内容呢?”
“她的声音完全变了,沙哑得简直不象是康子平时的声音。她说:‘我马上
想看到你,这里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你马上开着自用车来一下好吗?’问她到
底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也不回答我,她只是哀求我什么也不要问了,叫
我马上就去。我也不放心起来,马上准备了一下就开着车去了。”
“东条家的住址你知道吗?”
“虽热没有进去过,但地址是知道的。”
“当时你知道东条预定在哪天出差吗?”
“在前一天的中午听康子说过。”
“那么,被告到东条家以后情况怎样?”
“到门口迎接我的康子脸色刷白,她什么也不说,拉着我的胳膊就往里走,
一直把我拉到里屋去了,一进屋就看到东条的尸体躺在那里。”
“在他生前,你没见过他吗?”
“没见过。”
“那时,被告怎么样了?”
“我想我一定也变得脸色刷白,记得当时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过了一
会儿,我恢复了平静,问道:‘怎么啦?怎么死的呀?’奇怪是觉得有点奇怪,
不过当时我还以为是脑溢血或心脏麻痹忽然发作而突然死去的呢。”
“康子是怎样回答你的呢?”
“她死盯住我的跟睛看着我,她那可怕的眼神,真使我有点毛骨悚然。过了
一会儿,她开口说道:‘杀死的,是我杀死的。’”“被告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当时眼前一下变得模糊起来,好象是一片云雾,各种胡恩乱想掠过心头,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康子当时怎么样?”
“她一直沉默不语。也许是为了使兴奋镇定下来,她把威土忌酒注入杯中一
饮而惊—虽然她平时在我眼前从来没喝过酒——把酒杯递给了我,喃喃地说了声
‘永别了’。我的头脑清醒过来以后,喝了一杯酒,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呀?!’”“这时康子怎么说呢?”
“叫我按着顺序再现她当时的话,是不可能了,总之,她说过这样的话:东
条宪司不知在什么时候觉察到了我们的关系,他好象是为了在现场抓住确凿的证
据,使了一个说坐夜车去大阪的计策,又偷偷地回来了。他大概推测到,他一出
去旅行,康子一定会把我带到他家里来的。”
“这真地只是康子说的话,而不是事实本身吗?”
“康子确实是这样说的。但事实本身不是这样,我在家里一直呆到半夜十二
点。”
“但是,什么事物都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