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渥克边吃边道。「我监视着整个夜城。我手下的探子就是我的耳目,他们无所不在。你刚接下这个案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派讲理之人来找我?」
「不错。虽然他们的手段过于残暴,但是对我始终忠心耿耿。只要派他们去找的人,从来没有敢不来的。我知道他们的力量不足以阻止你,但至少他们可以吸引你的注意。可以请问他们为什么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因为他们全都死了。」我说。
渥克扬起眉毛:「厉害,厉害。真是令我……惊讶,通常你不会用这么极端的手法对付我的手下。」
我没有多说什么。显然他还不知道我跟疯子、罪人,以及美丽毒药混在一起。就先让他以为是我干掉讲理之人的吧;这对维护声望有很大的帮助。
「反正我从来都不喜欢海德莱。」渥克插起一块肉说道。「很糟糕的家伙。根本是傲慢自大、目中无人。」
「跟我心里的形容词有点差距,不过很接近了。」我说。「会导致什么后果吗?」
「你是说杀害十三名家族背景强大的年轻人?喔,当然会有后果。我是不在乎他们的死活,不过他们背后庞大的家族势力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你的。到了明天的这个时候,夜城里所有的赏金猎人手里都会持有你的通缉令,悬赏你的金额一定会高到冲破天花板的。别想靠我保护你,毕竟死的是我的手下。」
「让他们来。」我说。「我从来不指望你的保护。」
他同意我的说法,微微点了点头。「关于你新接的案子,泰勒……」
「怎么样?」
「不要接。」
我靠上身后的椅背,思考着他话中的意义。渥克通常不会这么直接。「为什么?」
「因为,当权者不会对任何调查夜城历史及起源的人手下留情。」
「为什么?」
渥克叹了口气,语气就像面对迟钝的小孩一样无奈。「因为你很有可能会查到一些埋葬许久的事情,一些足以影响当权者地位的东西。我可以肯定有不少人对这类信息感到兴趣,到时候他们一定会使尽各种手段向你取得调查结果。这些人里面有很多是连你都无法拒绝的人物,为了取得这项秘密,他们会不惜一切,甚至引发战争。我们绝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夜城还没有从上次天使战争里恢复元气。为了防止另一场夜城大战,当权者多半会命令我将你消灭。」
「而你并不愿意执行这道命令?」我说。
「当然不愿意。」渥克说。「你是注定会早死的,不过在你死之前对我还有不少用处。」
「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擦了这么多次屁股,背了这么多次黑锅,甚至弭平天使战争,将夜城自毁灭的命运中拯救出来,而你居然狠得下心杀我?」
「天使战争是你引起的。」
「突然挑剔起细节来了?」
渥克眯起眼睛看着我:「我绝不允许你越过这条线。为了所有人好,我们不会允许任何人越过这条线。告诉我,是谁雇用你的?」
该我扬眉了:「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渥克?」
「通常没有事情能够逃出我的耳目。但是雇用你的人力量太强,可以在我的人面前隐藏身分,光这个事实就已经很令我不安了。」
「我从不透露客户身分,渥克。这一点你是知道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对方提供的代价是我母亲的真实身分。」
渥克放下手中的刀叉,对着我看了好一会儿,似乎突然之间苍老许多、疲惫许多。
「相信我,约翰。」最后他终于说道。「你不会想知道你母亲的身分的。」
每当渥克叫我约翰的时候,通常就表示我惹上大麻烦了。然而,这一次他的声音跟表情中都透露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你知道!你一直都清楚我母亲的身分!你一直瞒着我!」
「没错。」渥克不理会我的忿怒。「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要保护你,你父亲跟我……曾经非常亲近。」
「那他醉死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我的语气冷得像冰,但是渥克依然不为所动。他直视我的目光,平心静气地说道:「当时我帮不了他,因为他根本不肯听我劝告,也因为我们通通罪有应得。有时候,我觉得夜城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折磨我们这些罪有应得的人。」
「告诉我,」我命令他道。「我母亲叫什么名字?」
「办不到。」渥克说。「我有……我的理由。一共有两个人知道这个秘密,而我们都发誓要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
「另外一个是收藏家。」
「没错,可怜的马克,他也不会告诉你的。忘了这件事吧,约翰,知道你母亲的真实身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父亲就是因为这样才死的。」
「要是她回来呢?」我说。
「她不会回来的。她办不到。」
「你确定?」
「我必须这么相信。」渥克靠回座位上。此刻的他看起来比平常渺小许多。「放弃这个案子,约翰。没有好处的。夜城的起源最好永远被人遗忘。」
「就连当权者也不知道?」
「很可能。为了我的安全起见,他们也不是所有事情都跟我说。就让过去留在过去吧,不要让过去的伤痕影响现在的人。」
我认真考虑他的提议,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渥克对任何事情表达出如此强烈的关心。但是最后,我还是摇了摇头。
「我办不到,渥克。我一定要查下去。我必须知道……夜城的起源以及我母亲的身分。我的一生都在追求真相,为了自己,也为其他人。」
渥克坐直身体,唤回往常的自信神情,冷冷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开口道:「放弃这个案子,约翰。」他的声音在我脑中有如雷鸣,仿佛上帝对世人宣告某种神谕一般。这是当权者的声音,透过他们的仆人渥克传达命令。当权者赐给渥克这种无法违背的声音,使他得以强迫别人执行他们的命令。传说渥克曾经利用这个声音,强迫一具停尸间里的尸体坐起身来回答他的问题。他的言语在我脑中回荡,盈满我的内心,让我像只蝴蝶标本一样地被牢牢钉在椅子上。
接着我们面前桌上的所有餐具都开始震动,刀叉弹起,碗盘飞溅,洁白无瑕的桌巾瞬间染上无数污点。整张桌子剧烈摇晃,四根桌脚在猛烈的撞击之下几乎断裂。然后地板也开始摇晃,整间餐厅有如地震一般。人们害怕地尖叫,使劲抓着面前的桌椅不放。过了一会儿,一切慢慢平静了下来,我脑中的回音也逐渐消失。我轻松地站了起来,对着满脸讶异的渥克微笑。
「怎么样?」我说。「主人伟大的声音也不过如此。或许我毕竟还是继承了一些我母亲的力量。」
我迈开大步离开,没有人胆敢看我一眼。我算准路径,故意路过朱利安·阿德文特那桌,借着大理石柱的掩护避开渥克的目光,然后突然在朱利安身旁的椅子坐下,压低身体躲在朱利安的身后。我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朱利安不要出声。他对我点了点头。我调整一下姿势,找出一个可以看到渥克的角度。他显然满脑子都是心事,并没有注意到我还待在餐厅里。看来我临走前露的那一手让他无法释怀。我想要看看他接下来的举动,既然他已经失去讲理之人这么强悍的打手,我有必要知道他接着要派谁来对付我。
最后,他召来一名服务生清理桌上的餐盘,然后对身边点了点头。环境变化,空间扭曲,一名美丽的女子在渥克身旁凭空出现。我心里暗骂一声,完全没想到刚刚专心应付渥克的时候,旁边居然会有人在偷听。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以前的我绝对不会犯下这种错误。而当我认出那个女人是谁之后,原本已经不爽的情绪更是向下一沉。
那个女人名叫「坏潘妮」,总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是个经验老到的独立佣兵。邪恶而又手段残暴,美艳但却心如蛇蝎,恐怕是世界上最危险的狠角色之一。只见她对着餐厅众人嫣然一笑,摆出一个优雅至极的姿态,试图掳获所有人的目光。大部分的人都忍不住偷觑她的身影,不过也有一些人特意避开她的目光,忽视她的存在。坏潘妮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容貌,以及有如比尔·华德笔下的卡通人物一般的魔鬼身材。她身穿一套经典款黑色小礼服,配上长长的白丝手套和黑色网袜,嘴里还叼了一根长烟嘴。她头上的秀发有如夜色一般神秘,脸上的棱角分明,唇形透露出无比的傲慢,双眼散发出深邃的黑暗。她的性感不单只是来自傲人的双峰,更来自她全身上下油然而发的一股狂野之气。她将性欲提升到一种恐怖的层级,简直已经变成一支杀伤力极强的武器。她随身携带两把枪及数不清的飞刀,不过没人知道这些武器部藏在什么地方。
我们认识,不过不熟,就像深夜之中擦肩而过的两艘快艇一样。我们不喜欢对方,但是也曾在机缘巧合下合作过几个案子。当然都是在没有更好的选择之下被迫合作的就是了。
渥克邀请她坐下,男仆立刻过来帮她拉开椅子,待她入座后又轻轻推到定位。坏潘妮对男人献的殷勤早已习以为常,不过还是纡尊降贵地对那名男仆浅浅一笑。男仆让她笑得一阵酥麻,当场软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不用拿菜单了。」渥克冷冷地对男仆说道。「这位女士不会待太久的。」
坏潘妮噘嘴道:「就算你付钱给我,我也不会在这里吃饭。我还是有一定标准的。」
渥克对男仆挥了挥手,对方很不情愿地离开。我稍微向外侧了侧身,好听清楚渥克他们的谈话。坏潘妮令我不安,不过她也不是现在才开始令我不安的,即使以前站在同一阵线的时候,她也会让我坐立难安。朱利安饶富兴味地看着我,若无其事地吃着晚餐。身为《夜城时报》的总编辑,他知道我此刻的举动绝对会帮他带来一篇很棒的报导。
我有点惊讶渥克居然找了坏潘妮帮忙,因为他通常不会采取这么直接的手段。不过对坏潘妮而言,只要有人出钱,不管是刺探情报还是暗杀任务,她都肯做。至于是为善良还是邪恶的一方工作,坏潘妮一点也不在乎,她的人生哲学就是「金钱没有善恶之分」,她的道德观念并不倾向善恶任何一方,对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预设立场。她的作为无关道德,而她本人对此感到非常骄傲。我知道她三不五时会帮当权者干些下流勾当,特别是当他们需要彻底与某些事物划清界线的时候——完全免费的服务,代价就是要当权者忽视她所犯下的更不堪的罪行。
在夜城,一切都是一场交易。
「我希望你不是找我去色诱他人,亲爱的,我已经不做那种事了。」她对渥克道。「色诱太容易了,亲爱的,根本没有挑战性。那些都是过往云烟,不堪回首。近来我比较喜欢策划骗局,享受一步步逼近目标的快感,偶尔用一点暴力手段增加刺激,平添乐趣。」
「我还知道你喜欢勒索。」渥克说。「好填满你的保险箱。」
坏潘妮眨了眨眼,说道:「女孩子家儿总得要讨生活,偏偏我又不擅长投资。反正只要放点消息说我要出版回忆录,马上就有一堆男人送支票来封我的嘴。废话少说,这次你要我做什么,渥克?相信一定是件非常棘手的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