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重打开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愿也……呢,固所愿也……”
他迅速脱下身上已经污皱不堪的长衫,匆匆换上一套亦是纯黑色的丝质紧身衣,犹豫了一会,拣了一件宝蓝色镶滚着银白色宽边的长衫罩在外面,然后,他快步走到一张木几之前,木几上已摆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开始套上他的瘦紧虎皮靴,而在这时,房门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吵嚷及叫喊之声,嗯,这声音愤怒而焦切,是梦忆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应促使他旋风般掠出门外,门外是一道曲廊,围有朱红栏杆,梦忆柔正手捂着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间的门框上,怒目瞪视着栏杆外一个身着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头滑脑纨绔子弟的色相:
梦忆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个仍然睁着一双馋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礼教?人家不认识你你怎么可以说这些下流话?看你外表也像个正人君子,不想竞这般龌……”
隔壁的房门此刻也“呀”然启开,青燕子郭双双匆匆奔出,她赶忙跑到梦忆柔身边,急促的问道:
“什么事,柔妹妹?”
梦忆柔气得脸色发青,咽声道:
“郭姐姐,这人……这人他欺侮我……”
郭双双倏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狠狠的瞪着那犹在摇头晃脑的青年,愤怒的道:
“喂,你这人是吃了狠心豹胆,竟敢耍这种无赖到姑娘们头上?今天你不跪下叩头谢罪,姑娘决不与你罢休!”
那青年眯着眼睛,背着手走向前面一步,口里啧啧有声,半晌,他仿佛忽然记起了什么似的一个半转身,斜着一侧肩长揖到地,尖声尖气的道:
“两位美娘子在上,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一着弄得郭双双与梦忆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捂着嘴那么扭捏的嘻嘻一笑,憋着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国色天香,倾城倾国,一位是解语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莲,一位胜过西施,一位赛似王娇,一位强过杨玉环,一位气死赵飞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颜,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梦忆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没有过来,反而半倚在门上在强忍住笑,她不由气得一跺脚,大声道:
“你不要满口胡言,我们根本不认识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块大红绸巾,他朝梦忆柔娇滴滴的一挥绸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唉,同是伤心客里人”
郭双双瞪大了眼睛,缓缓退后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这家伙神智有点不大正常……咱们还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声,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样,又那么变化迅速的用大红绸巾一捂嘴,嗲声嗲气的道:
“这位姑娘,你不要随意评损小生,小生又没有得罪过你,怎么说小生神智不清呢?唉一一人哪,就是这样,只要稍稍热情一点,人家就会以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唉,其实,小生的心地却是无比善良的呢……”
郭双双哼了一声,啐了对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癫痴之症了,在这里胡说八道信口雌黄,你这叫善良?这叫下流,无耻,不要脸!”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两眼突地大睁,尖声高叫:
“什么?你!你你这贱婢敢骂我不要脸?好呀,我这条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当面辱骂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给你几分颜色看……”
当然,寒山重自出门第一眼,就看出栏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这块活宝,像他这样男女不分的形态举动,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了。
此刻,寒山重悠闲的走来,微微拱手道:
“俞兄请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发威,闻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转过身来,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阵,一鼓嘴,道:
“你是谁?少爷不认识你,怎么过来乱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爷是贵人多忘事,少爷不认识我,我却认得少爷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着寒山重,好一阵子,他蓦然尖叫一声,像见了鬼一样跳了出去,张口结舌的指着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马夫,臭马夫——”
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泻了气似的颓唐的道:
“你骗我们,其实,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与俞大少久违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红绸巾蒙着嘴,惊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干什么?我母子二人并没有得罪过你,你这般模样却使我心惊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赏对方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并不想于什么,虽然令母子二位当年对在下不够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记怀。”
他又笑了笑,问梦忆柔道:
“小柔,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么回事?”
梦忆柔余恨未消的哼了一声,气咻咻的道:
“你还问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这个人忽然从那边精舍里走了出来,一双眼睛转也不转的直勾勾,盯着人家,先是出言轻薄,继则意欲……意欲动手,幸亏人家闪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爷,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么,嗯,亦为在下义妹,尊驾如此行为,可是大大不当了。”
笑西施俞俊心头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们和称的关系,而且我也并没有做什么,你不可听信一面之词……”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们与在下是否相识,你都不该做出此等轻浮下流之举止,俞俊,记得往日你曾有过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现在,如果你尚有兴,寒山重极愿奉陪你共走几招!几招!”
说到此处,寒山重狠厉之色毕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内不令你尸横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隐江湖,永不复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发了寒热般不住抖索起来;他异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惊人艺业,多少比俞俊更为强悍超绝的奇才异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横行一时的江湖枭雄霸主也慑伏于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对方所经的大风大浪里,他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涟漪罢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纹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惧,生命诚是可贵,没有人愿意毫不珍惜的舍弃;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对这世间还有着深刻留恋的人?
俞俊十分想稳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气与对方硬拼一场,但是,他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一肚子的所恼气抵不过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还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与寒山重拼斗的结果定会与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泻了气的球,俞俊颓丧的道:
“别,寒山重,别这样,我打不过你……”
寒山重双目如冰的注视着对方,缓缓的道:
“你认错了?”
俞俊用大红绸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两声:
“我……我认错了。”
“嗯”了一声,寒山重语气和缓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并不坏,只是你母亲太娇纵你,以至养成你这种十分不雅的习性举动,只要以后能改,你仍是一个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头来,用绸巾捂着鼻子,神态似是极为伤心,寒山重平静的道:
“你母亲呢?你怎会来在这里?”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泪汪汪的抬起头来道:
“我……唉……我母亲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么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着绸巾,泪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伤的,我与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赶下来,就是现在,对头大概还在到处追拿我们逃命的娘儿俩啊……”
寒山重瞧着他,沉着的道:
“对方是谁?又怎么会如此赶尽杀绝?”
笑西施俞俊那么可怜的长叹了一口气,怯嫩嫩的道:
“唉——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啊……”
血斧……三十五、释怨叙欢 同仇敌忾
三十五、释怨叙欢 同仇敌忾
俞俊这种娘娘腔,令郭双双与梦忆柔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郭双双皱皱眉,轻轻瞧过梦忆柔,两人也都在留神倾听这位仁兄的下文。
寒山重淡漠的道:
“你说吧。”
俞俊捏捏鼻子,低低地道:
“约莫是在三个月以前,娘与我缀上了一笔生意,那是襄阳‘三和镖局’所保的一票红货,由‘三和镖局’遣出他们的总镖头率领三个镖师护送到‘登田府’,娘与我就在襄阳到登田府中间的‘乌鸦林’下手拦截,一把刀彭老六负责接应,唉,哪知眼看着那个臭总镖头被娘打伤,三个镖师也被我赶跑的当儿,自一片土坡后面忽然冲出来数十个大汉子,个个都是那么凶神恶煞的,带头的两个人一胖一瘦,面孔生得又粗又黑,难看死了,他们一上来连句话也不说,那么狠巴巴的就攻向我母子俩人,娘和我饼命抵挡,却是寡不敌众,不但娘伤得极重,连从林子里跑出来接应的彭老六也挨了两刀,无奈之下,我们只有逃……啊,我们只有突围而去……”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这样说来,对方已经大占上风,犯不着再继续追赶你们了,为什么他们还如此歹毒的要斩草除根呢?”
俞俊脸孔一红,期期艾艾了好一阵,才悄悄的道:
“我们……我们在临走的时候,把两箱红货中的一箱也抢走了,而且,娘还伤了他们那个黑阎王似的胖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哦,这就难怪了,对方是何路神圣?”
俞俊神色又愁苦了下来,他叹口气,道:
“三月派……”
寒山重双目倏睁又阉,轻轻的道:
“嗯,三月派,三月派……”
俞俊咬咬他的大红绸巾,又沙着嗓子道:
“他们穿着一色的青衣,胸前都绣着三弯相连的银白色新月,好不讲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死不要脸的上来黑吃黑……”
略一沉吟,寒山重回头道:
“双双,你陪小柔先到那间用膳的房子里等我,无缘大和尚呢?”
郭双双微壁着眉儿道:
“大师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说掌灯时就回来的……”
说到这里,郭双双又道:
“司马右卫要我告诉你,说他就在房中用饭,不能去服侍你……”
寒山重点点头,道:
“那么,你们就先去吧。”
他正待转身,梦忆柔已一扯他衣袖,幽怨的道:
“山重,你又要管闲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这不叫管闲事,俞俊母子当年也曾在不觉中用马匹送过我一程,而且,三月派与咱们浩穆院并不十分友好,小柔,我先去看看就来。”
笑西施俞俊扭扭身子细声细气的道:
“二位姑娘,小生十分感激二位的宽怀大量,唉,小生是落难人啊,常言道路不平有人踩,寒大当家就是踩这不平之路的人呢,二位姑娘,方才小生失仪冒犯之处,万请二位不要记怀,小生这厢陪罪了……”
郭双双与梦忆柔本来不大高兴,经俞俊这几句话一说再配上那付德性,俱皆忍不住险些笑了出来,她们用手绢捂着嘴,互相携手碎步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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