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半以来,安藤几乎没有开朗地笑过,因此他能理解高野舞看到自己愁眉不展
的表情时,当然不会有兴趣和他一起吃饭。
想到这里,安藤就觉得自己的境遇非常悲惨。一年半以前,他还是个充满自信、前
途光明的男人,夫妻关系美满、有个可爱的儿子、住在南青山的高级大厦、开著内装全
皮座椅的豪华车BMW、预定将来会升任院长……但仔细一想,那些都是以妻子或岳父
的名义得来的,稍微不小心就会自手中滑落。
眼见宫下和安川教授的谈话尚未结束,安藤便在大厅中央逛了一下,不经意地看到
前面并排著两具公共电话,于是他拿出电话卡往那边走去,想再打电话给高野舞。
安藤一边用肩膀和耳朵挟住电话筒,一边瞟向宫下那边。
他如果再错过二次会的话,来这里就毫无意义了;而且他只要能站在控制整个会场
气氛的宫下旁边,就不会感到孤独了。
电话响到第八声时,安藤将电话筒放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看著手表。
现在已经快九点了,距离之前约定的时间过了三个小时,高野舞还没有到家。
(她到底去哪里了?)
此时,宫下已经结束谈话,只见他对安川教授深深一鞠躬,然后离开他的身边。
安藤从后面走到宫下的旁边。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宫下以一种有别于安川教授的圆滑语气说道。
「没关系。」
接著,宫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交给安藤。
「这是二次会的地点。你应该知道这家位在三段路上的店吧!可不可以自己先过去?
我要在这里帮忙整理一下。」
安藤伸手抓住挥手准备离去的宫下说:「喂,等一下。」
「甚么事?」
「你刚刚说有事要跟我说,到底是甚么事情?」
宫下舔了舔嘴唇后,开启红润、有光泽的双唇说道:「我发现了。」
「发现甚么东西?」
「病毒呀!」
「病毒?」
「今天下午,横滨的Y大学打电话来联络……你还记得Y大学曾经解剖过一对年轻
男女的尸体吗?」
「啊!就是在车上同时发生心肌梗塞的那对年轻男女。」
「是的,从那两人的病变部位发现到同一类型的病毒。」
「到底是甚么病毒?」
宫下的嘴唇往下弯曲,叹了一口气说:「天花病毒。」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安藤不禁自言自语著。
「最令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龙司的组织标本上也发现相同的病毒!若不是亲眼看
到当时的情形,我根本不愿相信。」
宫下喝了一些酒,此时脸颊有些泛红,并露出一副兴奋的模样。
然而安藤的思绪已经飞到高野舞那边去了,他的心中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将高
野舞的未归和发现酷似天花病毒的事情联想在一起。
(在龙司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会不会也发生在高野舞的身上呢?
说不定早已经发生了……)
饭店的大厅里有一群喝醉酒的人们在大声喧哗,其中似乎夹杂著幼儿的笑声。
安藤心生诡异地四处察看,却看不到任何小孩的踪影。
十一月十四日星期三安藤到K大学本部的文学部哲学系研究室拜访,他向教授以及
专任教师询问高野舞最近的出席状况,结果每个老师都一致回答这个星期没有看到高野
舞来学校上课。
在女学生人数很少的哲学系里面,高野舞就像是系花般,只要她一缺席,马上就会
引起他人的注意。
自从上星期五被高野舞放鸽子以后,安藤每天都会打两、三次的电话到她的住处,
可是都没有人接听。原本安藤心想,高野舞说不定待在男朋友的住处,不过在拜访过哲
学系研究室之后,他的心里开始觉得不安。
随后安藤又拜访了教务处,他跟教务主任说明原委之后,获准从学生名册中找到高
野舞的户籍是在静冈县磐田郡田町,搭乘新干线的话,从东京出发要花上两、三个钟头。
安藤将她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抄下来。
而后安藤回到家里,按照学生手册上的电话号码一拨,接电话的是高野舞的母亲。
安藤向她母亲表明自己的身份,对方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她一听到女儿学校里的医学院讲师打电话来,登时吓了一跳。
(该不会是要通知阿舞生病的坏消息吧!)K大学的学生可以免费接受医学院附属
医院的诊疗,因此高野舞的母亲不禁这么想著。她每个月至少会和高野舞联络两、三次,
虽然有时候高野舞凑巧不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三个星期以来,她都没有听到女儿
的声音。
现在,女儿学校里的医学院讲师以一个星期没有看到她为理由,打电话与她的家人
联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藤从高野母亲的声音中,察觉到她心中的疑问。
「是吗?上个星期我打电话去的时候,我女儿不在家。」
听完她母亲的说明之后,安藤不禁皱紧眉头。
「啊!但是半年前也曾经发生这种情形,我们两个总是没有找对时机打电话,以至
于将近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尽管安藤有些按捺不住情绪,但他仍不能对高野舞的母亲说得太明白。
昨天刚从龙司的组织标本上找到与横滨Y大学所解剖的尸体相同的病毒,现在刚开
始分析到底是经由甚么途径感染病毒的,因此还不能对媒体公开。
「很抱歉,请问您女儿会常常在外面过夜吗?」
「不会,我想她应该不会那样做才对。」
高野舞的母亲很肯定地回答。
「你记得上星期打电话去的正确时间吗?」
她想了一下才回答:「星期二。」
「星期二……」
(星期二打电话过去就已经找不到高野舞了,而今天是星期三……都已经过了一个
礼拜。)「她会不会一个人出外旅行?」
「不可能。」
高野舞的母亲再度肯定地回答,这不禁使安藤想听听她的理由为何。
「那个孩子不会给家里增加任何负担,她一直靠著当家教打工来赚取生活费用,我
想,她不可能有多余的钱可以出去旅行一个礼拜以上才对。」
她上个星期五无故爽约,也没有再和安藤联络。
(如果那个约会令她觉得很勉强的话,大可以在前一天打电话来取消,但是她却没
有那样做。)想到这里,安藤认为高野舞一定是碰上甚么严重的状况,让她没办法联络
安藤。
龙司猝死时所拍的现场照片,顿时浮现在安藤的脑海中,挥也挥不去。
「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可否请你来东京一趟?」
安藤紧握著电话筒,将头低了下去。
「你突然对我讲这些话,让我感到非常困扰……」
高野舞的母亲陷入一片沉默,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到东京的时候要如何做才好
呢?需要去报警处理吗?」
「先到她的房子看看再说,我也会一起去的。至于报警……之后再做决定吧!」
安藤嘴里这么说,但私底下觉得应该还不需要报警。
「真麻烦呢!明天的话……」
高野舞的母亲无法立刻做出决定。
安藤见她犹豫不决上立刻开口说道:「这样好了,明天我一个人进去高野小姐的房
间,管理员应该在那里吧!」
「嗯,应该在,搬家的时候我有跟他打过招呼。」
「可不可以麻烦您先打电话给管理员?就说我安藤满男在明天下午两点到三点之间
会过去那边,然后在管理员陪同下,让我进去看看高野小姐的房间。」
「好的。」
「那就麻烦您了。如果由我出面,管理员一定不会把钥匙交给我。」
「知道了,我会打电话先跟管理员说一声。」
「一切拜托您了,有事的话再联络。」
安藤正想挂断电话时,对方又传来声音:「那、那……」
「甚么?」
「如果您有碰到我女儿的话,请她尽快打个电话回家。」
(唉……她还是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安藤带著复杂的心情挂上话筒。
安藤步出车站的收票口,一边看著记事本上所写的住址,一边寻找地图上的公寓地
点。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一个身穿橘色鲜艳和服的小女孩穿著草鞋,一蹦一跳地走著,
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看起来很可爱。
安藤和她们擦身而过之后,仍频频回头看著这对母女。
(再过十五年,她应该就会长成像高野舞一样美的美人吧!)安藤边走边想像小女
孩长大之后的模样。
不一会儿,他停在商店街前面,对面一栋七层楼公寓和记事本上所写的住址相符;
建筑物的外观很雅致,却也可以想像内部房间应该十分狭窄。业者为了降低房租吸引房
客,因此以增加房间数来容纳更多房客。
安藤绕到正面按了管理室的门铃,一个中年管理员马上打开柜台上的小窗,从里面
探出头来。安藤报上自己的名字,接著说道:「不好意思,我是受高野小姐母亲之托来
的。」
闻言,管理员拿著一串钥匙从管理室走出来。
「麻烦你了。」
「不、不,老师也辛苦了,这位高野小姐真是麻烦……」
不知道他从高野舞的母亲那里听到甚么,安藤只是应付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电梯门前的一面墙上有一排公寓房客的信箱,其中有个信箱里挤出好几份报纸来。
安藤趋前一看,正如他所想的,信箱上写著「高野」两字。
「碍…这是高野小姐的信箱,很少会有这种情形呢!」
安藤将塞在信箱中的报纸全部拿出来,一份一份地确认日期,最久的是十一月八日
星期四的早报,从那天算起,到今天是第七天,她在这七天里没有将报纸拿走。
根据高野舞的母亲所说,她不可能在外面过夜。
(或许她现在正在房间里,而且是处于无法下楼拿报纸的状态……)安藤兀自在脑
中假设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可以走了吗?」
管理员不停地催促著。
「走吧!」
安藤尾随管理员走进电梯。一上三楼,两人停在高野舞住的303室,管理员从钥
匙串中取出一支,对著锁钥洞插进去。
此时,安藤从门边移开身体,十分后悔自己没将手术用的塑胶手套带来。
(置龙司于死地的病毒是不是经由空气传染的?还是跟爱滋病一样,非常不容易感
染呢?虽然我对人生没有任何留恋,但至少在解开这件事的真相之前,还不想那么快就
死去。)走廊上响起管理员打开房门的声音,安藤后退一步,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嗅觉上。
在十一月中旬这种乾燥的季节,尸体很容易就会腐烂。安藤自恃闻惯了尸体的臭味,
即使眼前出现最糟的状况,他也有自信能控制住夺门而出的冲动。
房门一被打开,门缝登时吹出一阵凉风。
(大概是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上。)
安藤战战兢兢地吸著气,空气中并没有尸臭味。他连续做了好几次呼气、吸气的动
作,还是没有嗅到腐烂的气味。
他站稳脚步,双手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支撑住身体。
「请进。」
管理员站在门内,招呼安藤进去。
安藤站在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