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甚么样的偶然呢?」
安藤出声问道。
高个子警官转向另一位见证人──年轻检察官询问道:「高野舞小姐有来吧?」
「嗯,刚刚在家属等候室那边有看到她。」
「可以叫她过来吗?」
「好的。」
语毕,检察官随即走出办公室。
接下来,高个子警官向安藤解释:「高野舞小姐并不是死者的家属,而是第一个发
现死者尸体的女性,所以我们请她过来这里做见证,此外,她是仰慕高山讲师的女大学
生,好像也是他的女朋友。如果您在看过调查书之后还有疑问的话,随时都可以提出
来。」
通常在行政解剖完成之后,警方就会将遗体交给死者家属,而高山龙司的母亲、兄
嫂,以及发现死者的高野舞都在等候室等待。
高野舞在年轻检察官的带领下进入办公室,在确认是她本人以后,安藤马上站起来
说声:「要麻烦你一下。」
高野舞今天穿著一件款式朴素的深橘色洋装,手里拿著一条白手帕,衬托出白皙的
皮肤。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女性特质非常引人注目,无论是标致的鹅蛋脸、纤细的四肢或
完美的五官、曲线,每一部份都是无懈可击。
安藤彷佛看到她皮肤下的器官色泽和完整的骨骼,心头忽然涌现一股想要伸手去加
以触摸的欲望。
高个子警官为他们介绍彼此的姓名之后,高野舞在安藤的劝说下坐在椅子上,并将
手放在一旁的桌上。
安藤看著高野舞一脸灰白的模样,似乎有点贫血,于是问道:「你这好吧?」
「没、没事。」
高野舞将手帕压在额头上,在低下头之前稍微往床那边瞄了一眼,然后拿起警官为
她倒的水饮用。
等到情绪比较稳定之后,她才抬起头来,以虚弱到几乎听不到的细微声音说:「对
不起,请……」
安藤见状,马上会意过来。他猜想高野舞可能刚好碰上经期,在过于劳累的情况下
才会产生严重的贫血。
「其实这名死者──高山龙司是我学生时代的朋友。」
安藤为了让高野舞感觉自在一些,主动对她提起自己和高山龙司同是医科生的事情。
闻言,高野舞原本下垂的眼睛突然往上一看。
「老师和安藤先生是同学吗?」
「嗯,是的。」
高野舞备感亲切地眯起双眼,露出一副碰到老朋友的表情,然后又低下头来。
「敬请指教。」
(如果是老师的朋友,应该不会随便处理遗体……)安藤从高野舞脸上的表情变化,
猜出她心中的期盼。
事实上,不管解剖台上的尸体是不是安藤的朋友,他手中的手术刀都会以同样的俐
落度进行解剖。
这时,高个子警官插嘴说道:「高野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再将发现死者的情况跟医
生说明一下?」
警方特地请第一个发现死者的高野舞来这里,直接将昨晚九点五十分前后所发生的
事情跟负责解剖的安藤说明清楚,说不定可以进一步确定高山龙司的死因。
高野舞以低沉的音调向安藤述说经过情形,内容就和昨晚她向警察说的一样。
「昨晚我洗完澡、把头发吹乾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当时我马上看一眼时
钟……这是我的习惯,而且我可以从当时的时间猜到这通电话是谁打来的。
以往都是我打电话给高山老师,老师很少打过来给我,而且时间大多不超过九点。
因此,刚开始我没想到是老师打来的电话,拿起电话应了一声,马上就听到对方发
出一 阵悲鸣声;我本来以为是恶作剧的电话,吓了一跳就把电话拿开了,但悲鸣声突
然变成呻吟声,最后就没有声音了。
我害怕得再度拿起话筒来听,想要知道究竟发生甚么事情。突然间,我的脑海中浮
现高山老师的脸,并意识到话筒彼端的悲鸣声很像是高山老师的声音……一想到这里,
我马上拨电话给高山老师,但是电话一直占线,我这才确信刚才打电话来的一定是高山
老师,而且他可能已经发生意外了。」
「龙司在电话中没有说话吗?」
安藤询问道。
高野舞则静静地摇摇头回答:「嗯……没有说半句话,我只有听到悲鸣声。」
安藤手里拿著一张纸记录著,又催促道:「然后呢?」
「我只花了一个钟头转乘电车就到达老师的公寓,然后走进公寓,来到厨房,看到
一张六叠(注:二叠相当于一张榻榻米大小)大的床上……」
「房间的钥匙呢?」
「老师他配了一付钥匙放在我这里。」
高野舞有些害羞地说道。
「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吗?」
「嗯,房间是锁著的。」
安藤继续问道:「你进去房子里面,然后……」
「我看到老师的头倒在床边缘,以仰睡的姿势张开双手双脚……」
高野舞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只见她摇了摇头,试著回想当时的情景。
其实安藤手里那几张照片所拍摄的内容,正是她所描述的景况。他把那些照片当成
扇子,轻轻地著出汗的脸庞。
「房里的摆设有没有甚么不一样的地方?」
「这倒是没有,但是电话筒没有放回原位,『嘟嘟』声一直响著。」
安藤将高山龙司的检验报告书和高野舞所说的话互相比较、参考,重新整理当时的
情况。
(龙司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体产生不同的变化,因此打电话向高野舞求救。
可是,他为甚么不拨119呢?如果只是觉得胸部疼痛,那么应该有充份的时间可
以打电话……就一般情况来看,应该会先打电话叫救护车才对。)「是谁打电话给11
9的?」
「是我打的。」
「从哪里打的?」
「在高山老师的房间。」
「在那之前,龙司没有打电话给119吧?」
说完,安藤朝警官使一下眼色,只见警官轻轻地点头示意。
安藤突然觉得高山龙司有可能因为恋人过于冷漠而决定自杀,他在喝下毒药之后,
马上打电话给恋人,想藉此折磨她,于是在临终前留下痛苦的悲鸣声。
不过,安藤在看过报告书之后,得知现场并未找到装毒品的容器,也没有任何证据
证明高野舞跟龙司之间的关系,因此自杀的可能性很低。
更何况,就算不是很了解男女之事的人,也能一眼就从高野舞的表情看出她很尊敬
龙司,根本不可能让自己所爱的人走上自杀一途;从她那润湿的双眸来看,有的只是无
尽的哀伤。
每天早上,安藤已经很习惯看到镜中那个悲伤的自己,他知道心里的悲伤是无法伪
装出来的。再者,一个负心女子根本没有胆量到监察医务院来领取解剖后的遗体,而且
高山龙司那种有胆量的男子,不可能只因为被女朋友抛弃就想要自杀。
(会不会是头部或心脏的原因?)
安藤猜测会不会发生急性心肌功能不全,或是内出血的情况。
这时,担任解剖助手的临床检查技师走进办公室,低声说道:「老师,一切都准备
好了。」
安藤一听,站起来说:「我过去一下。」
等解剖完毕,所有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以安藤多年累积的经验来看,应该不至于查不出高山龙司的真正死因。
秋日和煦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却依然驱不散走廊上黑暗、潮湿的气氛。
安藤走在解剖室的廊上,脚下的橡皮靴发出吱吱的声响,前后还跟著临床检查师和
两位刑警。至于其他人员,像是助手、记录者、摄影师,都已经先到解剖室做好准备工
作了。
一打开门,安藤立刻听到水管的流水声,助手已经站在解剖台的水槽旁边。这个水
槽是用来洗涤工具,水龙头比一般的尺寸大,流出来的水流很大,而且是白色的。
这间十坪大密室的地面有点积水,因此包括见证官在内,解剖室内的八个人全都穿
上长筒靴。通常在解剖尸体的时候,水龙头是不会关的。
高山龙司全身赤裸地躺在解剖台上,他的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肚子周围堆
满脂肪,肩部到胸部之间的肌肉发达,宛若山丘一般隆起。
安藤慢慢举起高山龙司的右手,感觉不到任何力量,证明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没想到这只强而有力的男性手腕,此时竟像婴儿的手一样让我随意拨弄。)在大
学时代的腕力比赛上,没有人是高山龙司的对手,同学们一将手放在桌上,马上就会被
他扳倒。
安藤往下腹部看去,只见高山龙司的性器官在茂密的阴毛中缩成一团,龟头的部份
几乎被包皮覆盖住,其脆弱的模样刚好与他壮硕的肉体形成强烈的对比。
(说不定龙司和高野舞之间并没有男女关系。)安藤看著高山龙司的性器官,心中
顿时兴起这种奇妙、幼稚的想法。
他拿起手术刀,首先从下巴的下方插进去,然后直直地切下,一直到下腹部才收势。
距离高山龙司死亡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二个钟头,尸体内部已经完全没有体温。安藤
用器具把肋骨折断,并且一根根拿开,然后取出左右两边的肺脏,交给一旁的助手。
高山龙司的肺脏呈现非常漂亮的粉红色。他在学生时代就是个顽固的禁烟主义者,
出社会之后,应该也继续坚持这个原则吧!
助手迅速地口述肺脏的重量和大小,记录官则谨慎地记录、拍下照片。
高山龙司的心脏上覆盖了一层薄膜,由于光线反射的缘故,呈现出黄色和白色,重
量有三百一十二公克,比一般人大一些;而心脏的重量通常是人体重量的○三六左右。
从外表看来,这颗在十二个钟头前还在跳动的心脏有很多部份已经坏死;左侧脂肪
膜上的动脉则由于血栓等原因,导致血液无法流到前面,心脏遂停止跳动,这是典型心
肌梗塞的症状。
从坏死的情况来研判,安藤可以推测死因是血管阻塞,尤其是在左冠状动脉分枝的
正前方引起阻塞,致死率非常高。至于,究竟是甚么原因引起血管阻塞,则必须等到明
天以后的检查工作告一段落才能确定。
安藤非常有自信地向助手说明死因是──「因左冠状动脉阻塞而引起的心肌梗塞」
。接著,他取下肝脏,并确认肾脏、脾脏和肠子其他器官是否异常,也检查胃的内
容物,但是并没有特别的发现。
正当他要切开头盖骨的时候,助手突然叫道:「老师,等一下!你看看喉咙的地
方……」
说完,助手伸手指著被切开的喉咙里面。
安藤看了之后,发现咽头部位的粘膜已经溃疡,但由于范围不是很大,如果没有助
手提醒,他也不会去注意到。
(这应该和死因无关吧!
还是先做个切片检查,等到化学检查结果出来就知道了。)紧接著,安藤在高山龙
司的头部划下一刀,从后脑往额头把头皮剥开来,只见眼睛和嘴巴的部位覆盖著一些粗
硬的毛,头皮里面则露出一层白色的东西。
安藤拿开头盖骨,将整个白色的脑子取出来,上面布满无数的皱褶。
当年高山龙司也是医学院的优异学生之一,他不但会说英、德、法语,还可以从一
篇刚发表的论文中提出很多艰深的问题,有时甚至连老师都对他感到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