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司拥有令人赞叹的豪爽性格,而且他的胆量之大也异于常人,一般的刺激是不可
能对他的精神及肉体造成伤害。
「对了,你知道那位『浅川先生』的联络地址吗?」
「没有……」
话说到一半,高野舞把手贴近嘴巴。
「对了,M报社的浅川和行……老师当时是这么介绍他的。」
「M报社的浅川和行?」
安藤把他的名字记在记事本上,接下来只要直接询问M报社,应该就能和这位自称
是「浅川先生」的男人联络上。
(说不定需要和那个人见个面,当面谈一下。)高野舞突然摸著下颚,发出「嘿」
的一声。
「怎么了?」
安藤抬起头来问道。
「『和行』的汉字是那么写的吗?」
安藤低头仔细看著自己刚才在笔记本上写下的几个字──「M报社浅川和行」,终
于发现甚么地方不对劲了。
(为甚么我会毫无疑问地写下「浅川和行」这几个汉字?「ASAGAWA」的汉
字有浅川、朝川、麻川……等,而「KAZUUKI」也有一幸、和幸、和之……等汉
字写法,为甚么我会如此熟悉而有自信地用汉字将名字写出来呢?)「为甚么你会知道
汉字的写法呢?」
高野舞睁大眼睛询问道。
安藤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搞不清楚这件事究竟隐藏著甚么样的神秘力量,但是他
有预感一切事情将和这个男人有极深的关系……自从儿子死后,安藤今晚首次在吃饭的
时候喝了几杯日本酒。
他并非在失去儿子之后才戒酒,而是认为酒精具有麻醉的效果,容易增加气氛的作
用。因此,高兴的时候喝酒会增加快乐的气氛,悲伤的时候喝酒则会让情绪变得更加沉
重。
这一年半以来,由于悲伤的心情时常在他的脑中萦绕,一旦让酒精沾到嘴巴的话,
铁定会喝得烂醉如泥,如此一来就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寻死的念头。
十月都已经结束了,天空竟然还落下蒙蒙细雨,雨丝像雾一般在空中漂浮著,安藤
在日本酒的后劲作用下,身体渐渐暖和起来,丝毫不觉得冷。
在回公寓的途中,他有好几次把手伸到雨伞外面盛接从天而降的雨水。经过一家便
利商店的门口时,安藤突然想要买瓶威士忌,便停下脚步。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大都会的美丽夜景近在眼前,数栋公家机关的建筑物内部点著
明亮的灯光,在蒙蒙雨幕中闪耀著妖冶的光芒。
大楼顶上的红色灯光忽明忽灭,彷佛在使用摩斯密码传递讯息;灯光明灭的时间很
慢,像是一只张大嘴巴的愚蠢怪物。
安藤回到面对代代木公园,一栋四层楼建筑的老旧公寓,这是他和妻子分居之后的
住处。这里没有停车场,房里的家具只有书柜和铁制床而已,好像回到学生时代那种穷
酸生活似的;和以前南青山的公寓相比较,简直有若天壤之别。
安藤进到房间,刚打开窗户时,电话就响了。
「喂、喂。」
「是我。」
安藤马上知道对方是谁。不说出自己姓名,又以这种口气说话的,就只有大学时代
的同班同学──宫下,他现在是病理学研究室的助手。
「不好意思,这么慢才联络你。」
安藤先行道歉,而且他知道宫下打电话来的理由。
「今天我去了你的研究室。」
「那是监察医务院附设的。」
「看到你有两个赚钱的门路,我只有羡慕的份而已。」
「你在说甚么?你可是将来的教授候补人选啊!」
「这事暂且不谈,关于舟越的欢送会,你还没有给我回答。」
第二内科的舟越由于父亲退休的缘故,必须回到故乡继承医院,而宫下正好担任这
次欢送会的干事,他已经通知大家欢送会的地点及日期,并要求尽快答覆是否出席欢送
会。但是,安藤由于最近事务繁忙而忘记了。
若不是因为儿子发生意外身亡,欢送会的主角应该是安藤才对。
当初他进入法医学研究室只是暂时的,他打算先将基础打好,再进入临床的部份,
然后继承妻子家里的医院,没想到却因为一个意外使得计划完全不同。
「欢送会在甚么时候?」
安藤把话筒挟在耳朵旁,一面翻记事本,一面听著。
「下个星期五。」
「星期五……」
安藤根本不需要确认时间,因为他在三个小时之前和高野舞分手,并约定下星期五
下午六点一起吃饭。这两者之间的优先顺序十分清楚,安藤已将近十年没有邀约年轻女
性吃饭,如今好不容易听到「OK」的回答,总不能让机会又失去了。
安藤相信自己是否能从那场噩梦中醒过来,这时候正是紧要关头。
「怎么样?」
宫下催促道。
「对不起,我已经有约在先了。」
「真的吗?又是以前那个理由吗?」
安藤不了解自己通常是用甚么理由来拒绝朋友们的邀约。
「我以前都是用甚么理由?」
「不能喝酒的理由啊!你这家伙的酒量那么好……到底在胡说些甚么啊?」
「不是那样的。」
「不喜欢的话就不用喝,可以用乌龙茶代替,主要是跟大家交际一下嘛!」
「真的不是那么回事。」
「可以喝酒吗?」
「还可以。」
「那……还是找到喜欢的女孩了?」
从宫下胖嘟嘟的体型来看,实在无法想像他的感觉那么敏锐。
安藤只和高野舞见过两次面,因此还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个女人竟然会让你连舟越的欢送会都能忘记!不过,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不
必介意,欢迎你一起带来。」
「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看起来满慎重的哟!」
「还好。」
「嗯,我不会勉强你的。」
「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从刚才就已经道歉好几次了,我知道,这次就让你缺席,但是我会告诉大家你
结交了喜欢的女人,觉悟吧!」
说完,宫下又笑了笑。
安藤没有办法对他发脾气,在历经儿子死亡、与妻子分居这段愁云惨雾的日子里,
唯一可供安慰的正是宫下送他的礼物。当时他并没有说出「提起精神」那些无意义的话,
只是递给安藤一本小说,要他看一下里面的内容。
安藤第一次得知宫下竟然拥有文学兴趣,也因此了解一本书可以给人勇气。
小说的内容是叙述一个身心受创的年轻人如何克服过去,以及自我成长的过程,那
本书现在被安藤十分珍惜地放在书架上。
接著,安藤改变话题说道:「对了,龙司的组织标本中有查到甚么吗?」
龙司遗体病变的部份,主要是在宫下的病理学研究室进行检查。
「那件事碍…」
宫下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啦?」
「要怎么说呢?这件事情我实在是搞不太清楚……你对关教授有甚么看法?」
关教授是病理学研究室的教授,他在癌细胞发生形式的研究方面非常有名。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那个老人偶尔会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他到底说了甚么话?」
「死因似乎不是冠状动脉的闭塞部份所造成的,关教授提出另一个见解……龙司的
咽头部份长著溃疡,你还记得吗?」
「当然。」
安藤记得他在解剖过程中,差点就漏掉这个部份,经由助手的提醒,才在解剖之后
将它切除下来。
「我只用肉眼稍微瞄了一下,但是关教授一看到那个溃疡的部份,你猜他说了甚
么?」
「不要再拐弯抹角了,赶快说出来吧!」
「知道了、知道了,他说那个东西很像天花患者的溃疡。」
「天花?」
安藤忍不住大叫出声。
天花(痘疮)经由疫苗的有效扑灭计划后,已经从地球上灭绝了。一九七七年在索
马利亚发现最后一个患者至今,世界上没有再出现有关天花的感染报告;接著在一九七
九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发表天花已经从全世界根绝的宣言。
只有人类才会感染天花,因此没有患者,就代表天花病毒已经不存在。
现存的天花病毒是冷冻在液态氮中,放在苏俄的首都莫斯科和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
大的研究设施里。因此,如果现在世界上某个地方传出天花病例,便只能假设其中一个
研究设施的病毒外泄,但这种情况似乎不太可能发生。
「你也觉得很吃惊吧!」
「是不是有甚么地方搞错了?」
「有可能。不过,关教授都这么说了,我们也不能随便听听就算了。」
「甚么时候才可以知道结果?」
「大概一个星期。如果真的发现天花病毒,对你来说是一件大事哦!」
宫下说完忽然笑了起来,他也在猜想可能有甚么地方弄错了。
毕竟以他们的年纪来看,不可能实际看到天花患者,想要获得这一类病症的资讯,
只能从有关病毒的专门书籍中去寻找。
安藤曾在书本中看到全身布满天花疹子的幼儿照片,小孩眼神茫然地对著相机。
天花发病的最大徵兆是全身布满疹子,发疹时间是在感染后七天左右。
「可是,龙司的皮肤并没有出疹啊!」
安藤忆起龙司的皮肤在灯光下发出亮丽的光泽。
「嘿,我实在不想说这些愚蠢的话。你知道天花病毒会造成严重的血管障碍,死亡
率接近一百个百分比吗?」
安藤轻轻地摇著头回答:「不知道。」
「这一点我很确定。」
「难道你认为龙司的冠状动脉闭塞,正是这个原因所引起的?」
「我很不愿意事情演变成这样,可是,在冠状动脉内部所出现的那个肉瘤到底是甚
么东西呢?你不是也在显微镜下看到了……为甚么会长出那种东西来?」
「这……」
「你有种过牛痘吧?」
说完,宫下发生一阵奇怪的笑声。
「你还有心情笑!如果真是天花病毒……」
「玩笑归玩笑,我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甚么事?」
「先撇开天花不说,如果是由于某种病毒而长出肉瘤的话,应该还有其他人也会因
为相同症状而死……」
宫下在电话的另一端想像各种可能性。
「这不无可能。」
「如果你有时间,可不可以到其他大学问问看?运用你的人际关系,应该可以很简
单查到相关资料。」
「知道了。你是要我去找因为相同症状而死的人,对不对?如果天花真的变成症候
群再度出现的话,这可是大事一桩。」
「别太杞人忧天了。」
之后,两人简单地寒暄几句,便挂上电话。
夜晚的湿气从敞开的窗户潜入屋内,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马路上轮胎的痕迹逐
渐乾涸,宛如两条筋脉往前延伸。
安藤走到阳台关上窗户,将车辆的嘈杂声杜绝在窗外。
他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医学事典,翻到目录那一页。安藤对于天花病毒的知识相当贫
乏,若不是是对病毒特别感兴趣,没有人会将天花当做研究对象。
一般天花病毒是属于「POXVIRUS」科,「ORTHOPOXVIRUS」
属的「VARIOLAMAJOR」和「MINOR」;「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