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的悲剧
作者:夏树静子
第一章 湖畔的人们
1
1月3日。
正午驶离新宿车站、开往御殿场的特快电车“晨雾”号,在发车时就几乎坐满了乘客。而对面,站台上开往箱根汤本方向的电车也塞得满满的。这些乘客大多是在东京过完元旦后,又利用元月3日去箱根温泉旅游观光。
但是,去往御殿场方向的很多乘客,由于是初次去明治神宫参拜神社,所以当电车到达叮田的时候就下了一半人了。在这条铁路的沿线上,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一看的观光景点和温泉。虽然御殿场的前方属于富士山和富士五湖,但这会儿正好赶上冬季旅游淡季。因此当电车到达终点站时,车厢里的乘客只剩下两成左右了。
东京是晴朗而干燥的天气, 但一过松田后天空就被云层笼罩,下午2点钟到达御殿场的时候,天空中居然还下起了小雪。
一条春生一个人从空旷的车厢里走了下来。她在寒风中紧了紧围巾,又把头缩了缩,用有些留恋的目光看了看站台那破旧的屋顶和立柱。
车站的建筑物都是很久以前建造的木制平房。她走出了剪票口,三角形的屋顶下方挂着的钟表,正好指向2点3分。
这样的地方,叫“车站”未免太寒酸了……
车站前的广场也很小,到处飘舞着雪花。在车站对面有一个土产商店和一个小旅馆。旅馆的屋檐下,一条新年挂的装饰物——稻草绳在寒风中飘荡着。
从电车上下来的人们走向了各自要去的方向。喜爱滑雪和滑冰的年轻人团体,大概也是因为还在淡季吧,所以人比想象得要少。
几辆出租车在站前广场上来回开动着,空的出租车几次停在了春生的身旁,但她都是一边摇了摇头,一边朝车站的左侧走去。左侧有一块写着“公共汽车停车场”
的标示牌。
停车场上还有一块介绍车辆开往方向的标志牌,并且停有两三辆公共汽车。汽车尾部喷吐着白色的烟气。
春生问过之后,得知去和江摩子住的别墅要乘开往“旭日丘”的汽车。原本摩子讲好要找一辆车开到御殿场来接她,但春生认为太麻烦便坚持自己来,并说好乘公共汽车去别墅之前一定打去电话。
“开往河口湖”和“开往旭日丘”是同一个上车地点。公共汽车是由富士吉田开往河口湖,中间经由旭日丘的;但好像也有直接开往旭日丘的汽车。旭日丘是距离山中湖畔最远的一条中心街。
春生看了一下汽车时刻表,好像公共汽车每两小时开出三条线路;下一个班次是2点半钟。
于是她从挂肩式皮包里拿出了一个钱包和一个笔记本,环视着周围有没有公用电话。这时一名大个子男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并慢慢地走了过来。
“去河口湖吗?”
这个男人用稍微沙哑一点的声音问道。他穿了一件紧紧裹在身上的黑色的风雨衣,容貌粗糙,嘴唇很厚。有三十多岁吧,也许更大一些。
“不,我只到山中湖。”春生答道。
“到山中湖什么地方?”
这个男人笑了笑又问道,他一副委婉的样子盯着春生。春生穿了一件里面带毛的伯贝里呢的大衣和茶色的长筒靴,又挎了一只肩挂式提包,给人一种城里的公司职员单独外出旅行的样子。
“去旭日丘。”
“啊,那正好顺路。要不上我的车?”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停在车站广场外面一辆银白色的跑车,是“奔驰”车,东京的牌号。
春生的视线从那辆车上又回到了这个男人的脸上,她变得警觉起来。像这样的劝诱并不少见。特别是当她一个人外出旅行时,劝她搭车的人时常可以碰得上。如果是熟人的话,自己会十分感谢并立即上车;就像美国人那样经常惯于搭车旅行一样;当然,在不是熟人的情况下就要准确地判断对方是否存有歹意。
春生呼了一口气稳定了一下心情后答道:“谢谢。不过我的朋友说好要在公共汽车站等我。”
这个男人看了看春生手中的钱包和笔记本,“定好了吗?”
“不,我马上打电话。”
‘那我把你一直送到你的朋友家不好吗?“
“嗯,不过……”
不过,从停车场到别墅的这段路的情况打听一下也好……
春生。动中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道:“不过,我还是坐公共汽车吧。”
“是嘛,那就算了。”
这个男人多少有些遗憾的样子,皱了皱他那对粗重的眉毛,又朝汽车那儿走了回去。
春生一直看着他进了驾驶席、把车开走之后才返回火车站方向。因为她看到在一棵银杏树旁边有一个黄色的电话亭。
刚才那个男人是个别有用心的歹徒呢,还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
春生一边看着那辆远去的汽车留下的两条轮胎压出的湿痕,一边歪着头思考着。
她偶尔也碰上过对她颇有好感的鲁莽男子向她大献殷勤,因此为了保险起见,今天婉言谢绝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好意”,这也许是对的,不过……
春生一边想着一边走进了这座电话亭。她拨动了别墅的电话号码。山中湖畔包括了山中湖村,从御殿场向外就算是郊区了。
电话铃响过3声之后,传出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喂,这里是和江家。”
春生听出这个人不是摩子的声音。也许是从东京来的佣人吧。春生又投进去一枚100日元的硬币说道:“啊,我是一条。请问摩子小姐在吗?”
“她在,请稍等一下。”
“喂,喂”
过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女声。这种天生温柔的声质,春生马上就知道了她是摩子。
“是摩子吗?我已经到了御殿场了!”
“啊,是老师啊,我终于等到您来了!”摩子发自内心地欢呼道,“我还担心太晚了呢。”
“真对不起,昨天晚上我和朋友在剧本教室里打麻将,今天睡了个懒觉。你那儿的工作有什么进展吗?”
“嗯……不过我没有见到老师,心里有些不安……”
于是摩子告诉春生, 要乘坐2点半的公共汽车,到“旭日丘”站下车,她在那里等候,并告诉她大约要走物分钟。
“大家都到齐了吧?”
春生问道。这时她已经感到背后的停车站有不少说话的声音了。
“基本上昨天就都到了。另外公司秘书室主任和佣人也都在,不过有些人马上要回去,这样一来今年就只有8个人了。”
“都是亲戚吗?”
“啊,是的。”
‘那是不是太麻烦了,我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呢。“
“不,不要紧的。反正老师还有那么多天假期呢……我这么失礼,连我母亲也很不好意思呢!不过,我还是非常希望您能来的,真的……”
听她的语气春生非常放心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春生把听筒挂上了。
她提起刚才放在脚边的提包走出了电话亭,外面的雪花比刚才更大了。
这个小型的提包又沉又重,里面放了两本书:一本是她常用的《辞典》,另一本是英语的原书。
和江摩子是东京私立女子大学英文系的四年级学生。而春生则比她大三届,算是前辈,今年25岁。职业是一名剧作家,所以平时很少有人称她为“老师”。春生作为业余“打工”而同意教授摩子的英语会话。因此从这天起她就被人称之为“老师”了。
摩子是一个比较复杂的家庭的女儿,她的姥爷和江与兵卫是一家在日本屈指可数的制药公司——“和江药品”的会长,他和这个公司名称一样,在日本也算是个名人了吧。和让家有一个规矩:每年的正月,与兵卫分别在全国各地的别墅里把所有的亲戚召集来,同时每家的佣人也一起来,大家一起度过两三天的休息日。今年选择了山中湖畔这所别墅。原本没有春生,但由于摩子的一再要求,才临时同意请春生也参加。理由是请春生帮助摩子完成毕业论文。
摩子论文的主题是对美国弗吉尼亚粮的观察。摩子对弗吉尼亚狼有着充分细致的感受,但是因为她从附属小学到大学是在同一所私立学校上学,入学考试都基本上是免试的缘故吧,所以在语言学上稍显不足。而英语系的毕业论文要用英语书写,这篇论文上交后,她还要进行面试。从上交论文到面试一共只有10天时间,因此她希望能在这段时间里,让春生整个看一下她的这篇论文,找出其中的错误和不足来。
因为校方的要求是过了圣诞节后提出的,所以摩子一下子失去了信心。她几乎是哭着求春生来家教的,因此春生实在不好拒绝。不,就算是摩子提出了别的什么要求, 春生也不好拒绝。 因为对于摩子这个在心理和机体上都如同温室里长成的“卡特来兰(巴西的国花)”样的姑娘,春生认为无论是谁都会加以精心的呵护的。
也就是说,摩子具有一种天生令人同情的扭力。
即使现在的和江家已经形成了一种相当紧密的人际关系,但春生仍然可以看出只有摩子是大家所爱的中心。
然而,正因为摩子成了大家的所爱,于是便也酿了悲剧的开端。
2
公共汽车站的站牌下已经聚集起十来个人了。
预定2点半驶离御殿场站的公共汽车,穿过了商业街,在驶入138号国道的中途,就会看到雄伟的富士山。虽然富士山被大雪覆盖,但并不是春生想象得那样雪白。
从山顶到山腰有许多垂直的暗蓝色的“竖道”,使整座山给人一种险峻的感觉。
修建得非常好的公路弯弯曲曲地向上攀援。从前挡风玻璃望去,富士山宛如泰山一般稳重、坚固。和今天乘坐新干线时远远看到的纤细的如同少女一般的富士山截然不同。于是在春生的眼睛里,她感到眼前的这座富士山是那样的威严、庄重。
突然间,春生的心中涌出了“真的到了富士五湖了”的实感来。
雪仍然猛烈地下着,一点儿没有要停止的样子。公路两旁都是菜地和杉树。有时还可以看到大片的树林,十分壮丽,那些细细的树干笔直地伸向天空,与落叶松的树形完全不同。树与树之间堆着积雪,桔红色的夕阳从树梢之间照射下来,前方的富士山绵延不断,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屏风。
每到一个车站,售票员都会向大家提示站名。一般只有两三个人下车,但几乎没有一个上车的。
据说是九十九道弯的盘山路一直向前方延伸着。当汽车拐过了最后一个弯道时,前方出现了一块写有“山梨县。山中湖村”字样的标志牌。
再向前走一点,还可以看到一块写有“箱板岭”字样的木牌。
“这就是海拔1015米的笼权岭。这里在过去被称之为‘镰仓大道’,是东海道所产的鲜鱼、盐,以及镰仓和江户文化通向甲州的近道。但笼权岭又是一处暴风雪的难关。汽车不久便要到达旭日丘了。”
没等放完录音机里一位女性播音员的介绍,汽车果然开始下坡了。雪仍然猛烈地下着,两侧的建筑都被大雪笼罩了起来。
前边似乎就是山中湖畔的别墅区了。每幢建筑都与当地的民房建筑不同,显示着各自不同的风格。
下坡路的前方可以看到一大片湖面,这条公路和湖畔旁的道路形成了一个直角。
在这个夹角处公共汽车停了下来。“旭日丘”到了。
春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目光里映出了站在汽车站屋檐下等候她的摩子的身影。摩子身披一条女式长披肩,穿一件粉红色的女式齐腰短上衣。那条深棕色的长披肩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