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住宅区陷入一团乌黑,偶尔有几声汽车喇叭传来,仿佛来自遥远的国度。周遭的一切,静得有点不寻常。
费了番周折,我终于在一个抽屉的最里头找到了一截拇指长的蜡烛,看来再文明的社会,也不能忘掉老传统啊!过于依赖现代文明的成果,人类有一天是否也会变成废物?
我就着煤气炉点燃蜡烛,执着那一点微末的光晕,走进卧室。
我把身上的西服卸下来,换上舒适的睡袍,在我掉头准备出去的时候,瞥见了一道光。这道光在幽暗的房间内,显得非同凡响,将我的视力线完全吸引过去。
光源来自床头柜上放着的镜子,那正是我送给小文的生日礼物,它折射了蜡烛的光辉。我自失地一笑,心里却有点奇怪,因为刚才那道光在我印象中是如此辉煌,不可方物,它似乎照亮了整个卧室。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蜡烛,走到那块铜镜前面。镜子映出了我的形象:皱着眉头,郁郁寡欢,有点象锁在深闺的怨妇。我为自己的想象弄得不满意起来,不就是事业受了点挫折吗?打不了拍屁股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搞得这么了无生趣的,何苦来着?我松弛脸上肌肉,对着镜子露出笑容。
不可思忆的事情发生了。
镜子里的我,依旧保持着原来那付表情!
一股寒意由我脚底升起,我眨巴了几下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在我错谔不已的时刻,镜子里的我却突然笑起来,并把手举起来,轻轻晃了晃,象在跟我打招呼。而实际上,我的两只手臂一直规规矩矩地垂在腰际!
我以为自己会当场晕倒,因为本质上,我不是个胆大如斗的人,那样做是最合理的肌体反应。可是没有,那天晚上我的身体防卫机制没有发挥应有的功能,或者说,我的心脏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承受力。恐惧感切割着我的神经中枢,那感觉有点象数九寒天洗冷水浴,在尖锐的痛楚中夹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快意。
这时,镜子里的“我”张口说话了,“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活见鬼了,我心里蹦出的唯一念头就是抓起什么东西,把这面可怕的镜子砸破!但镜中的“我”似乎预知了我的动机,急切地说,“别这样,听我把话说完。”我迟疑了一下,终于放下手,在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疼痛感是真实的,我不是在做梦。
“我”看着这一切,笑了起来,“你很清醒。其实,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你。”
小时候,天方夜谭的故事我看了不少,即使在那个幼小的年纪,我也压根不相信那些故事是真实的,没想到长大成人的我,居然碰到这神话一般匪夷所思的事!
我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惊恐,死死盯着镜子里这个长得跟我一模一样的人。他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挺友善,不象要加害于我。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支支吾吾地说,发觉连咽唾沫这样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
“你相信影子有生命吗?”
“影子有生命?”说实话我一点也不相信,但我还是睁大双眼,等待他的下文。
“没错,世间万物都有对应的反物质,它们存在于不同的空间。我就象你的影子,平时你看不见我,只有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特定的地点,比如今天,就是一个很特殊的时刻。”
我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反物质一说,我在哪本科普读物中读到过。
“我”继续说,“这并非普通的镜子,它是你和我所在的两个空间的通道,这个镜面是一道门,开启它需要能量,这能量就是烛光。”
原来是这么回事!但我还是很疑惑,这镜子是怎么来的呢?
“至于这镜子的来历,说来话长,你有兴趣听我讲个故事吗?”
他的故事还没有开讲,就被外面传来的一阵门铃声打断。我竦然一惊,意识到小文回来了。她看见我坐在黑不溜秋的房间内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不以为我神经错乱才怪。
我拿起床头的蜡烛,快步行出了卧室。
客厅里灯火通明,原来不知何时,电力已经恢复。我把蜡烛随手放下,扭开了门锁。
门外进来的小文穿着驼色外套,里面是一件薄薄的黑色低领毛衣,脸上还描了蓝色眼影,活象黑夜中窜出的精灵。我站在门口,呆呆看着她,印象中,她很少化这么浓的妆。
“喂,你傻了吗,这样子看我?”
“咳,没事。你今晚有点特别。”
“我漂不漂亮?”她夸张地原地转了个圈,略带挑衅地看我一眼,弯腰脱脚上的靴子。
“你该不是去赴情人的约会吧?”我半开玩笑地说。
“是啊,就是去赴情人约会了。谁叫你不陪我?”她头也不抬地说。虽然明知她说气话,但我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难道你一点也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在小文面前,我总是一副什么事也难不倒的样子。实际上我更象只莽苍丛林中的野兽,受了伤用舌头把伤口舔一舔,从不肯让她知道我受伤了,伤在哪里。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点偏执狂倾向,但一时半刻怕是改不掉了。其实潜意识里,我多么渴望得到她的抚慰啊!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程婴,她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
小文踱进厨房,瞥见煤气炉上搁着的面条,“你没吃饭?看看,面条糊成什么样了?”我猛然想起镜子的事,心里一跳,忙说,“刚才停电,光顾着找蜡烛,忘了。”小文信手抄起那锅面条,一古脑倒进了垃圾桶,接着翻开冰箱,拿出一包新的。这场景原本很温馨的,但我一门心思放在那闹事的镜子上,也来不及感动,趁她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卧室。
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铜镜与往常毫无二致,找不出一丁点异样。好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但我很清楚,那不是幻觉。也许那个人说的话都是真的,这面镜子只有在烛光前才会变得神奇。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点害怕,于是将镜面调整了个角度,指向窗外。
夜里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老是条件反射般把目光转向那面镜子,怕里面跳出什么东西,或许那个人并没有害我之心,但他生活的空间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人们对于不可知的东西总是心存敬畏。我想把镜子拿到别的房间,又怕小文起疑心,但放在床头,我无论如何睡不安稳。
小文背对着我,身子刺猬般蜷缩成一团。黑暗中我想伸手触摸她的头发,但她香沉的鼾声阻止了我的动作。其实上床前我们有机会重归于好的,平日呕气的时候,我只要把她搂在怀里,说上几句好话,她的一腔怒气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今天我让那面镜子弄得心神不定,居然忘了去调解。我心想,等明日一早,跟她认个错就是了。
天将破晓的时候,我顶不住困倦,眼皮搭拉下来。等我再次醒来,阳光已经从窗口射进来了,我掀开盖住大半个脸的被子,长长透了口气。闹钟显示,前后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小文不在身旁,她大概余怒未消,竟然没唤我一声就顾自上班去了。
睡眠不足让我头疼欲裂,浑身软得象滩煮糊了的面条。我给公司挂了个电话,接电话的是程婴。
“您好,天宇公司。您找哪位?”她的声音总是那么甜美,似乎有一种令人情绪宁静的魔力。我发觉自己很想跟她说说话,把心里的烦恼一古脑儿告诉她。但我没有那么做,我只是请她转告王总,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不能去公司。她关切地问,“你没事吧?要觉得不行,别硬撑,早点去看医生。”我谢了她,说没事,可能是累的,休息一下就过去了。打完电话,我的视线又落在那面镜子上,一下子睡意全消。
好奇心终究还是战胜了恐惧,我拿起那面镜子,翻来覆去地看。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它,我发现镜框上的花纹并不连贯,它们断断续续,很象……我的脑子里蹦出两个字——咒语,不错,它们象用某种我所看不懂的文字刻下的符咒。我再次正视镜面,里面印着我的影子,毫无反常的迹象。可是如果点上蜡烛……我的心跳加快了。
正如你们所料,我点燃了蜡烛。换了你们是我,大概也会那么做的。难道让我象个胆小鬼一样,把镜子偷偷扔到垃圾堆里去?不,我当然不会那么做,当你被平凡的生活日复一日折磨,磨光了你所有的棱角,你的心底深处会渴望某种奇迹的出现,它支撑着我们的信仰,让我们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当我拉上了房间内所有的窗帘,拿着蜡烛来到镜子前面时,心里是多么害怕,多么不安啊!我用抖抖索索的手指按下打火机,火苗沾到蜡烛芯儿的时候,我在心里可笑地念了一句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的台词:“芝麻,开门吧!”
一道柔和的亮光从镜子里散发出来,如花香一样萦绕在我的身旁。我感觉到全副身心都宁静下来。是的,奇迹出现了。
镜子中的“我”对我眨了眨左眼,说,“很高兴再见到你。”
“我也是。”虽然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但刹那间我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我几乎是机械式地说出了这句话,事实上,我并未觉得高兴,反而有一丝怯惧。
“你想听那个故事,对吗?”他说出了我的心声,没错,我就是要弄清楚,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把烛光移近一点好吗,这样我觉得更舒服。”他指了指我手里的蜡烛。我照办了。
“故事要追溯到很久以前,大约是你们的公元前六千多年,地点在太平洋中央的一块陆地,它的名字叫穆。
那里孕育了伟大的文明,甚至比你们更早。当世界的绝大部分还是一片荒凉时,那块陆地上却生活着上千万人,他们建造了金碧辉煌的宫殿庙宇,还有雄伟的金字塔,这些建筑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相当壮丽的。除了女王凯,大祭司图卡就是穆最有权势的人了,他统领着数以万计的僧侣,他们是穆最具智慧的人。”
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既然穆拥有如此伟大的文明,为什么我们的历史教科书里压根没有提到过它?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说,“因为这块陆地,早已长眠于大平洋的深处。”
“什么,它沉没了?”我吃了一惊。
“是的,没有什么力量能摧毁穆这样强大的文明,除了上天。”他继续说道,“图卡是位英俊的男子,他的体内流淌着贵族的血液,如果他的志向不是成为一个祭司,那他早已是女王的入幕之宾了。但他放弃了数不尽的安逸享乐,选择了苦行僧的生活。在三十岁时,他已经是一个修为高深的祭司,和王国为数不多的同行一样,可以让火山安静,海啸停止,将一种矿石炼制成另一种,所谓的点石成金术也许指的就是这种本领。等到步入中年,他终于穿上了至高无上的大祭司服。
对图卡来说,他唯一感到缺憾的,是无法享受女王的爱情。作为僧侣,是不能有男女之欢的。可是女王实在太爱他了,在一次夜宴中,往他的酒里加入了迷药。图卡饮下那杯美酒,就浑身无力,连动一下都不能了。凯跪倒在他身旁,亲吻着他的眼睛,说出了压抑多年的心声:‘亲爱的,我是多么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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