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克雷斯韦尔太太,怎么回事?”
从房子那边走过来一个人,和格林肖小姐一般高,但两人的穿着却有着戏剧化的不同。克雷斯韦尔大大衣着夸张华丽,只见她头戴一顶插着蓝羽毛的帽子,长长的羽毛刻意地打了几个弯儿,像一座塔似的耸立在蓝天之下。她这身装扮就像一个为去参加化妆舞会而精心梳妆的法国女侯爵。
但不难看出她已人到中年了,应该穿那种相应华贵庄重的黑绸裙,但实际上却是闪着刺眼亮光的低廉的人造丝黑裙。
尽管她身材并不高大,但胸部丰满挺拔,声音出奇地低沉,用同华丽。只是发尾音“h”时有些许的笨拙,并带出夸张的送气音,这使人想到也许年轻时她为发这个音着实下了番功夫。
“鱼,夫人。”克雷斯韦尔大太说,“鳍鱼条还没到,我让艾尔弗雷德去催催,他不去。”
出人意料地,格林肖小姐格格地笑了起来。
“他拒绝了?”
“夫人,艾尔弗雷德是最不顺从的下人。”
格林肖小姐举起两个沾着泥土的手指放到唇边,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厉口哨声,同时大叫道:“艾尔弗雷德,艾尔弗雷德,过来。”
立刻从房子的一角闪出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铁锹,鲁莽中透着英浚他走到跟前,明目张胆地向克雷斯韦尔大太恶狠狠地瞪了一眼。
“小姐,您叫我?”他毕恭毕敬地问道。
“是的,艾尔弗雷德。我听说您不想出去把鱼弄来,怎么回事,嗯?”
他毫不迟疑他说:
“小姐,如果您想吃鱼,我就去。您只管吩咐。”
“我晚餐需要鱼。”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
他又目空一切地扫了克雷斯韦尔大大一眼,克雷斯韦尔大太一阵面红耳赤,小声说道:“岂有此理!太不像话啦!”
“哎,还有,”格林肖小姐想起什么似的说,“我们还有几个陌生的来访者,不是吗,克雷斯韦尔太太?”
克雷斯韦尔不解地看看她。
“对不起,小姐,您是说……”
“你知道的,”格林肖小姐点点头说,“遗嘱的受益人不能做遗嘱的签署人,不是吗?”她转向雷蒙德·韦斯特。
“您说得很对。”雷蒙德说。
“这些法律我还懂。”格林肖小姐说,“你们两人是有名望的人。”
她把泥铲扔到除草篮子里。
“你们介意和我一起到书房休息片刻吗?”
“很高兴。”霍勒斯心中一喜,高兴地答应着。
她在前面带路,越过一排排法式玻璃窗,穿过墙上挂满褪色的锦缎、家具覆盖着防尘布的一间宽敞的起居室,接着又穿过光线昏暗的大厅,登上了一座楼梯,走进二楼的一个房间。
“我祖父的书房。”她说道。
霍勒斯带着敏锐的喜悦打量着房间的陈设布局。以行家眼光看,这里到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斯芬克斯的头出现在与之风格迎异的家具上;巨大的青铜制品,代表着(他认为)保罗(保罗:犹太人,曾参与迫害基督徒,后成为向非犹太人传教的基督教使徒。——译注)和弗吉尼亚(弗吉尼亚:'罗马神话'弗吉尼亚贞女(为免受执政官侮辱而由亲父杀死的少女。——译注);一座硕大的刻有古典花纹的落地钟。
他很想拍张照片。
“很多藏书。”格林肖小姐说道。
雷蒙德的目光已转到书上,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没有什么真正有趣味的。看起来好像从未有人翻阅过。是那种九十年前装饰绅士的书房的一套套的古典作品。其中有些消遣小说,但似乎也没人翻阅过。
格林肖小姐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的几个抽屉里翻来倒去地找着什么,终于她找出一份用上等纸写的文件。
“我的遗嘱,”她解释道,“把钱留给……像他们说的那样。如果我死后没留下遗嘱,那么我想那个马贩子的儿子会得到这份财产的。亨利·弗莱彻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绝不能让他的儿子继承这份地产,决不能!”她接着说道,似乎在反驳什么人:“我打定了主意,把它留给克雷斯韦尔。”
“你的管家?”
“是的,我已经和她说了。我写了份遗嘱,把我所有的一切都留给她。这样我就不必付她工资了。我省了不少钱,现在雇一个人要花不少钱。这也使她尽职尽责。她没有做过任何使我不满意的事,时时刻刻听候我的吩咐,像个淑女,不是吗?但她的父亲好像是个管道工。她没什么值得摆架子的。”
她把那张纸打开,拿起一支蘸水笔,在墨水台上蘸了蘸,签上了名:凯瑟琳·多萝西·格林肖。
“就这样。”她说道,“你们看到我签了名,你们再签上。
这样就有法律效力了。”后者犹豫了片刻,对这事有些意外地反感。然后飞快地签了那家喻户晓的名字,他每天早晨至少要收到六封要他签名留念的信。
霍勒斯从他手里接过笔,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字写得很校“这就妥了。”格林肖小姐说。
她走到书架前,站在那儿犹豫不定地看着他们,然后拉开架上的玻璃门,拿出一本书,把叠好的遗嘱插到里面。
“我有我自己放东西的地方。”她说。
“《奥德利女士的秘密》。”当她把书放回书架时雷蒙德·韦斯特扫了一眼书名随即读道。
格林肖小姐又格格地笑了起来。
“在当时是畅销书,”她说道,“不像你写的那些书,嗯?”
她突然老朋友似的用肘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雷蒙德感到惊讶不已,她竟然知道他写的书。尽管雷蒙德在文学界久负盛名,但他不能说是畅销书作家。尽管他现在的作品由于他已步人中年而写得柔和些,但还是把社会生活的阴暗面赤裸裸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我想知道,”霍勒斯紧张而兴奋他说,“是否可以让我给这座钟拍张照片?”
“当然可以。”格林肖小姐说,“我相信它是从巴黎的展览馆买来的。”
“很有可能。”霍勒斯说着拍了照。
“这间房从我祖父那时起就没怎么用过。”格林肖小姐说,“这张写字台的抽屉里都是他的日记。我老了眼睛不太好,不能读这些东西,我想找人把它们整理出版,但我想这工作并不轻松。”
“您可以雇个人为您做这事。”雷蒙德·韦斯特说。
“真的可以吗?要知道,这是个好主意,我会考虑的。”
雷蒙德·韦斯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
“我们不能再久留冒犯您的好意了。”他说道。
“见到你们很高兴。”格林肖小姐礼貌他说,“刚才看到你们从房子那边拐过来我还以为是警察呢。”
“为什么是警察呢?”霍勒斯问道,他从不介意向人问问题。
“如果你想知道时间的话,问警察。”她愉快地唱起来,显露出维多利亚式的睿智。她用肘推了推霍勒斯的胳膊,接着放声大笑起来。
“多么美妙的一个下午啊!”霍勒斯回家时感叹道,“那个地方什么都有,书房里缺的就是一具尸体——那些古老的侦探小说有很多是关于书房谋杀案之类的事件……侦探小说家所想象的书房肯定就是咱们刚才看过的样子。”
“如果你想探讨谋杀问题,”雷蒙德说,“你可以和我的简姨妈谈一谈。”
“你的简姨妈?你是说马普尔小姐吗?”他不解地问道。
那个富有魅力又很正统的女士他前一天晚上才刚刚结识。他怎么也不能把她和谋杀案之类的事情联系起来。
“噢,是的。”雷蒙德说,“侦破谋杀案是她的专长。”
“可是,天哪!太刺激了!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雷蒙德说。他又解释道:“有些人制造谋杀案,有些人卷迸谋杀案,有些人侦破谋杀案。我的简姨妈属于第三类人。”
“您在开玩笑。”
“绝没有。如果你在这方面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给你引荐几个警察局长,CID的一两个精明能干的警督。”
霍勒斯感慨奇迹的层出不穷。在餐桌上,他们向琼·韦斯特——雷蒙德的妻子,卢·奥克斯利——她的侄女,还有老小姐马普尔讲述了下午发生的事,尤其详详细细讲述了格林肖小姐说的一切。
“但我还是认为,”霍勒斯说,“整个事件有点蹊跷。那个女伯爵似的人物——管家,也许会在茶壶里放砒霜什么的,因为她知道女主人已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遗赠给她。”
“简姨妈,您说会有谋杀之类的事发生吗?您怎样看这件事?”雷蒙德问道。
“我认为,”马普尔小姐边缠毛线边严肃他说,“你不应该拿这些事开玩笑,雷蒙德。砒霜之类的事是可能的。这东西很容易搞得到,也许会被当作除草剂放在工具棚里。”
“噢,真的吗?上帝啊!”琼·韦斯特柔声叫道,“那不是很容易被发现吗?”
“立个遗嘱倒没什么,”雷蒙德说,“我猜那个可怜的老妇除了那幢白象似的累赘房子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人继承的,那座房子又有谁会要呢?”
“也许电影公司会要,”霍勒斯说,“或者旅馆、学校。”
“他们说不定会低价买去。”雷蒙德说。但马普尔小姐却摇摇头。
“要知道,亲爱的雷蒙德,我可不同意你这么说。我是说在钱的方面。她的祖父显然是个赚钱不费吹灰之力但却又花钱如流水,没有什么积蓄的人。他可能像你说的那样破产了,但却不会一无所有,否则他的儿子不会继承到这幢房子的。事实往往是这样,父与子虽一脉相承却截然不同,儿子是个一便士都舍不得花的吝啬鬼。我想他有生之年一定攒了一大笔钱,这个似乎继承了他这一特点的格林肖小姐也不喜欢花钱。我想她很可能也有不少的积蓄却不声张。”
“如果是这样,”琼·韦斯特说,“那么……”他们看了看卢,只见她静静地坐在火炉边。
卢是琼·韦斯特的侄女。她的婚姻很不幸,最近用她的话说是“断了线”,两个年幼的孩子判给了她,生活费也少得可怜,只够三个人糊口。
“我是说,”琼说,“如果这个格林肖小姐真的想找个人整理他祖父的日记并出版成书……”“好主意。”雷蒙德说。
卢轻声说:
“这份工作我能做……而且我也喜欢。”
“我给她写封信问一下。”雷蒙德说。
“我在想,”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他说,“那个老妇人为什么提到警察呢?”
“哦,那只不过是个玩笑。”
“这提醒了我。”马普尔小姐兴奋地点点头说,“是的,这使我恰恰想起内史密斯先生。”
“内史密斯先生是谁?”雷蒙德好奇地问道。
“他从前是个诗人,”马普尔小姐说,“经常在星期日的报纸上发些离合诗。而且喜欢编造故事取乐,但有时却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
大家一阵沉默,都在想着内史密斯先生。但因为格林肖小姐和他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便以为简姨妈也许由于上了岁数有点儿胡乱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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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勒斯·宾德勒没有收集到更多的收藏品便回到了伦敦,雷蒙德·韦斯特给格林肖小姐去了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