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地说,当我打算要开始写这个恐怖故事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直感到很不安。
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惨绝人寰、充满诅咒与怨恨的凶杀案。所以我很不愿意把这个恐怖事件公诸于世,相信读者们读过之后,也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作为作者的我,也无法预测自己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叙述这个故事;我想,读者们合上这本书的那一刹那,说不定会有一种仿佛从漆黑的万丈深渊中挣脱出来的感觉!而且,我觉得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样的顾虑,因为他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相关的资料提供给我。
这个案件的性质和我这两三年来所写的有关金田一耕助的其他冒险经历差不多;至干时间的先后,大概介于(黑猫酒店事件)和(夜行)之间。
这件事之所以到现在仍让我感到害怕,是因为整个事件给人一种无可挽救的绝望感,并且充满了憎恶、怨恨的人际关系。
不过,由于出版社再三催稿,再加上得到金田一耕助的同意,因此,我终于决定写这个故事。
现在,我的书桌上摆满了金田一耕助提供给我的各种资料,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唱片。
这张照片大概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是一位中年绅士的半身像。
拍这张照片时,这位绅士正好四十二岁(这个故事中所出现的年龄,全都是以虚岁计算),处于男人的厄运之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脸上写着绝望与无助。
他的额头略宽,皮肤不算黑,头发整齐地向左边分,鼻子高挺,眉头深锁,眼珠的颜色深沉,似乎隐藏着无数心事,不过,整体给人的感觉倒还满舒服的。
此外,他的嘴巴略小,嘴唇较薄,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尖酸刻薄,反而有一种女性的温柔感。不过,从宽阔的下巴看来,却像是一旦有什么事发生,他的体内就会爆发出坚强的意志力。
虽然他穿的西装相当朴素,但是,垂在胸前的领带倒是满有艺术气质的。
总而言之,这张照片里的人很有贵族气质,是一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就是这个恐怖事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椿英辅子爵。而他在拍了这张照片的半年后,就离奇地失踪了。
至于那张唱片,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G唱片公司发行的十寸大小的长笛独奏唱片,曲名是——(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曲者与长笛吹奏者都是椿英辅,这张唱片是他在失踪前一个月才录制好的。
不知为什么,在下笔之前,我突然有种想听听的冲动,于是把唱片放入唱机里播放。
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我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脊背凉飓飓地窜了上来。
这绝对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在长笛的旋律中,有一种像是音阶走调、旋律杂乱的诡异感觉。
此外,整首曲子充满了仇视与憎恨之气,一个个音符,都仿佛要幻化出一个疯狂的、恐怖的恶魔实体。
虽然我对音乐完全外行,但是乍听之下,仍不由地感受到这首曲子和多布拉的长笛(匈牙利的田园交响曲)有点相似。
不过,多布拉的曲子至少还有轻快的一面。而椿美辅的(恶魔吹着笛子来),从头到尾给人的感觉却都非常凄凉、哀怨。尤其是在音域渐强的部分更是恐怖,像是地狱里的游魂带着积怨沉仇和诅咒,在寂静的夜晚哀号着,即使是不懂音律的我,听了以后也会全身汗毛直竖。
(恶魔吹着笛子来)这首曲名应该是从木下奎太郎的名诗(玻璃批发商)里“盲目随笛而来”所引申的。然而,在这首曲子里,我不但感觉不出奎太郎的情绪,反而充满了恶魔吹笛的鬼叫声,那叫声有如带着诅咒和憎恶的黑血,随着唱盘缓缓流泻而出。
像我这种外行人都可以感觉出一股强烈的鬼气,更何况是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在椿英辅失踪后,突然听到这首长笛独奏曲时,那恐惧与震惊便可想而知了!
之后,我一想到(恶魔吹着笛子来),就觉得那实在是一首十分疯狂的曲子,不过它却是这桩恐怖案件的开端。
这件事在昭和二十二年时,曾经是轰动社会的大新闻。当时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对这惊天动地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印象。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一件事情竟也和这个案件有微妙的关系!
那就是震撼一时的“天银堂事件”。
天银堂事件——光看这几个字,就会让人怦然心跳,直到今天,这件事还让人有记忆犹新的感觉。
当时就连海外的传播媒体,也竞相报道这史无前例的事件。让我在这里还是简单地说明一下吧!
那是在昭和二十二年一月十五日,早上十点左右,银座的天银堂珠宝店来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美男子,肤色微黑,给人一种贵族气质的感觉。他的手臂上佩戴着卫生所人员的臂章,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个像是医生出诊时拿的皮包。
那个男人一进珠宝店,便走进办公室和老板见面。首先,他递上一张上面写着东京都卫生局工作人员井口一郎的名片,然后告诉老板:因为这一带有传染病,凡是和客人有接触的店员们,依规定都得喝预防药。
因此,老板立刻召集所有的店员到办公室。因为刚开门营业,还没有客人,店员们也刚放好橱窗内的摆饰,所以一听到老板的指示,大家全都跑过去,连负责清扫的清洁妇也来了,包括老板在内,全店一共有十三个人。
而这个自称是井口一郎的人,看店里所有的人全都到齐后,从容自若地从皮包里拿出两个不同的瓶子,倒在每个人的杯子里,教大家如何喝这个药。
数秒钟之后,这群善良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把这两种药都喝光之后,凄惨的命运随即降临在自己身上。
店员一个个不支倒地,有人马上就断气,也有人痛苦不堪、挣扎呻吟着。
而那个自称是井口一郎的男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后,马上把自己所带来的东西统统塞进皮包里,冲出办公室,顺手抓了一把摆在店里的珠宝,往银座街上逃逸。
事后经过警方详细清点的结果,发现被抢走的珠宝大概值三十万元左右。
这个凄惨的案件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井口一郎逃走十分钟之后了。
当时一个偶尔走进店里的客人,听到办公室里有异样的呻吟声和低微的求救声,于是向门缝里张望了一下,等他看到里面的情形,着实吓了一跳,这桩前所未闻的命案就此揭开了。
这桩案件里的十三个被害人之中,只有三个人保住了性命,其余的十个人都在医生和警察赶来之前就断气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虽然有人批评老板和店员太过于相信“公务员”的头衔,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话说回来,就因为这个自称井口一郎的人,看起来是那么温文儒雅,态度又如此从容不迫,所以当时才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从作案手法来看,这件事相当单纯,根本称不上是智慧型犯罪,倒是凶手残忍、冷血,以及那毫无人性的作案心态,简直天地难容;尤其当时是在战后不久,社会民心都不稳定的情况下,这个案件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惊和恐慌。
大家都以为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此这件案子才慢慢地扩大了。
当然,警察局一直没有懈怠过,凡是可疑的线索、凶手可能藏匿的地方、珠宝的流向,甚至替井口一郎印名片的印刷厂,他们都不放过,并且还根据三名幸存者,以及曾目击犯人从天银堂跑出来的两三个证人的记忆,画了一张凶手图像,张贴在车站和附近的大街小巷里,请社会大众帮忙指认。
凶手图像经过五次修正后,终于刊登在各大报章杂志上,也因而衍生出许多悲喜剧。
指证凶手的投书和密告信,如雪片般蜂拥而至,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信件,警察局里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警察明知可能被骗,还是不得不前往求证;也有不少人因为某些特征和凶手相似,在街边被警察拦住盘查,造成困扰。这些情形不只是在东京有,全日本各地都时常发生呢!
前面提到天银堂事件是在一月十五日发生的,大约过了五十天后,也就是三月五日的报纸上,又登出一件撼动人心的大案子。
这桩案子才是我要写下的恐怖三重杀人案的前奏曲。
当时,太宰治的《斜阳》尚未出版,因此,像什么斜阳族啦、斜阳阶级啦,这一类的名词都还没有出现;如果当时《斜阳》已经出版的话,这桩案子必定会以“斜阳阶级”这个名词来涵括。
三月五日的报纸上大幅报道椿英辅子爵失踪的消息,这是战后第一次揭露贵族阶级崩溃的报道,因此社会大众对这个消息相当感兴趣。
事实上,格英辅子爵是在四天前的三月一日就已经失踪了。
那天早上十点左右、椿英辅没有对家人说明去向,就迳自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离开家时,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颜色的大衣,还戴了一项老旧的礼帽。
家里的人根本没有想到椿英辅会失踪,一连三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家人向亲戚朋友打听他的下落也没有结果,才在四日的下午向警察局报案。
从椿英辅当时的情形来看,也许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因此,警察局趁着向全国各地发出缉捕天银堂案凶手的同时,也在五日的报纸上登了一张椿英辅的照片,就是我手边这张像明信片大小的照片。
因为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遗书,就算椿英辅是自杀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暧昧。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原因。
像他那样的人,要在战后的社会里生存,实在太痛苦了。由于椿英辅在停战前一直都在日本宫内厅做事,自从宫内厅被废后,他也遭到免职的下场,由于他在宫内厅的职位并不高,再加上当时的家庭环境逼迫,椿英辅为什么会自杀就不难理解了。
椿英辅在麻布六本木的公馆虽然没有毁于战火,但却由于他妻子的哥哥新宫利彦一家,以及舅舅玉虫伯爵的房子被烧掉,因此,他不得不和这两家人住在一起。这件事使得本来就相当神经质的椿子爵更加无法忍受。
其实,这栋房子名义上虽是椿英辅的,实际上产权却归他的妻子秋子所有。
在日本能称得上公卿的人,一般都相当有权有势,而椿家虽是贵族出身,但是自从明治维新以后,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杰出的人物,因此即使拥有爵位的头衔,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椿美辅年轻时,简直穷得一贫如洗,根本没有办法保住子爵的体面。幸亏后来他和新宫秋子结婚,情势才扭转过来。
秋子的娘家姓新宫,也是诸侯出身的贵族,新宫家代代都善于理财,在贵族间也颇负盛名。尤其是在工虫伯爵掌理下,家产日益庞大。玉虫伯爵虽然没当过大臣,在政坛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椿英辅对玉虫伯爵会赞成他和秋子的婚事,始终抱着质疑的态度;相应的,玉虫伯爵事后大概也很后悔吧!他总是骂椿英辅是一个只会吹笛子的无能者。
像玉虫伯爵这种势利的人,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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