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隆先生在一边看着,直摇头叹气。这个陈娘庚连他老娘半分的果敢杀伐劲儿都没有!
陈娘庚将银元往上高高一抛,银元打着转儿落下来,在落地的一瞬间,陈娘庚用手猛地将银元摁在地上。
……
“看看吧!”看到陈娘庚摁着银元不动,老隆先生禁不住就催他。
看吗?当然要看,要不扔这个银元干什么?看了,就等于把命交给了老天,让天来决定我是去是留。但老天什么时候眷顾过我?“十世灾星,堕入轮回十世,世世命同,先甜后苦;前半世荣华享尽,后半生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凄凉收场”。哈哈,这等贱命,烂命会受到上天照顾么?
陈娘庚哈哈一笑,站起身来,也不看地面上的银元到底是大头还是字。径直往鱼池跳下去……
老隆先生在后面俯下身去,睁大昏黄的老眼,仔细瞧了片刻,才喃喃着说道:“是袁大头啊,是袁大头……”
陈娘庚已经掀起了地窖的大门,浑不在意地踏了进去……
老隆先生转身将离开,忽觉脚下沉重;腰腿酸痛难禁,仿佛走了半天山路般辛苦。当下心里奇怪,从储物仓到这里,不过是走过三个弄堂,穿过两个天井而已,怎么走了这点路觉得这般难受呢?老隆先生捶捶腿,想来自己年迈,大概不中用了;转身看陈娘庚,想把灯笼递给他,但他已经消失在地窖门前。地窖的门又重新关上了,老隆先生只好提着灯笼,唉声叹气着回去向夏大奶奶复命。
而这边的陈娘庚却又有另一番的遭遇。
陈娘庚拉开地窖的提手,只见到一排台阶一路向下,深黑不见底,正当他想找老隆先生要个灯笼的时候,一不小心一脚踩下立即踩空!一声惊呼,人如坠入深渊般往下直落。
从高空坠落之人,凭求生本能必定会伸手四处乱抓,陈娘庚挥舞着手臂试图抓住点什么,但什么都抓不到,心儿提在半空憋着,不知何时到底,被憋得说不出的难受。
也不知道下落了多少距离,陈娘庚一直感觉往下坠着,迷迷糊糊中就昏了过去。
陈娘庚醒来,摸摸手脚,正喜完好无缺,只是不知为什么从这么高出坠落下来却毫发无伤。陈娘庚打量四周,发觉周边阴沉沉,浓雾裹着沉黑夹带着潮湿腐败的气味,如同风沙一般呼呼袭来,围绕在他身边的兰草被风一吹纷纷摇头弯腰。
兰草性喜阴湿,在这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这些兰花开得郁郁而茂盛。这些花朵开得虽然茂盛,但颜色或是墨黑,或是靛蓝,都是世上极难一见的品种。这些兰花的花朵儿面向陈娘庚盛开,迎着浓雾不停摇摆。陈娘庚试图移动一下位置,发现这些花朵居然跟着自己而改变方向,无论自己走向哪个位置,它们都面向自己。当他走近,这些兰花居然会避让出一条通道,而当他俯身采摘,兰花居然可以扭曲着躲开……
这不是兰花,这是妖!幸喜这妖还不想吃了自己。陈娘庚站起身,放目望去,眼之所及竟然只是一片昏黑,天地间似乎只有自己一人,不知自己身处何所,该往何方。
“夏小姐?夏小姐……”陈娘庚轻声呼唤!但除了风声,并没人回应。陈娘庚试探着往前走,如果一直往前,或许可以找到边,那么沿着边走,或许就可走出这里了。
“夏小姐,夏小姐……”陈娘庚一边走,一边呼唤,所到之处,兰草纷纷避让,而他也加紧了脚步。
陈娘庚也不知自己是否朝一个方向走,只管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急行,越走,心里越是烦闷,这无边无际的沉黑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走了近半个时辰,正当他烦闷间,突然发现远处居然亮起了一丝火光,听到一阵木浆划动的水声。虽然甚是渺茫,不清晰,但在陈娘庚看来,这却是得救的信号。陈娘庚一激动,加紧脚步向亮光处走去。没走几步,忽然觉得脚下滑腻难行,似乎这里靠近河岸。方才听到了水声,那么这里必定是靠近河,这么说来快要走出这里了!陈娘庚甚至小跑起来!果然,跑没几步,就看到了白烟笼罩着的小河,河上独木舟轻荡,靠在一个几根木桩钉成的小码头旁。那亮光正是河畔的木屋上的烛光,摇曳着,渺渺欲灭,但一阵风之后青黄的焰苗高涨,好似迎风见长, 不惧这风吹。
“对岸有人么?对岸有人么?”陈娘庚激动地大声呼叫,挥舞着双手,跳了起来。
远处的浓雾缭绕,对岸迷迷蒙蒙如隔轻纱看不大清楚,但片刻之后,只见得两个修长的人影从雾中缓缓走来。虽看不大清楚但看那两人影身段纤柔,步伐袅娜生姿,想来是两个女子。陈娘庚更是大声呼喊了起来。
“姐姐,你看,像什么?”左边一个稍矮的女子咯咯笑着,指着陈娘庚的方向问身边的同伴,语音甚是娇嫩,像是十四五岁女子的声音。
“我猜,是大蛤蟆!”右边的女子抿嘴一笑。
“哈哈哈,大蛤蟆是这么瘦的么?大蛤蟆会站起来跳的么?大蛤蟆是撅着屁股‘昂昂昂’叫的。”小妹学着蛤蟆鼓气的模样,‘昂、昂’地学蛤蟆叫,两人大笑。
“好了,别闹,让他过来吧!”右边的女子为长,比左边这个女子稳重一点。
“是——”,小妹撒娇这拉住姐姐的手臂,两人走到了小码头上。
“喂,你能游水过来么?”小妹笑着大声问道。
“我?”陈娘庚指着自己的鼻头,为难。能游水过去还用得着在这里大叫吗?谁知道这黑沉沉的水中有什么怪物呢?这些兰花就怪吓人的了!
“你游水过来吧!”
这女子住在这里,大概知道这水里安全才会叫自己游过去吧?茶阳镇自来每年都发洪水,一年依例都有十几回,茶阳人大部分都会水,陈娘庚年幼就喜欢在汀江边游泳,深通水性。陈娘庚听着这女子这么一说,立即就打算蹚水过河。
“别下水!”姐姐急忙劝止了他,转身对身边的女子说道,“小妹,别玩了,奶奶等我们回去呢!”
“嘻嘻,姐姐,你不是说他像个蛤蟆么?我想看蛤蟆游水呢……”
姐姐不理她,笑着揭开小舟的缆绳,轻巧地一步跃上小舟,“你来吗?你不来我就自己过去了!”
“来来来,来啦……哼,也不等等我么?” 小妹追上几步,也跳了上来。
“谁叫你疯言疯语,没完没了?”
“好啦,我做个哑巴不就成了么?喏,哑巴……”小妹坐了下来,嘟起嘴,不说话!
姐姐也不理她,划动船桨,朝陈娘庚的方向划过去!
两位女子靠船上岸来,陈娘庚急步上前,“多谢两位姑娘相救!”
“咦,你是人?”小妹惊奇地盯着陈娘庚。“你是怎么来到我们这烟兰沚的?”
我要不是人,难道是鬼?难道你不是人?陈娘庚抬眼朝两位姑娘望去,只见这两位女子一位娇俏可人,一位温柔敦厚,面目生动,微笑嫣然,他们当然是人,但不知她们为什么问出这样的话语!
“不知道啊,我睡了一觉……哦,不,我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的!”陈娘庚尴尬地抬头望上去,头顶黑乎乎的一片也不知道离地面有多高,这么个说法实在难以取信于人。
“哦,你走错路了!”小妹开心地跳起来拍手大笑。
“走错了?”
“嗯,走错了!”小妹笃定地一点头。
“那我要怎么走出去?”
“你还想出去啊?哼,没法子啊……”小妹一皱鼻子,把脸撇开。
“还请两位姑娘指点迷津,给条生路!”陈娘庚朝她两人鞠了个躬。
“那你可知道我们二人是干什么的么?”
“不知,还未请教……”
“你猜呢?”
“未敢妄猜!”
“唔——,你这个人真不好玩,做人都没意思;做鬼了就一定更没意思……哎,真没劲啊!别做人了,跟我们一起做个妖怪吧!”
陈娘庚两眼阒然睁大,“你们?……你们是妖怪?……”
“啊!是啊,我们就是——大——妖——怪——”小妹呲牙咧嘴做鬼脸。但这个妖怪一点都不吓人,只是好玩!
姐姐就站在一旁看着小妹胡闹,微笑着走上来,“好了,小妹,别闹了!”
“好的。”小妹转头对陈娘庚说道,“跟我们来吧,奶奶才知道怎么走出这里!”
“等一下,我割点兰花!”姐姐从背后掏出了一把镰刀,一看这镰刀,陈娘庚大吃一惊。
这镰刀又不是寻常农家所有的收割稻谷用的镰刀,刀柄粗短仅堪一握,而刀刃却极细极长,刀背带着锯齿,镰刀转动间,只见得刀刃上幽幽冷光泛起,惹人阵阵寒意。这把镰刀划过咽喉绝对没有任何声息,只有鲜血汩汩流淌……一个纤细柔弱的女子,无端端地从背后掏出这么一把巨大的镰刀把玩,这实在也太不相称了。
第18节
姐姐一走近兰花,只见兰花立即惊惧万分,纷纷避让。这姐姐看着言语温软,体态轻柔,但动作却又快又准又老辣,俯身纤手一掠握住一束兰草,右手镰刀刀光一闪,“吱吱”一声,一朵兰花便割了下来,手中那束兰花犹自战栗抽搐,而兰花下的刀口淋淋沥沥尽是猩红……
果然这兰花不是普通兰花,陈娘庚看着这一幕,惊惧不已。“这兰花到底是什么?”
姐姐平静地将兰花抛到小舟上,淡淡说道:“这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游离于阴阳,跳出了三界,这烟兰沚上的兰花都不是真正的兰花,是茶阴城里逃离出来在此避难被奶奶‘化兰’的妖!”
“呃,好恶心,好邪恶……”小妹皱起鼻子。
姐姐轻笑着,把船桨举起来,轻轻在小妹肩头上一敲,“好啦,走啦!……陈公子请上!”
陈娘庚随着她们两个也上了小舟,小舟轻荡着,摇晃着离开了烟兰沚。
这两女子是何来路?为何知道自己姓氏?……陈娘庚上了小舟,被兰花香味熏得昏了过去,恍恍惚惚中,只觉超脱了今生,来到了往世……
——
小靖河旁,一片洪水过后的破败景象,河畔的农田覆着厚厚的浑黄泥浆。一个褐衣男子蹲在一个白衣女子身旁。男子面目依稀是自己的模样,脸上肌肉如同老树虬枝隆起,扭曲挣扎不已,他的手正抓住身边那躺伏在泥浆地上的女子的胸口,那女子半边脸庞被长发遮盖,半边脸庞被泥浆糊住,但依稀没有五官面目……
“救我……”声音虽气若游丝,但凄厉无比。
男子用力扯动她胸前的坠子,但她却紧紧抓住了他的手。手,指甲细长,苍白,糊满泥浆,露出的一节皮肤青淤块块……
“救我……给你……”
男子抱起了她……
……
——
天已全黑,圆月一轮!融融月色,蒙蒙远山,一片清辉的大地上,静谧的村庄中只留下点点丝丝的灯光。村口的老榕树在夏日晚风中轻摇,洒下一地月光,落下满地碎银。一具身着白衣的尸体悬挂在树下随着夏风,应着月色,和着榕叶,轻轻摇摆……没有眼鼻,只有凿穿的血洞,没有双耳,铁丝贯穿闹侧,一枚棺材钉扎在胸口,一根木桩从下巴钉入脑袋,脑门上还露出了木桩的尖顶,乌黑的血沿着木桩、棺材钉,顺着身体直到脚尖,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红白相间,铺就一地凄凉……
一个黑影从远方奔来,跌跌撞撞扑在尸体脚下。抱起尸体放在地上……
“玉呢?玉呢?玉在哪里?”他掀开尸体的胸口,在尸体身上四处搜寻,掰开她紧握的右手……
手,紫灰色,纤细而脆弱,但握得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