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娘庚到了潮安之后,暂且安定下来,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陈用”,并且重操旧业——给人做冥事打杂,一边辛辛苦苦地赚点糊口钱,一边等着时机,只要弄一套体面的衣服来,那时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去当玉扳指了!
(当时,大埔县还是隶属潮州所管辖,但事实上两地语言并不相通,潮汕方言和客家话几乎无法沟通,只是由于韩江联通两地,潮汕人有不少懂客家话而已)
当日狮子口龙山挖坟受到的惊吓、一个月来在船上受尽刻薄待遇,这让陈娘庚几乎换了个人。虽然还是好酒,而且也时常喝得烂醉,但不至于每日只求买酒一醉,以醉度日。开工干活的时候尽心尽力,大家对他的评价都还不错。但陈娘庚心中对富贵的向往却丝毫未减,只是一时半刻没法子卖掉玉扳指,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混口饭吃而已。
陈娘庚在潮安一干就干了近一年。陈娘庚在这一年里头,也仔细钻研老娘留在棺材里的那本《九龙阐幽秘箓》。好在有唐文道那里学的一些玄学术数的根基,学起这《九龙阐幽秘箓》并无什么阻碍,而且,唐文道所教跟这书上所载法术颇有相通之处,所以陈娘庚学得挺快的,只是这书中所录法术过于艰深,即使明白也难于使用,况且只有半部书,下半部不知所踪,很多东西一时难以明白。
但就凭着跟唐文道一起打杂,耳闻目睹所学,还有这本《九龙阐幽秘箓》的一些法术,陈娘庚在当地做明楼先生居然做出了点名气!某家某户人死了,四邻街坊一说,就推荐“陈用”先生。大家都说“陈先生”为人老实,节度、时辰拿捏精准,收费还不贵!于是,“陈用”先生开始出名。
这名气越大,做事就越麻烦!大家都盯着你呢,你去干什么大家都知道。陈娘庚也为这烦恼。虽说现在出名了,但不可能一辈子做明楼先生,做明楼先生再出名也是一辈子穷光蛋,怎么能恢复自己以前的那份荣光?况且,现在出名了,以后卖了玉扳指有钱了也不敢拿出来用!平时就是个穷光蛋,现在突然一夜暴富,谁不眼红?谁不怀疑?有钱不敢用那还不等于没钱?照如今这形势来看,只怕过不了多久,共产党很快就要打下江山了,共产党一来,共产共妻了,卖这玉扳指的钱又给“共”了出去,那有什么意思?而且,陈娘庚心头还有更大的石头。
近一年来,一听得往来于韩江做水路生意的人说起茶阳镇,他就心惊肉跳。
第29节
这茶阳镇跟潮安县相离虽远,但一条韩江顺流逆流交通却是极为方便,以后难免有茶阳人来到这里,如果被认出来,这只怕后患无穷啊!
所以,陈娘庚当下的主意就是:赶快找个机会卖掉或者当掉玉扳指,然后远走高飞,离开这里。
1949年10月14日南下的解放军解放广州,打下广州后,这些正规军随即分路分别向东西两面进发,东进的解放军终于来到了潮州,被压了这几年的地下党终于翻身做主了。
留给陈娘庚的时间已经不多!刚过完1950年的春节,陈娘庚便打点好行李,离开潮安,悄无声息地一人前往潮州!
共产党治下的潮州跟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在接受了国民党政权之后,当政的共产党面对一片破败、百废待举的潮州,只能先行安抚政策。潮州城内的地主老财、豪商士绅过着跟以往同样的生活,共产党并没有执行传闻中的“共产共妻”政策!
陈娘庚在潮州游荡了三天,本指望着能在本地找个有钱人家来卖掉这玉扳指,但找来找去,不是找不到,就是找到了自己又不放心把玉扳指卖给人家。所以,最终打算不如当了这个扳指,能弄到多少钱就算多少钱。
潮州“昌祥隆”当铺规模相当大,是当地出名的大当铺。陈娘庚在“昌祥隆”门前徘徊了两天,听到朝奉会讲客家话心中不免存有疑虑,但听了两天,看了两天后最终放下心来,在打扮一番后走进了“昌祥隆”当铺。
当值朝奉是个一团和气的中年胖子!一看到有人进来,这朝奉眯眼一笑,脸上的肉团立即把他的五官挤得舒张不开,大家都往鼻子那里挤。朝奉一眼扫过陈娘庚,立即就知道大买卖来了!
陈娘庚化了妆,看样子就是个落魄大家公子模样,衣着虽有点陈旧破烂,但昂首挺胸,眼角看人的模样却不是一般小民做得出的。这种家道中落的公子哥儿就是大生意的主顾!
“先生请进,先生请!”朝奉赶紧从柜台上走出来,忙不迭的点头哈腰迎请。陈娘庚也不说话,随着他走进贵宾室。
贵宾室极为简洁而高雅,专门为上等客户准备的。檀木椅,小茶几,28件工夫茶具一一陈列,而四围白墙封闭,外人难以听到里面谈论声音。
待到陈娘庚坐定,朝奉走出门外叫唤丫环,“去拿江心水来!”冲泡工夫茶最好是山泉水,但韩江江心水却也不输于山泉水。
两人坐定。朝奉治器、纳茶、候汤、冲点……一边泡茶,一边暗探陈娘庚来头。
“人生事,不如意处十常八九,兄弟若有难为之事,不妨讲讲,若是能帮得上忙的,本人当尽力相助,要是需要百儿八十大洋周转,兄弟也不用当什么,只管将钱拿走,何时周转过来,再归还便是!”这一转口就是称呼为“兄弟”了。
朝奉这一招示之以仗义,其实,他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人物绝不是百儿八十银洋打发得走的,这般说话赚得个“仗义”之名,其实根本无损他任何钱财!
“多谢多谢,只是小弟要大钱,不要小钱!”
朝奉呵呵一笑,“却不知兄弟要多少?”
“你能拿主意么?”
“这个……”朝奉略一沉吟,“若是大买卖,那自然是掌柜的亲自处理……”
“多少可称为大?”
“这个,要看看兄弟有什么货,要多少价,老哥我才能决定是否交由掌柜的处理!”
“敢问贵掌柜名讳?”
“不敢,敝掌柜姓刘,上大下昌!”
刘大昌?陈娘庚心里思索,回忆看看自己是否认得此人,想了片刻,记不起来,应该是不认得此人了。那么这枚玉扳指可以当在此处,只是价钱应该抬高点!
陈娘庚从胸口掏出一锦盒,打开,“请看!”
一看这玉扳指,朝奉两眼瞳孔急速增大。在这当铺几十年,金银珠宝看过无数,这朝奉只需瞄一眼就可知道眼前的东西身价多少。眼前这玉扳指,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锈迹斑斑,隐隐带着青黑的尸气,但单看这扳指的雕工之精美,没有谁会在一块稀松平常的玉上花这种功夫的,配得上这种雕工的,一定是上好的宝玉。这绝对是绝世难求的宝贝。“兄弟,可以让老哥拿出品赏一番?”
“请!”
朝奉小心翼翼地从胸前内袋中掏出两张薄薄的人皮手套,细心地套上,然后伸出二指轻轻夹住玉扳指,只觉得触手冰凉却润泽无比,绝无毛刺扎骨之感。其时正是冬末春初,天气极为寒冷,但握着这块冰玉却让人感觉心胸中的烦躁尽消,极其舒服。再看这玉质,虽然颜色不甚清澈,但细看就知道,这蒙着一层模糊不清的杂质其实是由于没有保养好所致,或许是刚从墓里挖掘出来,一层青黑的尸气缭绕,但这绝不是这玉有杂质,只要仔细擦洗就可以恢复自然本质。至于扳指上的雕刻就更不用说了。朝奉掏出放大镜,仔细鉴赏,只见扳指上雕纹祥云缭绕,飞龙走凤,极为精致。
“这玉确实是极好……只是这玉质却……”朝奉皱皱眉,“兄弟,不是我说你……”
看来这朝奉是想压价了!陈娘庚摇摇手,“请贵掌柜的来说话!”
看来这个主儿不是一般的纨绔子弟,蒙不得的!朝奉呵呵一笑,“兄弟只怕误会我意思了,我是说你身怀绝世珍宝却不懂得保养,如果保养得好,这玉扳指便绝不会蒙上这杂质,实在可惜!”如果陈娘庚不懂,这朝奉就会说这玉虽然雕工精美,但玉质却并不怎么样,朝奉就可以从中压价,但陈娘庚没有上当,这朝奉转口又是另一番说法,反而是为陈娘庚没有保养好玉而遗憾了。这种生意场上的细密心思极多,这朝奉也是几经风浪的人物,自然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那么依你看来,这玉扳指值多少?可当多少?”
“这个,只能由敝掌柜的来决定了!”
“请!”
“多有怠慢,还望恕罪!”朝奉抱拳离开,留陈娘庚在贵宾室等候。
昌祥隆的掌柜刘大昌推门走进贵宾室,立即就抱拳说道:“让贵客久等,抱歉抱歉!”
“有劳有劳!”
“不敢当……”陈娘庚本以为这掌柜的应该是个老者,没想到却是个三十有余,略微发福的年轻男子。要是自己没破产,只怕也是他这番模样……
两人坐下而朝奉站在刘大昌身边候着。
“兄弟能否将扳指……”
“请!”
刘大昌一拿起扳指,立即就变了颜色。“兄弟开价多少?”
“却不知掌柜的是买呢,还是收这个当?”
刘大昌稍一沉吟,要说买,这潮州内,能买得起的大概只有“潮盛”的老板买得起,但要是收当呢,这宝贝只怕很快又会被他赎回去。听陈娘庚刚才所说的话的意思,似乎也愿意卖了这宝贝,只是这铺里头一时拿不出这许多钱来!先探探口风再说!
“兄弟有所不知,内人时常身体不适,虚火旺盛,若有你这块冰玉相佐,必可根治顽疾,如果兄弟愿意相让,小弟倒是非常愿意购买这块宝玉!”
这便是这掌柜以退为进的高明之处了。表面上看,刘大昌先告诉陈娘庚自己有求于他,这会让刘大昌在讲价的时候处于不利的地位。但事实上却根本不是如此!
先告诉陈娘庚自己有求于他,借机表明自己对交易的诚意,让陈娘庚放心交易。但是刘大昌的重点是告诉陈娘庚,他要这块玉,看重的只是这块玉的使用价值——治虚火,你要是要价太高,我可就没兴趣了。 “虚火旺盛”这算什么病呢?为了治这个“虚火旺盛”谁会倾家荡产来求这个玉?这也可以让刘大昌在讲价的时候当作筹码。事实上,刘大昌就是看中了这块玉实在是价值连城,如果能搞到手,绝对是大发一笔!
但陈娘庚却不知道现在金银珠宝是什么行情,不肯轻易开口!“这玉扳指,乃小弟家传之宝,若非路上遇歹人抢劫,如今走投无路,小弟也绝不敢把它拿出来典当……”
刘大昌与朝奉一听都知道这是谎话。刘大昌的生意做得很大,除了这间“昌祥隆”当铺还有自己的船队沿韩江经营一些山货。这韩江一路的水路、山路的水鬼、土匪早就打点好了,哪个水鬼、土匪敢不给个面子就抢了这么大单的生意?而且,这玉扳指上明显是带有尸气,显见是刚刚出土不久。但两人却也不点破,心里明白他无非是想抬高价格而已。
“小弟绝不敢夺人所爱,兄弟若仅是遭人抢劫走投无路,小弟倒愿意资助100大洋,兄弟返乡后归还便可!”谁也不想先报价,刘大昌就把皮球踢了过去。好吧,既然你不想出价,那么我就逼一逼你!
陈娘庚不禁语塞,难道不做这笔生意了?“掌柜的为人如此仗义,令人佩服啊佩服!”
“救人一急,这倒是家父留下的规矩!兄弟过奖了!”
两人不再说话,都低头啜饮工夫茶。其实两人脑袋里都在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看掌柜的是个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