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睡!”
“继续睡嘛!”
于是他们上楼睡觉,让老娘在下面昏着……
第三天,婚礼就草草举办了。陈大奶奶躺在床上听着厅堂里头的喜乐,满肚子苦水吐不出来!
而陈娘庚抱着新娘子喝得醉醺醺的,糊里糊涂就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婚后的生活不说也罢。无非是整天骂街吵架,弄得四邻不安,鸡飞狗跳。茶树菇妹嫁进陈家之后才发现陈家底子是真的掏空了,什么神仙般的日子,通通是骗人的,那个挨千刀的陈娘庚整天除了喝酒就是赌钱,家里值点钱的东西被搬了个精光,警局的人还天天来催债,这日子眼看着就是过不下去了。茶树菇妹那个后悔就别说了,整天以骂陈娘庚、摔盆子为生。
茶树菇妹早上起来就给自己扑粉、描眉,把两边脸蛋弄得像猴屁股那么鲜嫩红润,活泼可爱。弄了半个时辰下楼来买点早餐独自一个人吃,吃了之后就把陈娘庚从床上吵醒,把他赶出去喝酒,而她就走上街头,向来来往往的过路男人哭诉自己一个天真可爱、清纯怡人、冰清玉洁、秀外惠中的姑娘怎么上当受骗嫁给了陈娘庚这个穷鬼老色狼。要是这些过路的男人稍假辞色,茶树菇妹就忍不住贴上去,蹭两下,抛抛媚眼……
而陈大奶奶这个老不死的就躺在二楼,时常听到茶树菇妹在大街上惊天动地的哭诉声……
话说臭味相投。正好,有个行水路的,沿着韩江卖山货、竹器的潮州商人叫做刘大昌的,在经过茶阳时,邂逅了茶树菇妹。一段“纯洁浪漫”的婚外恋就产生了!
在倾听了一下午茶树菇妹的悲惨“被骗”历史后,刘大昌忍不住去安抚她受伤的心灵和“肉体”!完事之后,两人又相约下次见面,刘大昌扔下十几个大洋走了。“大昌哥”就这么走进了茶树菇妹寂寞干枯的心灵!
两人胡来了几次后,茶树菇妹摸清了刘大昌的家底,就缠着刘大昌要跟他私奔。而刘大昌在听了茶树菇妹反复的哭诉后,知道陈家虽然破败,但确实还有不少好东西在陈大奶奶手中,就劝茶树菇妹不要着急,等陈大奶奶死了之后,把陈家的金银财宝骗到手,到时再“双宿双飞”,在天做个比翼鸟,在地做个连理枝,不羡鸳鸯不羡仙。
茶树菇妹抱着这个神圣的使命开始了在陈家的新生活!平时在陈家的祖屋翻翻找找,看看有什么机关暗室藏有什么金银珠宝,晚上睡觉就对半醉的陈娘庚旁敲侧击……但是,陈家家底确实是翻光了!
“现在找不到不要紧,你要等到那个老不死的死了,她才会死前把金银珠宝留给她儿子,那时候才能动手!”刘大昌安慰茶树菇妹说,“你就多忍耐几天,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从那以后,茶树菇妹在陈家的生活就更多了一分用心!陈大奶奶的药煲好后,她就偷偷倒半碗冷水进去,然后再端给陈大奶奶;平日吃的饭菜,她总要在陈大奶奶的饭碗里倒点细沙,还向陈大奶奶诉苦说米价上涨,只能买这等沙子比较多的米;陈大奶奶的洗换衣服她也从来都不洗,只是在水中一浸,立即提起晾晒;要是陈娘庚出去喝酒喝得不省人事,那就更好了,根本不用理楼上的陈大奶奶,还用时不时骂上两句刺激一下她!
陈娘庚也根本不管自己老娘死活。老娘给他钱要叫医生、买药,他都要从中克扣,把钱拿来喝酒!没钱再去嫖赌毒了,但喝酒却是怎么都不可少的,陈娘庚每天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给灌醉!
陈大奶奶身体虽然不济,但心里却清明着。但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时刻到来!
在茶树菇妹进陈家大门半年后,陈大奶奶终于受不住反复的折腾,病情日重一日,眼看就要过世了!大家都在等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
饶家、夏家等着,陈大奶奶一死,茶阳镇就是饶家和夏家的天下了;茶阳人也等着,陈大奶奶一死,这陈家就算没了,茶阳三家争斗的时代就此结束,留给茶阳人说不尽的唏嘘感慨。而陈娘庚和茶树菇妹也等着,老娘死之前那些金银珠宝应该会留给她唯一的儿子!
民国三十六年的冬天来得特别快。十一月底的天气就如进入了寒冬腊月一般,陈大奶奶在众人眼巴巴的盼望下,不负众望,在北风呼啸的一个晚上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6节
“你们两个……坐近一点!”陈大奶奶说话都困难,一抽一抽的,空气对她来说有点稀薄,而抽进肺里更是异常费力。
陈娘庚和茶树菇妹都赶紧坐到老娘床沿。两人都知道陈大奶奶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但陈娘庚还是喝得半醉。
待到两人都坐近了,陈大奶奶奋力挣扎着半坐起来靠在床靠上。
“今天多吃了一碗饭!……”陈大奶奶说完就喘气,“我也知道就是今天的事儿了……回光返照,我得吃多点才能有精神跟你们说……”
病床旁边就是一张小桌,桌子上还是有小半碗“加料”白米饭——除了饭,没有菜!
“你知道,茶阳为什么叫做茶阳么?……”陈大奶奶有气无力地指指儿子,又指指自己的媳妇!
陈娘庚打了个嗝,而茶树菇妹却不耐烦把头撇了开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说金银珠宝藏在哪里,难道你还想把这些东西带进坟里啊?
“茶阳城啊,那是因为有个茶阴城,所以叫做茶阳!……一阴一阳相反么,有阴自然有阳……唉,你们都不听!这些都关系到你们今后命运的事,你们都不听!……”陈大奶奶大口大口喘气,看到自己身前的两个人都完全听不进去,不禁叹了口气,轻轻哼起了儿歌:“月光光,照茶阳,茶阳背,种韭菜;韭菜盲开花,摘来呐公爹;公爹盲项起,摘来比姐姐;姐姐盲梳头,摘来漏黄牛;黄牛跌落溪,水牛来拔尾;水牛跌落井,黄牛来救命……”
“听着呢,你就说快点儿!”茶树菇妹催她。
“嗯……听我娘说啊,这茶阳城虽好,但是……”陈大奶奶闭上眼睛,“但是,人死后不得安宁……那些不孝子孙,死后不能过轮回,将永远留在茶阴城做人面狗……嗯,男的成为人面狗,女的成狗面人……”
这不是咒人么?茶树菇妹脸色都变绿了,而陈娘庚却没啥反应,他喝了酒,还没从什么叫做“人面狗”、“狗面人”上回过神来呢。
“这里,我留有一方,可以保佑你们以后免除坠入茶阴城的方法,你们以后……”说的快了,陈大奶奶又气喘着说不出话来。但是两人都对陈大奶奶所说的并不感兴趣。
“方子,方子就在……”陈大奶奶大声咳嗽起来,一声紧一声,直到咳出血来。茶树菇妹却不理陈大奶奶行将过世,她只是关心着陈大奶奶最后的那笔金银财宝,她一把抓住陈大奶奶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的钱呢?你的钱呢?你留给你儿子的钱呢?”
“钱?钱!……”陈大奶奶咧嘴一笑,“命都不要了,还要钱?……钱,钱……哈哈……”说着说着,竟然气息微弱,慢慢合上了眼睛。
竟然就这么死去?竟然就这么死了!茶树菇妹极度失望地一松手,用仇恨的眼光盯着陈娘庚,突然转身离去!
“娘!”陈娘庚推推陈大奶奶的尸体。“哦,死了!”陈娘庚掏出酒瓶子“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
茶树菇妹拿了把铁锹回来。“让开!”茶树菇妹一脚将陈娘庚踢开,自己就在陈大奶奶的房间里四处寻找。整个陈家祖屋,就陈大奶奶这个房间没有认真搜查过了。陈大奶奶生病期间,茶树菇妹不便来查,所以,茶树菇妹肯定,陈大奶奶的钱必定是就留在这个房间里的,以前是因为她还活着,多少有点顾忌,现在死了可就什么都不怕了。
茶树菇妹四处翻找,铁锹乱砸乱敲,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金银财宝的蛛丝马迹,茶树菇妹觉着没有指望了,一把坐在地上痛哭起来,揪住陈娘庚的头发就把他拿来痛骂。陈娘庚一看这婆娘发疯了,立即就把酒瓶砸了过去!
“你他妈的,害死我老娘,老子还没跟你算账,你他娘的就发疯了?妈的,想找鞭是吧?老子鞭死你!”
两人在地上乱来,却不知道床上的陈大奶奶却睁开了眼睛,微笑起来……
陈大奶奶死讯迅速传遍茶阳城!死后三天人来人往,前来吊唁的人极多,茶阳镇周边村落,以前陈家的老佃农们都纷纷上来专门吊唁陈大奶奶!陈大奶奶生前对下人和气,对佃农更是照顾,每当涝灾天旱,佃农们一时交不了租,陈大奶奶都会减免或放松期限,承她照顾的人感念当年恩情,都前来见她最后一面。这个时候的陈娘庚和茶树菇妹只是死人一般跪在灵堂下,任由明楼先生摆布。
(明楼先生,也叫做“冥楼先生”、“冥事先生”,也就是专门给人负责打理办丧事的专业人士,叫“明楼先生”只是好听一点。)
死后第三天,放在大堂的尸首准备要小敛(尸体放进棺材里面去叫做小敛)。守了两天的陈娘庚终于受不了了,早早抱着酒坛子睡去!晚上子时,众人离开只留下茶树菇妹一人守着灵堂。
今天下午,茶树菇妹乘着众人混乱,又偷偷出去跟刘大昌偷情厮混。两人密谋了近一个时辰,茶树菇妹才回来。
这一夜,除了茶树菇妹,没有旁人守在灵堂。待到明楼先生和杂役们离开,茶树菇妹偷偷掩上门,紧张得手心冒汗。下午刘大昌跟自己说要给陈大奶奶搜搜身,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金银珠宝要埋进棺材陪葬的。但说得容易,但做起来谁不怕呢?
茶树菇妹踮着脚走到厅堂右边停尸的床边。厅堂的右边厅角放着一张老式的大床,床角四支竹篙撑着,挂起一顶蚊帐,床上就躺着陈大奶奶。
床前放着一把椅子(这把椅子叫做挡尸椅),挡尸椅前面放着一张暗红色的小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照头灯”(这盏灯据说是给死者照明万里行的),小桌上还放了“倒头鸡”(是一只雄鸡,放置很有讲究,腿脚和翅膀别在一起卡住鸡脖子,鸡头高高昂起),米饭一碗,碗里还插了筷子。
“妈,吃饭了!”茶树菇妹颤抖着说(这叫做“赐饭”),然后走近蚊帐,踌躇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掀起了蚊帐。
躺在床上的陈大奶奶安安静静地躺着,头向入,脚在出,尸体上用麻皮捆住脚和身(不知道这个有什么用处,或许是为了防止尸体抽搐吧,或许是担心尸变,担心吓到小孩子),左手手执“桃条”(桃树枝),右手紧握放在胸口。陈大奶奶的样貌没有什么变化,依然那么枯瘦,但嘴巴却张开了……
灵堂里只有两支蜡烛还有一盏照头灯,偌大的灵堂显得阴沉黯淡。灯烛摇曳,一切物件的黑影都在烛光下拉得又深又长……光影交错着,不断摇动,穿堂风吹拂,灵堂的帷幕猎猎作响,深夜的远处细细碎碎的似乎有人在窃语暗笑。浓浓的香烛气味和想象中的尸臭更让人觉得这里说不出的阴森鬼气。
茶树菇妹呆呆地瞧着陈大奶奶,吓得簌簌发抖,不敢动弹。
“神仙保佑……”茶树菇妹鼓起勇气,闭上眼睛伸出右手。既然已经来了,怎么能又放弃呢?难道一生都跟陈娘庚死守在一起?
口袋,内衣夹层都是必须要搜查的!茶树菇妹不敢看陈大奶奶的脸,将手伸进陈大奶奶的口袋。刚碰到陈大奶奶的尸身,茶树菇妹立即就把手缩了回去,试探了好几回才最终伸进陈大奶奶的口袋,触手之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