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述完整个故事的尹少游情绪仍然激动,他颤抖着从旁边的桌子上端起水杯,呷了一口,把那些在眼里转了七八个圈儿的眼泪又使劲咽下去了。
〃那么,'文革'过后,很多人都平反了,你,没有吗?〃栗小彦轻声问他。
〃组织上说是平反,我只是听邻居们说了这个消息,但没有细问,平不平反都不重要了,反正大家都明白事情的真相。〃老人轻松地吐出一口气。
〃那么,你为什么不接着画画呢?〃栗小彦继续问。
〃你看,这样,行吗?〃尹少游拿过那只水杯,单用右手端着,杯子里的水不停地晃荡。小彦知道,那是因为老人的手一直在颤抖。
〃你的手是〃小彦恍然惊觉。
〃是,在'文革'期间被打伤的,一直没有恢复好,后遗症,已经拿不起笔了。〃老人的话语平淡,而小彦及一干警员皆听出这话里的悲怆来,一个卓有成就而且以画画为生命的画家,却再也不能画画了,这对他来说,该是多大的打击呀,这打击简直就是致命的。
小彦手里的杯子被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政府领导中出现李博这样的败类,真是不幸啊。〃
〃看问题不能一概而论,李博书记总的来说还是一个好书记,你可以问一下老一辈的人,像我父亲他们,提起李书记哪个不是高竖大拇指的。论政绩有政绩,论威信有威信,不能只看一方面的。这官嘛,好不好主要看他是不是造福了一方百姓。〃邢杨不同意小彦的观点。
尹少游笑了笑,站起身来,说:〃好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我本不想讲的。私生女的谣言一直让小悠没有办法昂首挺胸地做人,虽然世道变了,大家都很开通,但我知道那是小悠心里的隐痛,她不会喜欢别人再重新提起的,所以我不讲是不想那些故事伤害到小悠。但仰止的死,让我不得不讲了,希望能对你们破案有帮助。好了,那我就走了啊。〃小彦执意扶着他送出警局,帮他叫了辆出租车并先付了车钱。
据尹少游老人说,这李思悠是于窈的女儿,被外界盛传是私生女,所以并不得白家人的宠爱,而以前杜仰止又说过李博死后,李思悠被她的嫂子李太太宁秋榆赶出了家门,那么李思悠仇恨李太太便在情理之中。假如这一连串的蝴蝶凶杀案与李思悠有关,那么宁秋榆和李克强的死就可以用仇杀来解释。可是,白家与李思悠之间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她先是烧了白家的塑胶厂,又嫁给白鹤翔,但白鹤翔知道纵火的人是李思悠时却还百般维护,这样情深意重的行为,又有什么的怨怼填不平呢?当务之急,是寻找那个曾经在白家老宅出现的中年妇人,她究竟是不是李思悠呢?第53节:第七章又见蝴蝶(6)
(三)白家老保姆
白家、李家、本城的宾馆,小彦和队友们调查详细得不能再详细,可是始终找不到白家老宅附近的那对母女见过的那位曾在老宅出现的中年妇人。线索又一次断掉,陷入了僵局。
小彦心急如焚,她的调查不能停下来,不敢稍稍慢下来,自从杜仰止被惨杀,她就开始惴惴不安,潜意识里她觉得事情更加复杂了,复杂到已不仅仅是蝴蝶的原因。从杜仰止的死亡现场凶手假造死蝴蝶来看,事情比以往更复杂了,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藏着一个秘密,而有人正试图阻止这个秘密的揭开,那么,这个人是李思悠吗?除了她还会有谁?可是蝴蝶要揭开的秘密又是关于谁的?李思悠吗?不对不对,一个人不可能同时站到两个立场上边去,可是涉及的其他人,即和李思悠相关的人,现在基本都死了,她应该从哪里打开缺口?能找到的线索全查过了,可是案子却没有一点进展,她栗小彦纵有千般焦急,万般不甘却也是没有办法的。这几天,栗小彦茶饭不思,她一边全力关心着尹少游老人的生活起居,一边重新梳理蝴蝶凶杀案从开始到现在的所有卷宗。
但是,依然一无所获。
顾澄的电话恰到好处地打来:〃小彦,听说你吃不下睡不着了?怎么回事哦?〃
〃一点进展都没有。而且在这场较量中,我在明,凶手在暗,如果我破案速度再这么慢下去的话,可能还是会出人命〃她讲到这时突然停下来,她不迷信,却不想自己说出不吉利的话。
〃噢,你去过詹家了吗?〃
〃哪个詹家?〃小彦愣了一下,忽然记起抢劫犯樊得标口中的那位白家的老保姆,顿时惊喜了起来,〃那个保姆!是呀,你说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呢,这杜仰止一出事,尹少游一过来,我就把樊得标这碴儿给忽略了。是,我记得是附近梨县的城关镇,右数第四家的詹老太太,还有门口有个大狮子,房顶雕两只灰鸽子什么的。我马上去找她。顾伯伯,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还有个访谈,答应别人的不能失约,你去吧,最好再找个人陪你,一个人不安全,要小心点儿。〃顾澄听着电话这端小彦兴奋的声音,便愉快地嘱咐,他很喜欢这个姑娘的工作态度。
到了梨县城关镇,栗小彦与小王的车便驶上一条窄窄的土路,说窄是相对的,因为路两旁皆是高低深浅郁郁葱葱的野蒿,油油的绿中点缀着淡黄浅紫等种颜色精神抖擞的小花,只是路中间的那部分被踩得瓷实清白,宛若铺了水泥沥青般坚硬。夺面而来的风,清冽沁人,夹着泥土的腥气和庄稼的清香,把两旁的花花草草撩拨得手舞足蹈。车开得很慢,栗小彦有些兴奋地从打开的窗子伸出手去,扯了一把鲜花下来,放到鼻子前不停地嗅着。
〃乡下的空气就是沁人心脾啊,等我娶了媳妇儿一定要在这里买间房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来度个假。〃开车的小王也是那么的心旷神怡,说完话发觉小彦没反应,回过头看时,发现她脸色苍白,神情惊慌,一只蝴蝶正绕着她飞来飞去。这是早上,初升的太阳原本暖洋洋地散播着她的光线,此刻却恰好有云朵遮挡,光线顿时暗了下来;土路两旁的鲜花颜色也不再鲜明,反而有些阴森地渗出惨淡的光;风慢慢地消逝了,温度却仿佛猛然下降;空气中是无限厚重的潮湿;有些什么声音,在远处,在耳边,细微游弋。
栗小彦在急速地呼吸,胸脯起伏连绵,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惊胆战。
小王盯着栗小彦起伏不断的胸脯,嘿嘿地阴笑了一下,起码在当时小彦是这样认为的,当然她下一刻便意识到自己错了。〃你干什么?〃小彦厉声喝问。
小王的手伸了过来,向着栗小彦胸口的位置,小彦顿时大惊失色。
然后那束野花,就是栗小彦刚采的那束野花被小王夺了过来,隔着车窗扔了出去。
栗小彦惊魂未定,蝴蝶已经飞走了。
栗小彦吐出一口气,和小王相视而笑,虚惊一场,那根本就是最普通不过的蝴蝶,它之所以在小彦身边不过是因为小彦手里的那束花的香味儿罢了。城市里很少见到,可乡下有蝴蝶实在是最普通不过了。第54节:第七章又见蝴蝶(7)
到了镇上,右数第四家,在整个村子里颇为醒目。它不似一般南方民居的矮檐低瓦,而是有着很高的门楼,门口有两只石狮子;挑檐的大屋,有些破旧,却很气派 ;灰色的砖,灰色的瓦,屋脊上立着两只石雕的灰鸽子。看来就是这家没错了。
停车,敲门,迎出一位中等身材的老太太,有些胖,皮肤很白,看起来与一般农家妇女有些区别。她诧异地看着小彦和小王及身后的车:〃请问,您找谁?〃
小王虽然也是蝶杀专案组的成员,但这次主要是小彦提出要过来,他才陪同前往的,虽然他也希望知道有关李思悠与白家的事,与小彦一拍即合地过来了,但主要的负责人还是栗小彦,她了解的情况更多些,负责问话的自然也是她。
〃嗯,阿姨好,你就是那位在白家做过保姆的詹嫂吗?〃小彦看詹嫂仍然一脸茫然,便取出证件,亲切地加了一句,〃我们是公安局的!想找您老了解一些情况。〃
詹嫂马上明白过来,很热情地把小彦和小王让了进来,端茶让座,语气间的亲切如同对待自己的子女一般。栗小彦与小王相视而笑了。
〃阿姨,听说你在二十年前是白家的保姆?〃刚一坐定,小彦便向詹嫂发问。
〃是啊,我在白家做了很久,因为儿子和女儿都在读书,很需要钱,所以就去了,而且白家待人也好,亲切,不小气。〃詹嫂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那么,你在那儿做事,对白太太应该是很熟悉吧?〃小彦问。
〃你是指哪位白太太?〃詹嫂很认真地问。她的问话让小彦一下子对案子充满了希望,总算有人一提起白太太就想到这是不同的两个人,看来这次詹家之行不会白跑了,她有预感,这次必定会有所获。
〃我去白家的时候,白家的公子白鹤翔刚从国外回来,就认识了李思悠,市委书记的女儿,也就是最初的白太太。李思悠长得不算太漂亮,但是耐看,是越看越好看的那种。那会儿听白厂长说思悠如果全随了她妈妈的长相,肯定是个美人儿。不过在我看来,她已经是个美人儿了。〃她看了看小彦,问,〃哦,你们不会嫌我老太婆啰唆吧,呵呵,这段时间我给老伴孩子他们讲了无数遍了,都没人愿意听了,你看,我一讲起来就忍不住了。〃
〃没关系,正好我们是你的听众!〃小王大声说,〃是不是后来这白鹤翔就看上了李思悠了,然后两家合计了一下也门当户对,再然后就结婚了?〃
〃这倒不是,白鹤翔初一回来就和李思悠做了朋友,看起来是恋爱的关系。但是白鹤翔毕竟是留过洋的,和咱们的很多观点不一样。怎么讲,他就是很花心吧,不想被婚姻困住了。所以他并不急着和李思悠结婚。白厂长两口子也不支持儿子和李思悠完婚。原因不太清楚,好像是嫌李思悠身份不好,因为那时候到处流传着说李博的女儿非李博亲生而是私生女什么的,当时她又刚被赶出家门,门不当户不对的,所以白厂长夫妇俩也不想让儿子娶她为妻。〃
〃可是后来他们还是结婚了呀?〃小彦疑惑地问。
〃那是因为另一桩事,这说来就话长了,当时白厂长在酒桌上猝死,白鹤翔本就很无助了,可白家的塑胶厂又突然失火,整个厂子烧得一无所有,白家便陷入空前的灾难。〃
〃你是说在这个时候,李思悠嫁给了白鹤翔?〃栗小彦心领神会。
〃是的,白鹤翔虽然留了洋,但自小什么事都由父亲安排好,没受过什么挫折,这些突如其来的打击让他一下子垮了,六神无主。这时候李思悠仍然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来帮他,鼓励他不放弃,东山再起,而且李小姐自己也整日整日地留在工厂里说服工人不拿工资先去上班,帮着跑贷款,找供应商,跑市场什么的,那时候我整天在旁边听她对白鹤翔讲的就是这些,我都耳熟能详了。也果真,在李思悠的努力下,一切都好转了。这样白鹤翔就娶了李思悠了,你说呢,那么能干的女子,谁不想娶呢。〃
〃那么李思悠是一个什么样性格的人呢?是不是比较柔弱文静呢?能不能概括一下,她的为人啊,做事啊怎么样?〃在小彦的印象里,老是感觉李思悠该是和她的母亲于窈是同样的女子,柔弱善良,可现在听詹嫂讲来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第55节:第七章又见蝴蝶(8)
〃李思悠太太不太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