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抬起头来,眼前一黑,恍惚间,一个白衣的影子缓缓飘来,淡然的眼眉,淡然的表情,是李思悠?
小彦甩了甩头,再次确认,是的,没错,这个女子走上来,拉住了自己的手,她的手是凉滑而细嫩,她在栗小彦的耳边说:你还好吧!
然后她转过身俯下来,拨开那些大株的夜来香,打开自己的包,以小镊子捡起那些奇怪的开着小花的植物。
她说:〃这可能是乌羽玉,是生于墨西哥北部荒漠上的一种致幻植物,被人们称之为魔球,以形状看很像,茎是扁球形的,小芽苞上有鸟羽状的软毛,花朵也是薄如蝉翼的。〃
一个清越的男声问:〃但是这种植物不应该生长在这里的,这里的气候环境都不适合它的生长。那么,它们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是谁把它移到这里的?〃
白衣的女子沉默了,栗小彦在这时候渐渐清醒过来,她盯着眼前这张淡然的脸,她是杜文文。
〃这种致幻植物来自墨西哥?〃清醒过来的栗小彦问。
〃是的。〃杜文文叹一口气,承认。
栗小彦盯着眼前的女子,然后脑子中浮现出一张知性的脸,那个老法医杜仰止,他去过墨西哥,他对药剂有很深的研究。
〃但是,这植物并不是父亲带过来的,为什么原本只生长在墨西哥的植物,会长在这里,他并不清楚,他只是发现了它。〃杜文文讲到这里的时候,有眼泪掉下来,〃对他来说,这个发现就是惊喜。因为,他的生命里,只有那个叫李思悠的女子,没有她,他就活得没有意义。这株致幻植物,其实说起来与墨西哥的乌羽玉并不完全相同,父亲说,它的致幻好像是直指人的灵魂,想什么;怕什么,幻象里就会出现什么。〃第84节:第十二章蝶骸(2)
〃那个时候,父亲常常自己一个人到这里来,一坐就是一夜。他可以借助这株致幻植物的作用;在幻象里看到他心仪的女子,像幼时的游戏一样,从土里长出来。这样的幻象多了,他就深信,李思悠已经遭遇了不测,他甚至梦见是谁害死了她。在梦里,李思悠对他哭诉她的冤屈,但是他没有办法报案,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信他,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梦,他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去查。正好,几个年轻人来到老宅里做请鬼游戏,让他有机会制造许多神秘事件,把线索引到李思悠的方向上来,让你们帮着调查。但是,自始至终,他没有故意伤害过他们,除了在白小婷他们玩游戏的那天晚上,他在另一朵夜来香的茎上做出被掐过的痕迹外,他什么都没有做,那三个人完全是因为吸入了这致幻植物的毒,然后死于自己恐惧的内心幻象。〃
〃你说他什么都没有做?!〃栗小彦盯着杜文文的眼睛,杜文文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单凭当晚一些致幻植物的香味儿,却让一个女孩一周后死亡,另一个年轻男子两周后自杀,你觉得讲得通吗?〃邢杨的语气也咄咄逼人了。
杜文文叹了口气,说:〃如果说完全没有父亲的责任,确实说不过去,但他真的不是故意的。父亲说,那天晚上他们做请鬼游戏时,父亲就藏在花丛中,但是他们都没有发现他。后来四个人下了楼,父亲便走了出来,在楼顶上坐了一会儿才离开的,只是他离开的时候忘记带走了自己的饮料。〃
栗小彦紧追不舍:〃那饮料里有致幻物提取剂?〃
〃是的,三罐,那是父亲给自己准备的,是用致幻植物炮制的,你知道,没有谁知道这种植物长在这里,而且他也不想让外界知道他一个知名法医在用违禁药,所以他偷偷把致幻物提炼了出来,注入可乐罐里,想李思悠时就喝一口。这样李思悠很快便会应他的思维活动出现在他的幻觉里,一解思念之苦。但是当第二天他回去取时,发现三罐可乐都不见了。肯定是被白小婷他们带走了。直到白小婷死亡,他在现场发现了两个可乐空罐。他觉得很痛苦,虽然有帮助李思悠复仇的快感,但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几天后的一个早晨,他终于忍不住将此事告诉了我,我马上想到李克强,急忙打电话过去,他在电话中说看到了蝴蝶,我就知道已经晚了,果然……我赶到时,只看到餐桌上动了一半的早饭和可乐罐。〃
〃为什么不报案?而且在李克强死后的警方问讯中也没有说实话?〃栗小彦盯着杜文文。
杜文文眼神复杂:〃那是我的父亲,是他把我养大的。〃
〃但是,杜法医做的好像不仅仅是这些吧,比如宁秋榆,她是被未知的东西烧死的……〃
〃宁阿姨的死亡,也是一个意外。我曾想去阻止的,但也是晚了一步……〃杜文文叹了口气,很多事情都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周边的人会为各种感情各种目的,做出各种选择各种行动,而这些行动和选择都会危及他和周边人的关系,这些关系,可能是朋友可能是邻居也可能是父女。
〃事情可能与我无关,但也是因我而起。宁阿姨那些天因为蝶杀的谣传而恐惧,打电话向我倾诉,是父亲接到了电话。可能是忌恨宁阿姨之前对李思悠的种种不好吧,他竟然以安神怡心的名义,将一瓶药剂送了过去。这是他新研制出的一种强腐蚀剂,一旦接触到这种药剂,它便能迅速渗入接触者的皮下组织腐蚀软组织,使接触者产生类似自燃的现象。〃说到这里,杜文文再也叙述不下去,有了片刻的停顿,深深吐了一口气后才接着讲:〃没能救出宁阿姨,让我很是懊悔,也恨我的父亲,恨他不应该忘记白小婷等人之死的无辜,复仇应该停止了。可他却认为白小婷等人之死迟迟未被侦破,还可以瞒天过海地继续为李思悠复仇。那时候,我和他吵得很僵,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亲情让我没办法去告发他,而且在宁阿姨死后,我还把致宁阿姨死亡的腐蚀剂给彻底销毁了。但隐忍不发又压力很大,我只好选择出国躲避,但我没想到,我这一走,竟再也见不到他了……〃讲到这里的时候,她已经泣不成声。
世事就是这般无常,不管是理智的选择,还是负气离开,杜文文走后不久,杜法医的行为被精明的田穗儿察觉,感到必除之后快,不然定会有杀身之祸,遂阴谋唆使陈霓衫杀死了他。父女争吵之后,还没有来得及互相谅解,却已是阴阳两隔,怪不得杜文文伤心欲绝了,可是如果杜法医没有被谋杀,那么,现在等待他的,将是法律严厉的制裁,这个时候,又让杜文文情何以堪?
很久很久,杜文文终于从悲痛中挣扎出来,抬起头笑了笑,擦了擦眼泪:〃对死去的人我感到内疚,是我没能及时制止,但我更为父亲感到骄傲,他不仅仅是伟大的法医,也是最伟大的药剂师。在白小婷等人的死亡现场,他以自己的专业深度,让本是惊吓致死的表现,硬是引导得离奇恐怖,而且他更加伟大的是,他提取了这世间罕有的致幻剂和腐蚀剂,致幻剂害了宁秋榆,但无意中也救了栗警官。〃
是的,那个拉丁字符的小瓶子,栗小彦从杜法医死亡现场取走的那个,在一个夜晚,情急之下用它砸向了深夜行凶的邢杉,致使在最后关头,邢杉入幻,自杀而亡。
这个过程中,杜法医是凶手,也是救星。如果他把制药技术用在正途上,那肯定会造福很多人。
可是,逝者已矣,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的太阳从云里喷薄而出,光芒万丈。天空变得明朗起来,蓝得透明,像一个巨大的蓝色荧屏;云彩也丰富起来,如棉如絮,丝丝缕缕地轻轻飘过;远处的山苍翠着,气势磅礴而不事雕琢,自然、质朴、纯净、旷远,有一种大美不言的深沉韵味。近处所有的建筑、树木、花草都鲜明起来,耀人的眼。空气也仿佛清新起来。街上有一群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碎花的小裙,梳着活泼的马尾,牵着老师的手,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欢笑着走过马路,轻快的节奏,轻盈的脚步,如一群快乐而翩然的花蝴蝶。大人们一如既往地在赶时间,行色匆匆,风轻轻拂过他们额前的发丝,阳光照上他们的脸,有一丝美好的笑容。
警员们已先后走下楼顶,邢杨在楼下唤着小彦的名字,车就要开了。
栗小彦应声走下来,在下到楼梯口时,回过头笑了一下,却竟然挂着泪,那颗眼泪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着光。
一个好天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