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走下那条直通何特石东农庄的小道。很早,到那里已经看见渔夫的老婆在厨房里了。我还没说话,只见厨房一个暗角落里迎面走出一个幽灵。一个脸色苍白,蛮头蛮脑的姑娘,长着一头秀发,目光灼灼逼人,一跷一拐的走到我坐的桌子前。”这位少爷是弗兰克林·布莱克少爷,“贝特里奇把少爷这两个字说得特别响亮。
那姑娘向我背过身去,一溜烟的走出厨房。没过几分钟,她又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封信,做个手势叫我出去!我跟在后面,在沙滩走会。“我想你有封信给我吧,”我开始说,“那封信就在你手里?”
“再说一遍,”这就是我听到的回答。
我像乖孩子温习功课一样,把这话重说了一遍。
“不,”那姑娘自言自语说,“我看不出她在他脸上看到哪种美来。我猜不透她在他声音里听到哪种魔力。”她忽然背过脸去。“哦,我苦命的亲人呐!哦,我死去的心肝呐!”
她把那封信扔到我面前,“拿去吧!我从没见过你,但愿今后也永远不再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她一跷一拐走开,我动手看信了,信封上这么写:
谨烦露西·郁兰面呈弗兰克林·布莱克先生。
我拆开火漆。信封里有一封信和一张纸条。我看看信:
“少爷:如果您一心想知道您住在我们夫人公馆那时我那样对待您的用意,那就照我备忘录上写着的去做——做的时候切莫有旁人在场。
仆罗珊娜·史柏尔顿首”
我再看看那张纸条。抄录如下:
“备忘录:落潮时到激沙滩去。从南岬往外走,一直走到南岬灯培和海岸警备队派出所的旗竿成一直线的地方。然后在灯塔和旗竿恰成直线的这一个地方,把一根手杖放在岩壁上,摸到悬在岩壁边,沉在流沙里的那段铁链。然后,把铁链拉起来。”
我正看完最后一句话,就听见背后传来贝特里奇的声音。“我沉不住气了。弗兰克林先生。她信上说什么?”
我把信和备忘录都给他。他看了备忘录,不禁大起感触。
“探长说过这话!”贝特里奇大声叫道。“他说她有一份备忘录说明这块隐蔽的地方。这不就是吗!这就是把大家全蒙在鼓里的秘密呀。现在正退潮,少爷,我们可以顺着岸绕到激沙滩那儿去!”
“来吧。”
我们往激沙滩走去。靠了贝特里的帮忙,我不久就找到备忘录上所说的地方。还有二十分钟才退潮呢,我提议在沙滩上等。我没抽完雪茄,潮水就退了。只见黄沙露出,沙面一阵剧烈抖动——仿佛黄沙深处住着一恶魔,在挪动,在打颤。备忘录上教顺着手杖一直向前摸去,不久,我找到了铁链。我跪下,不费吹灰之力,把铁链拉了上来。铁链一头缚着一只铁皮箱。我把箱子放在两膝之间,使出浑身力气,设法把箱盖打开。我朝箱子里面一看,只见一箱子白的东西,原来是件麻布衣服。
取出麻布衣服时,我还抽出一封和麻布衣服揉成一团的信来。信上定着我的名字。我把信藏在口袋里,拿着这件麻布衣服,走到沙滩那儿的干沙地上,我在那儿把布摊开,揉揉平。原来是件睡衣。我细细端详了一通——马上就看见从雷茜儿卧室门上沾来的漆斑!
克夫探长说过的那番话犹在耳边,就好象他本人又在我身边了。可是这件睡衣是谁的呀?
我开头原想查查刚才箱子里找到的信,忽然记起有个法子比这更方便,睡衣上一定绣着名字。
我从沙地上拿起那件睡衣,我找到了,一看——原来是我自己的名字!
流沙对世人保守的秘密给我拆穿了,我竟发现自己原来就是贼。
十三 案情与爱情
接下来的事我可不记得了。我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心力交瘁,贝特里奇把我带到他那间起居室。看到贝特里奇老头那张亲切的脸,我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我说:“我就跟你一样,根本一点也不知道我自己偷了那颗钻石。可是有个对我不利的证据!睡衣上的漆,睡衣上的名字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呀!”
“您伸手摸进箱子里的时候,难道里面没有别的东西?”
我这才想起口袋里那封信。我取出信,信上签着字:罗珊挪·史柏尔曼。我开始念了。
“少爷:
我坦白这件事是非常痛苦的,我的坦白只有三个字:我爱您。”
那封信从手里掉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请再念下去,听听她是怎么说的,少爷。”
我就重新念信。这是封长信,写的是她那段伤心史,对我竟在一见倾心,后来就出了丢失钻石的事。门上发现一块漆斑,她跟总管女儿谈过一番以后,知道这漆斑只有晚上来过的人才会擦掉。那天早晨,到我房里去收拾,她看见我的睡衣扔在床上,想折好——就看见从雷茜儿小姐房门上沾来的漆!她看了大吃一惊,跑到自己房里,反锁了门。她拿住了一个把柄,证明我晚上到过雷茜儿小姐的房里!开头她一醋劲儿,后来她终于相信是我偷了那颗钻石。她认为我已经自甘下流,跟她成了一路。她还认为手头有我那件睡衣,就掌握了我唯一的罪证,有个机会可以赢得我的欢心。
克夫探长一踏进屋子,屋里所有人的麻布衣服就逃不了受检的难关。藏暗它上弗利辛霍去,做了件新睡衣,再把新睡衣代替丢掉的那件,跟我的衣物放在一起。罗珊娜几次想找我谈话,都没谈成。她拿定个主意,打算把睡衣藏在激沙滩里,她虽是可怜虫,不愿把她唯一能够证明她救了我的证据毁掉。她从没死过心,可是,她心里又暗自说着,要是她再错过接近我的机会,要是我再那么狠心,她就要与世永别了。这封信署名是:“您永远忠实的爱人和卑贱的仆人,罗珊娜顿首。”
信念完了,我们默不作声的坐着。到后来,贝特里奇终于打破了沉默。“弗兰克林先生,您能不能干脆一句话告诉我,这一团乱麻中,您看出什么头绪吗?”我说:“我看只有回伦敦一条路,去跟布罗夫先生和克夫探长商量商量……”
我刚说了这句话,门外有人在敲门。
“不管哪位,进来吧,”贝特里奇暴躁地说。
门开了,悄悄进来一个面目非常特别,前所未见的人。看他的身材和举止,他还年轻。但看他的脸孔,他比贝特里奇还显得老。肤色黝黑。两颊凹陷,鼻梁端正,古代的东方人通常总是长着这种鼻子。他脸上的皱纹多得数不清。在这张怪脸上,一对眼睛比脸还要怪,深深凹了进去。“对不起,”他说,“我没料到贝特里奇先生有客。”他把一张纸条递给贝特里奇,就跟时来时那样悄悄的走出了房。
“那是谁?”我问道。
“坎迪先生的助手,”贝特里奇说,“说起来,那个小个子医生从那天吃了寿酒回家,得了病以后,就没复元过,他也没法子,只好将就的找这个皮肤黝黑、头发花白的人。”
“看来你不喜欢他,贝特里奇?”
“谁也不喜欢他,少爷。”
“他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这名字不能再难听了,”贝特里奇气呼呼地说。“叫埃兹拉·吉宁士。”
我记下了这个名字,第一次感到这里气氛是那样压抑,决定走了。
我到火车站去,由贝特里奇陪着。我口袋里放着那封信,手提包里放着那件睡衣,这两件东西都要交给布罗夫先生去研究。我们默不作声的离开那屋子。我倒底耐不住沉闷,开腔说,“贝特里奇,雷茜儿生日那天晚上,我喝醉了没有?”
“您喝醉啦!”他大声叫道。我又问:“贝特里奇,在没出国以前,你看见我有梦游症吗?”
“梦游,少爷?您一生从没梦游过!”
听了这句话又觉得贝特里奇一定不错,要是我有梦游症,准有有不少人见过我梦游,他们就会警告我。
我虽承认这一切,但还是固执的抱着当时我仅能看到的那套看法,贝特里奇看透了这一点,马上把我这两种论调驳得体无完肤,站不住脚。
“很好,少爷。我们就说您偷宝石那时是喝醉了酒,或者是在梦游。嘿,那您把宝石带到伦敦去那时,是不是喝醉了酒呢?难道梦游到鲁克先生那儿去的?因此您自己还不配下结论。您越早见着布罗夫先生越好。”
我们走到车站,只剩下一两分钟了。我正在跟贝特里奇话别,我又看见坎迪先生那个面目特别的助手了,我们的眼光碰上了。埃兹拉·吉宁士对我脱帽为礼。火车刚开,我心里纳闷,一天之内怎么会两次看见这个头发花白的人!
那天傍晚,我到了布罗夫先生的寓所。他马上领我到书房,打发听差通知他太太小姐别来打扰我们,随后就全神贯注看罗珊娜的信,看完信,布罗夫先生说:“弗兰克林,这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对你跟雷茜儿都关系重大。她那古怪的举动,如今可不是个谜了。她以为你偷了那颗钻石。”我只好承认他下的那个可怕的结论完全正确。
“头一步该去恳求雷茜儿,”布罗夫先生接下去说。“这段日子里,她为了你一直保持沉默,一定得求她说出来,她凭什么认为是你偷了月亮宝石。如果她说了出来,这件案子就迎刃而解了。”
“你这番话真叫我心里舒服,”我说。“不过我想知道,怎么样……”
“两分钟之内我就能告诉你,”布罗夫先生插嘴说。“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钻石丢失那天晚上,穿这件睡衣的人就是你?”
他驳得我开不了口啦。
“至于这个,”律师拿起罗珊娜的自白书说道,“我能了解这对你是件痛苦的事。但我跟你的地位不同。对我来说,这不过是份文件。因此我可以疑心她没把实话全都说出来。如果雷茜儿光凭着这件睡衣作为证据来怀疑你,那么这件睡衣九成倒是罗珊娜给雷茜儿看的。这女人的信上证明她嫉妒雷茜儿。我不想追究是谁偷了那颗钻石——罗珊娜为了要达到目的,就是五十颗月亮宝百她也会拿——就此趁机害得你跟雷茜儿一辈子不和。”
“我看那封信时,心里也有过这种猜疑。不过要是事后证明真是我穿这件睡衣的,那怎么办?”
“我们现在不谈这问题。日后我们看看雷茜儿是不是光凭着那件睡衣作为证据来怀疑你的。你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的这句话:你住在她公馆里时有没有出什么事,叫雷茜儿看了不信你是个正人君子。
贝特里奇写的故事第八章中,提到有个外国人为了我欠巴黎一家小饭馆的老板一笔债,上我姨她家来找我。这个外国人脾气暴躁,我们双方就此唇枪舌剑的争了起来。范林太夫人得知是怎么回事以后,就立刻把钱还给他。雷茜儿后来也知道这回事,她说我“卑鄙无耻”、“没有骨气”:“不知我下步会做出什么事来”,以及诸如类的话。我们吵了嘴。雷茜儿记得那回不幸的事吗”布罗夫先生马上对这问题作了正面的答复。
他站起来,开始在房里若有所思的走来走去。我打定主意亲自找雷茜儿谈一谈。布罗夫先生听到这话,大为惊讶。不过他承认我有个有利的机会——换句话说,雷茜儿还有点喜欢我呢。
这一来事情也许会就此水落石出。问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