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停了一下,又喝了一口啤酒。
“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来。你才刚转学到这里不到一年,听到这些话,你一定很惊讶吧。”
爸爸撇着嘴,窥探着我的反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由得移开了视线。
“妈妈的状况还是很不安定,我不能把你交给她。”
“你还是要跟妈妈离婚吗?”
我静静地问道。爸爸再次撇了一下嘴,缓缓地点头。
“我们的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了。”
“——是吗?”
“抱歉。””
“——没关系,真的。”
想要改变现状前往美国留学,我想一定是爸爸真正的想法。但是在这个想法的背后,是不是也有想要放下一切离开日本的心情呢?他是不是想从地检处这个职场、十志雄的死亡、跟妈妈的争执……等等事情中逃开呢?
“如果三知也无论如何也不想跟我去美国,宁愿留在妈妈身边的话……”
我不知道自己想怎么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也觉得妈妈很可怜,可是这一年来,她完全不曾和我联络过。我偶尔会对她连一通电话也不打给我感到难过,但是一想到她光是为了走出内心的伤痛就已经费尽心神了,我便放弃了对她的期待。
“我和爸爸一起去。”
吃完饭后,当爸爸粗手粗脚地开始洗碗时,我告诉他自己的决定。爸爸并没有回头看我,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2
从星期二开始,我就无法上学了。
我并非因为突然受到爸爸要去美国的打击而不能上课,真正的原因是很多日本人在孩提时期都会得到的病。
从星期一晚上开始,我全身上下就开始长出一颗颗红色的疹子,而且还开始发烧。
我一告诉爸爸这个状况,他便说:“明天不要去学校,天一亮我们就去医院。”到了医院后,医生看了一眼便做了“这是水痘”的诊断。
就算返烧了,但是直到水痘破掉结痂之前,还是会传染给别人,所以绝对不能去上学。一般情况下大约一星期就会痊愈,在那之前要乖乖地在家休息。就算很痒,也不能去抓……
真是令人痛恨的状况。
如果跟爸爸去美国的话,最晚第三学期开学我就必须办理转学手续。将来会不会再问来这个地方,谁也说不准。不论是俊生或是小葵,甚至是跟我说“下次再请你吃比汉堡更好吃的东西”的新名大哥,我都无法再见到他们了。而我居然得在这个紧要关头,关在家里休息一个星期……
这时候水痘已经蔓延到我的全身,手脚、胸口、背部、脸上还有头皮,全都痒得不得了。
在我卧病在床的第三天还是第四天,俊生曾经打过一次电话来。
可能是因为发高烧,我只记得一些片段的对话内容,不过我的确记得他问了“你打开那个秘密盒了吗?”在俊生给我那个盒子后几天,我的确花了一点心思想打开盒子,可是当时并没有打开。我还记得他也问了我“需不需要提示?”但我全身又累又痒,实在提不起力气讲这些事情。
小葵也很担心地打了几次电话来。
“我已经长过水痘了,所以不用担心会被传染。”
但我还是拒绝了她来探望我的要求,因为我不想被她看见自己满脸痘子的脸孔。
就这样过了一星期,水痘终于开始结痂——
我收到了一张明信片,上头写着:
十二月十二日星期天下午五点半,将在我家举行俊生的十二岁生日派对。请三知也务必前来参加。我会准备可口的点心和晚餐,以及有趣的表演,静候你的光临。
寄件人是古屋敷龙平。以蓝色的墨水写着龙飞凤舞的字迹,看起来有点往右上偏,而且让人觉得写信的人似乎有点难相处。
“古屋敷……这就是那楝洋馆的主人吗?”
爸爸看着明信片,摸着下巴说道:
“你跟那个叫俊生的孩子很要好,所以我不会不让你去。可是,那栋房子……”
爸爸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因此我便下定决心问道:
“爸爸,你在意的难道是前年春天的事情吗?”
“——嗯,是啊。”
“俊生的姊姊就是在那栋房子里被杀的吧?”
爸爸露出了“你知道?”的眼神看着我。
“之前你不是说过那里似乎发生过什么恐怖的案件吗?所以我一直有些在意。刚好上个月,我因为其他事情和当地的警方碰了面,偶然谈到了这个话题。那是前年五月发生在六花町古屋敷家的少女杀害案件,被害者是当时刚上国中的古屋敷梨里香……”
“抓到犯人了吗?”
听到我的问题,爸爸踌躇了一下后,“嗯”地点了点头。
“杀了梨里香的人是她的母亲。”
“什么?”
我不由得大叫出声,然而心中深处却也一直有着类似的预感。爸爸神情严肃地继续
“梨里香的妈妈叫做古屋敷美音,就是美丽的声音那个美音。据说她趁女儿熟睡时,拿了刀子刺进女儿的胸口。”
“为什么?她妈妈为什么……”
“动机至今仍然不清楚。被警察逮捕时,美音已经完全陷入癍狂状态,一直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也就是所谓的精神异常。她现在并不在监狱,而是在S**市某间精神疗养医院。”
“医院……”
因为重病入院,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不过你去古屋敷家时还是要小心为上。”
“小心为上……”
——你要小心那栋房子。
“因为是发生过那种事情的地方吗?”
“啊……嗯,是啊。”
爸爸看来有些惊慌,接着绝口不提这个案件。
3
“俊生,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新名大哥、小葵和我,我们三个被招待前来的客人异口同声地这么说着,接着将各自准备的礼物送给俊生。
俊生的脸色还是很惨白,感觉有些无精打采,不过在收到礼物时表情还是瞬间亮了起来。他雀跃地向我们说了“谢谢”,然后偷偷看了古屋敷先生一眼,此时他的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晕。
我们围着惊吓馆一楼餐厅的六角形桌子坐下,当时刚好是十二月十二日晚上将近七点的时候——大家准时于五点半在古屋敷家集合,开始了庆祝俊生十二岁的生日派对。
“还有一点痕迹呢。”
刚见面时俊生看着我的脸,有些担心地说道:
“还会痛或是痒吗?”
“已经没问题了。俊生长过水痘了吗?”
“我想……应该还没有。会傅染吗?”
“结痂都已经掉了,所以不会传染了。”
“这样啊。不过这就跟麻疹一样,大家总有一天都会得的。”
“好像是。而且听说如果长大后才长,症状会很严重。”
“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让三知也传染给我好了……”
这天非常寒冷,虽然天气晴朗,但天空并没有飘下俊生喜欢的雪花——
当我们聊得正起劲的时候,新名大哥带着小葵抵达了。他穿着厚重的羽毛夹克,戴着皮手套、毛线帽和围巾,防寒装备十分齐全。他的摩托车似乎停在湖山家门口。因为有新名大哥做伴,所以小葵的爸妈很干脆地就让她晚上外出了。
“因为我家很近,就算玩到很晚也没关系喔。”
小葵一开始就很兴奋。
“究竟什么是‘有趣的表演’呢……?”
古屋敷先生穿着黑色的厚衬衫搭配暗红色的背心,笑容满面地迎接我们进屋。一阵子不见,他的白色胡子又更长了。现在正好是寒冷的季节,如果他穿上类似的打扮走在街上,一定会被年幼的孩子们说是“圣诞老人”。
我本来以为邀请函上写的“可口的点心和晚餐”一定是关谷太太费尽心思做出来的料理,但是我猜错了,餐桌上摆放的是某家餐厅的“超级派对组合”之类的外送菜色。
乍看之下虽然很丰盛,却给人一种不太搭调的感觉,一问之下才知道,关谷太太在上个月底辞职了。
“得再找新的帮佣才行。”当大家正传着饮料时,古屋敷先生挑着白眉毛说道:
“俊生,这次要找什么样的人呢?”
俊生默默地摇摇头,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似的。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钟头后,桌上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古屋敷先生将十二根蓝色蜡烛插在蛋糕上,以火柴点燃了蜡烛。
当我们关掉电灯,唱起了只要有人生日就一定会唱的〈生日快乐歌〉时,我想起了以前的时光。直到前年冬天十志雄不在为止,我们家也是每年都会举行两次类似的派对来庆祝兄弟两人的生日吗……?
俊生吹了三次才吹熄全部的蜡烛。
4
俊生一个接一个慢慢打开我们送他的礼物。
新名大哥送的是自行组装的恐龙骨骼模型。
小葵则是送了手工饼干和蓝色封面的日记本。
至于我的礼物……
“哇!这是Game Boy吗?”
打开包装之后,俊生惊讶地直贬眼。
“虽然不是全新的……不过我还是想要送给俊生,还有一些游戏卡匣也一起放在里面了。”
“有俄罗斯方块吗?”
“有。如果不知道玩法的话,我再教你。”
“三知也,谢谢你。”
俊生接着看了沉默地看着我们对话的古屋敷先生一眼,战战兢兢地问道:
“外公,如果是稍微玩一下的话,应该没关系吧?”
古屋敷先生虽然微笑地点点头,但我却觉得他的眼睛里毫无笑意,我甚至觉得他瞪了我一眼。
“那么,大家——”
古屋敷先生满脸笑容地招呼我们:
“吃完蛋糕之后,就来听俊生弹钢琴吧。”
接下来我们被带去到目前为止一次也没进去过的〈音乐室〉。房间正中央摆着一架平台钢琴,还有样式老旧、却很气派的音响组合,以及整齐地放满了乐谱和唱片的橱柜,墙壁上还装饰了各式各样的绘画和照片。
今天的俊生不像之前见面时撑着T字形的拐杖,而是使用上半部可以固定前手腕的拐杖。难道是因为脚的状况比之前更差了吗?他在钢琴前的椅子上坐下,将拐杖放在地扳上,接着打开了很沉重的盖子。
“那么……虽然曲子不长,还是请大家听听看。”
俊生的演奏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老实说我吓了一跳,他弹的曲子听来有些阴暗,有着古怪又困难的节拍和旋律……我不怎么喜欢。之后新名大哥告诉我那是叫做“艾瑞克?萨第(注:艾瑞克?萨第(Erik Satie,一八六六—一九二五)法国作曲家,作品风格清冷神秘。)”作曲家的名曲。
“我之前也听过俊生弹琴。他妈妈似乎很喜欢萨第的那首曲子,所以经常弹奏。”
演奏结束后离开房间时,俊生低声地叫住我:
“三知也,你打开了那个秘密盒了吗?”
“我试了一下,但是后来就因为长水痘一直昏睡。”
“还没啊?”
俊生有点失望地低下头去,随即又抬起头来看我,“我给你提示吧。那个和一般的寄木细工的盒子不一样,因为‘也有斜的’……知道了吗?”
5
“喔,已经这个时间了吗?那么——”
当大家回到餐厅休息片刻,时间刚过七点四十五分时,古屋敷先生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