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平和李文化穿的是便装:“你就是常秀才吧?”
“是啊,我叫常有财,找敝人何事?”
“我们是公安局的,找你——”
常有财额头和右耳之间的那根青筋像蛇一样抖动了一下:“我是守法公民,我——我又没触犯科条法令。”
“常同志,你误会了,我们是想找你太太了解一点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
“我们是为小鬼巷的案子,想找你太太问一点事情。”
那条蛇又抖动了几下。
“那案子与我们有何相干——与我太太又有何相干?”
欧阳平没有注意到那条蛇。他想:在一般人看来,一个人被公安局的找上门,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情,更何况常有财是个文化人,爱面子呗。“常同志,你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想让你带我们去见见你太太。”
“哦,事——事不凑巧,我——我老婆回乡下她娘家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常有财把说话的地方挪到了街对面的烧饼店的门口,因为是下午,烧饼店的门关着。
“什么时候回的娘家?”
“这——你容我想一想,是前天走的。”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准,不过,她每次回去都得住上十天半月。”
谈话该打住了。也真够巧的,谁信啊,欧阳平心里想:这不明摆着不让他老婆和公安局的同志照面吗。
欧阳平认定常秀才因为怕多事,所以说了谎。等常有财进了文化馆以后,欧阳平吩咐李文化到左所大街街口的小人书店守候常秀才,自己到后街街口的戴家茶馆里观察,要求是跟着但不要被对方发现。我们办案子靠的就是人民群众,千万别把事情弄拧了,找到常太太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果然,欧阳平他们离开后不久,常秀才就从文化馆里走出来,他朝前街和后街瞄了一会,然后快步朝后街方向走去。不过,他没有拐向后街,而是径直向石桥方向走去。按平时,他应该走左所大街,因为曹营关巷子前靠左所大街,后临北街。
欧阳平等常秀才走了一段距离后才走出茶馆,正准备朝李文化招手,李文化已经跑了过来。两个人也往石桥方向去了。
“他这是要到哪儿去啊?”
“后河沿”。欧阳平就出生在这个古镇,对这里的每一条街道都很熟悉。这个古镇是两河三街背靠山。这山是老山;三街是南街、大街和北街;两河就是清水河、滁水河。清水河和滁水河就像一位母亲的一双臂膀似的将古镇揽在怀中,这一双臂膀在古镇的东南方相交。然后转向东方直指长江。清水河在古镇的南面,滁水河在古镇的北面。
果不其然,常有财走的就是后河沿,他还是很有警惕性的,就像一个老干探似的,停停走走,点支烟,向后面瞧瞧。后来可能是确定无人跟踪,就变成了大步流星。烟也扔掉不抽了。
常有财在镇公所旁边的一条窄巷窜到后街,然后进了曹营关后巷口,走了大约一百多米,在一个宅院门口停了下来,用眼角向前巷口和后巷口扫了一下,然后开始敲院门,不一会工夫,常秀才推门进院,在后脚跨进院门之前还朝曹营关南北两头瞧了瞧。
“文化,你猜猜这常太太在不在家?”欧阳平在后巷口的一家棋社前停了下来,低声的问李文化。
“不知道。”这李文化到古镇来工作的时间只有一年多。
这曹营关大都是小户人家,单门独院,虽然不及大街上的那些深宅大院的气派讲究,倒也清静安适。
“我们要不要进去?
“不,等到天黑再说。”欧阳平说完,走进棋社旁边一家烟酒店买了一包大前门牌香烟撂给李文化。李文化年龄不大,也就三十几岁,但烟隐却不小;欧阳平从来是烟酒不沾,所以,他这个人要是写进小说里,在形象塑造上是很难给人深刻的印象,在性格刻画上很难让人过目不忘。因为他身上的男人习气少,所以,男人特征可能就不容易凸现出来。
天黑了,不少人家的灯都亮了,棋社的人一下子少了许多。但还有几对较上了劲的老头子仍在酣战。在棋社的窗户里正好可以看到常有财家的院门。
李文化的香烟抽到仅剩几根的时候,棋社墙上的老式挂钟的时针走到六点半钟的时候,常有财家的院门“咯吱”一声,露出一条缝,一个黑影从里面窜出来,站在墙角向两头看了一会,接着从里面又窜出一个小黑影,是一个女人,头上戴着头巾,身形矮小,左手腕上挂着一个包裹。大黑影锁了门,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朝后巷口飘来。
“走”。欧阳平和李文化迎了上去。
常有财和常太太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俩。
“常太太,你从娘家回来了。”
常有财非常吃惊。其实,他正是要把常太太送到张家堡去。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
第四章 常有财做贼心虚常太太和盘托出
欧阳平本来以为常有财不说实话是因为爱面子、怕惹火上身,现在看到他慌不择时的准备把老婆送到二十几里以外的张家堡,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难不成这常太太和小鬼巷177号的案子还有什么瓜葛?说不定是歪打正着亦未可知。
“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欧阳平决定把常有财和常太太带到了公安局。
但常有财却提出了异议:“你们不是要找我老婆吗?让她和你们谈好了,我就不奉陪了。老婆,你跟他们去吧,没什么好怕的,我们都是守法公民。”他说完就准备向后转。
“对不起。现在,我们也想找你谈谈。”
常有财就像太阳底下晒了一天的黄瓜——软了
欧阳平在路上就想好,对这两个人先来个冷处理。所以,一路上欧阳平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到局里以后,欧阳平把常有财和常太太分作两处,先让两位同志照顾着,然后对李文化说:“走,我们先去解决肚子革命的问题。”
吃饭的时候,欧阳平就想好:“先找女人谈”。
在欧阳平的办公室,当欧阳平他们推门进去的时候,让两人没有想到的是:常太太突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有罪,我坦白,我交待。”
这是欧阳平始料不及的,欧阳平示意李文化把常太太扶起来,李文化搬过一张椅子,让常太太坐下。这个时候的常太太是秋千上面放箩筐——筛康:“我坦白,请求政府宽大。”常太太的语调里面有明显的颤音。文化大革命那会儿,被红卫兵找上门就已经够瞧的了,更何况是公安局的人呢。
欧阳平固有的思维方式被常太太的异常举动所打乱,他稍作调整,决定先来个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
“你说吧,只要你如实把情况说清楚,我们是会考虑的。”
“我该死,我不应该——不应该啊,全怪我太贪心啊。我不应该拿崔太太家的那个青花瓷瓶啊,你们不知道啊,自从拿了那个东西,我夜里面就睡不着觉了,这是报应啊。”
欧阳平和李文化互相对视了一下。李文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本指望打草惊蛇,不曾想意外得兔。
“常太太,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们说说清楚。”
“我说——我说,这件事在我心里已经憋了十年。十年前,我和王太太——她姓崔,叫崔金莲,我们是在唱京剧的时候认识的,她住在小鬼巷177号。经常喊我到她家去唱戏,她家那个院子很安静,没有人打扰。她家的长条几上放着几个花瓶,其中有一个花瓶非常好看,上面有七个小孩,胖乎乎的,很有趣,我回家后,就跟我们家有财说了,他很吃惊,说那可不是一般的东西,我们家有财懂这个。第二天,他就和我一起去拜访崔金莲。回来后,他跟我说,没错,那不是普通的花瓶,那是大请乾隆年制的青花瓷,上面是“吉祥如意图”。这可是他爷爷和父亲一辈子想见都见不着的名品,他家祖上是做古懂生意的。也就是从那一天起,我们俩就把魂丢在了小鬼巷177号。后来,崔金莲跟她丈夫关系不好……”
总算说到崔金莲的丈夫了。
“后来,她丈夫就隔三差四的出去喝酒,经常夜不归宿,有一天,我们总算等到一个机会了:崔金莲提出让我陪她睡觉,小鬼巷不是经常闹鬼吗?半夜里,我乘崔金莲睡着了,就壮着胆子爬起来,用外套裹了青花瓷瓶,开了院门,把瓶子交给等在院门外的有财,然后关上院门。都怪我一时糊涂,我就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同志,该说的我全说了。”
“后来呢,王家没有发现吗?”
“崔金莲当时并没有发现。第二天早上,她丈夫回来了,发现花瓶没有了,问花瓶到哪儿去了,金莲正憋着一肚子气,两个人吵了起来,还动了手。我上去想把两人劝开,结果被他丈夫好一顿抢白。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离开了她家。听金莲说,他丈夫报了案,公安局来了一个人,问了一些情况就走了。回家后,我就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
“后来呢?”欧阳平是想知道崔金莲丈夫的去向,至于那个青花瓷瓶,在那个动荡的年月,谁会和一个花瓶较上劲呢?欧阳平的家里面不就曾经把几幅古画当作废纸糊窗户了吗?母亲不是曾经用切菜刀将一套红木家具上的图案都砍掉了吗?文化大革命,那些古懂文物,能不给人招来祸事已是万幸,如果有谁因为收藏了这些东西而成了暴发户,那一定是在睡梦之中,除非是那些心怀叵测、明了就里、先知先觉的人。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到小鬼巷去过,小崔到我这儿来过几次。后来她搬走了。”
“搬到那里去了?”
“她搬家前一天到我家来,说她要搬走了。我问她为什么要搬走,她说,小鬼巷她一天都不想住了。这我知道:巷子里的人经常在后面指指点点的。”
“为什么?”
“她丈夫那个不行——就是房事不行。”
“他们有孩子吗?”
“有一个男孩。”
“她丈夫不是不行吗?”
“这……”
“没关系,你说。”
“这件事,她只跟我一个人说过。”
“你尽管说,我们会保密的。”
“这个男孩是她和以前那个相好生的,她丈夫一直蒙在鼓里,结婚以后,小崔和那个相好的一直藕断丝连。”
“接着说。”
“同志,我前面说到那儿了?”
“说到崔金莲和她丈夫离婚,她丈夫性功能有问题。”李文化提醒道。
“那个不行也就算了,凑乎着过呗,可是,他丈夫脾气不好,动不动就吵,还动手打人。实在过不下去了,她就和王一斋——对了,我想起来了,她丈夫叫王一斋——打了离婚。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家里没了男人,那小鬼巷偏偏不干净,左邻右舍又指指点点,所以搬走了。
这个情况和欧阳平他们刚开始的预期大相径庭,刘奶奶所说的王家男人突然不见了,在这里找到了答案。这说明崔金莲的丈夫和177号院子的井中案没有关系。这同时也意味着案件的线索就此中断。尽管如此,欧阳平觉得还是应该把眼前这摊事搞明白再说。
“常太太,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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