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户川乱步
龚志明、华桂萍译
猫属的舌头 蠢动于黑暗中 怪屋里的怪事
笼中 猫和鼠 两匹野兽
怪屋的妖火 江川兰子 假面时代
消失的卖花姑娘 黑暗剧场 飘花如雪
后台的妖怪 虎 恶魔的足迹
顶楼里的喘息 女佣人兰子 蒙面小姐
明智小五郎 名侦探的忧虑 奇怪的礼物
第二口棺材 人兽对人兽 铁管的迷宫
戏中有戏 黑丝 名犬夏洛克
都市密林 公园的怪异 盗豹人
虎男 熊 可怕的房客
你死我活 金嘴香烟 恐怖的猛兽团长
马戏团 美丽的半人半兽 太空中的嘲笑
猫属的舌头
神谷芳雄还只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公司职员。他逍遥自在,只是在父亲担任董事
的商事公司的调查科里当个科员,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所以难怪他忘了不了刚学会
的酒的味道和替他端上这酒的美人的勉力,不由得频繁出入那家离京桥不远、坐落在一
条小巷里的名叫阿佛洛狄忒的咖啡店。
但是,如果他选择了别的咖啡店,或是没有频繁地出人那家咖啡店以至和那儿的女
招待谈恋爱的话,肯定不必被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命运所捉弄了,因为他认识本
故事的主人公——怪物人豹,事实上是在阿佛洛狄忒咖啡店。
那是发生在某冬天的一个特别寒冷的深夜的事。神谷又坐在阿佛洛狄忒咖啡店的一
个角落里,一面一点一点地喝着威士忌酒,一面和女招待弘子面对面地交谈着。两人已
经毫无意思地交谈了三、四个小时了。
“今天好奇怪呀!才十一点,可不是除了我以外连一个顾客都没有吗?”
这家咖啡店平素就顾客很少,总觉得有点儿阴暗,但能叫人定得下心来,然而今晚
使人觉得像是坐在空房里似的,昏暗的电灯光也好,寂静无声的样子也好,不由得叫人
毛骨悚然起来。
“今天一定是个魔日吧,外面一定很冷。不过,这样的好,没有人来妨碍我们嘛!”
弘子突然张开端庄的嘴唇,露出神谷所喜欢的虎牙,撒娇似地笑道。
就在这时,门口那儿响起了男招待迎接客人的声音,一名男子咯蹬咯蹬地走了进来,
为避人眼目,在最角落里的棕调盆栽背后的包厢里坐了下来。
神谷在这男子走路期间看到了他的风度和容貌,他身穿墨黑的西装,身材极瘦,两
腿修长,那脸像土耳其人一样又紫又黑,双效瘦削,鼻梁高高的,大得令人吃惊的、让
人联想到什么动物般的双眼远比普通人逼近鼻梁,炯炯发光。年纪看上去三十岁光景。
神谷随后又和弘子甜言蜜语地交谈了一会儿,但就在这期间,棕榈叶后面的顾客也
总是挂在他的心上。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人。
弘子看上去也好像是同一种心情,她边谈边不停地打量着那个男人,终于忍耐不住
似地低声告诉神谷说:
“那个人真讨厌呀!从刚才起一直盯着我的脸。你瞧,从那树叶后面用那双大眼睛
凝视着我呢!真叫人恶心。”
若无其事地朝那方向一看,果真如此,棕桐树叶的缝隙间像萤火一样发着异样光芒
的目光逼人似地射向弘子,犹如猫盯着老鼠一般。
“他是第一次。”
“唉,是的。没有见过那种人。”
“没有礼貌的家伙!”
神谷故意大声地咂了咂舌头,瞪了对方一眼,于是,对方也察觉到了,朝神谷投来
尖锐的视线。
“他妈的,哪能输给你?”
他已经喝醉了,所以起了比赛瞪眼睛的念头,目不转睛地互相瞪了一会儿。瞪着瞪
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眼睛中的萤火渐渐强烈地闪烁起来,末了整个眼前闪现着
一片莫名其妙的妖光,不能不令人感到头昏眼花。无可言状的寒战顺着脖子来回爬着。
“别去介意那种家伙,你也不看那头为好。那家伙有点儿反常,不是正常的人呀。”
“唉。那就不看了。”
但不久终于发生了一件事,使他们再也不能装做毫不关心了。
“喂,阿弘,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呀!”
一直陪着怪客的女招待满面通红,醉醺醺地走近两人的桌旁,悄悄说道。
“他呀,要你无论如何去一下。”
“讨厌,那样没有礼貌!我不是在陪芳雄吗?”
“唉。这我知道,所以我回绝了他,说我们轮的班不同,可他不听呀,已经醉了,
说不定会胡来的呀!你露一下面好吗?一会儿就行。”
听着听着,神谷怒上心头。
“跟他说不行!哪有抢走人家正在说话的伴儿的!要是再唠唠叨叨,我替你去!”
于是女招待回去了一下,但马上返了回来。
“他说,那我想见见那位客人。差一点儿要跑到这边来,我好不容易制住了他。阿
弘,我是你的后辈,所以……”
女招待哭丧着脸说道。
“好!那我替你去。”
神谷站起身来,两名女子抓住他说:“哎呀,不行呀!”神谷拨开她俩的手,毫无
顾忌地走进了棕榈背后的包厢里。
“听说你找我有事。”
因为喝醉了酒,逼问的口气多少有点儿挑衅。
男子将酒杯和威士忌酒瓶都弄倒在桌子上,露出可怕的目光,把碟子里的牛排剁得
乱七八糟的,但一听到神谷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嘻嘻一笑。
“唉,是有事。更确切地说,是求你。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孩,能让我见见她吗?”
说得出乎意料的诚实,神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男子又说道:
“请让我见见她,要不我也许会丧失自制力的。别让我生气。你看,我的嘴,我的
嘴。”
只见他咬着牙,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忍着愤怒,并且直盯盯地凝视着这边的
眼睛渐渐睁大,又开始燃起异样的磷光。
“不过,那怎么行呢!她是我的恋人,你怎么能抢去呢!”
神谷虚张声势地说道。
“不行吗?不行吗?”
男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唉,不好办。”
“啊!请你救救我。我快要失去自制力了。如果失去了自制力…·”
他一边令人不快地咬响着牙齿,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握起拳头,突然朝桌
子接去。就在他一次又一次揍的过程中,手指的关节破了,开始流出血来,进而又残忍
地在那滴在桌上的鲜血上面不停地接着。
他在同他自己的心作着斗争。又是咬牙又是弄伤手指,企图抑制一种凶暴的冲动。
然而,即便如此仍动辄涌上来的野兽般的愤怒,使他全身直打哆嗦,双手的五根手指欲
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丑陋地弯曲过来。眼睛燃起更蓝的光芒,牙齿咯吱咯吱直响。
看着看着,神谷再也不能虚张声势了,酒也完全醒了,连心底都冷遍了一般的一种
莫名其妙的恐怖使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
“阿弘,到这儿来一下。”
神谷不由得喊了起来。
“什么呀?”
弘子的声音就在身后答道。她自暴自弃似的一头倒进包厢,在男子身旁坐了下来。
“啊,你、你就叫阿弘吗?”
男子的表情突然变了,他抱着弘子的肩膀,笑嘻嘻地犹如道歉似地搭话说。
“我呀,叫恩田,是想送你一件东西,能接受吗?”
他一面不好意思地偷偷看着站在面前注视着的神谷,一面低声说道。那大嘴巴吧哒
吧哒响着。对!这个叫恩田的怪人嘴真大!如果狠狠张开,怀疑它会裂到耳边,整个那
张瘦骨鳞峋的脸可能会变为嘴巴。
恩田从自己的手指上取下形状奇怪的戒指,硬是抓住欲辞退的弘子的手,戴到了她
的手指上。
“这是初次见到美丽的阿弘的纪念品,请你珍惜它。”
他在戴戒指的时候,顺便紧紧握住弘子的手,以沾沾自喜的任性的口吻说道。
神谷火上心头,但一想起恩田方才的一副凶相,便害怕得没有敢出手。他只有把它
看作是狂人的一副痴态,不去理睬。
狂人拿起倒着的威士忌酒瓶,把淌剩的酒倒进杯子,随即喊道:
“祝阿弘健康!”
他一口气喝光了酒,舔了一遍长长的舌头。那是一枚长得出奇的鲜红鲜红的舌头。
但他的舌头不只是长,不只是红,它真正的可怕在过了一会儿他把牛排送到嘴里去的时
候就清楚了。
那绝非醉了的神谷的幻觉,阿弘和另一名女招待也察觉到了,过后脸色苍白地交谈
过。
恩田用叉子插进一片吧哒吧哒地滴着红红鲜血的厚乎乎的牛肉,旋即张大嘴巴,不
停地动着鲜红的舌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它。当时,敏捷地动着的舌头的表面,在电灯光
照射下清晰可见。
啊,那是人的舌头吗?!鲜红鲜红的肉的表面,整个都是有着针一般的肉刺。每动
一下舌头,这些肉刺就像被风刮的草丛,嘎地翻起一阵细浪,倒竖起来。绝非人类的舌
头!是猫科类的舌头!神谷养过猫,十分清楚这种舌头的厉害。这是凶暴的肉食兽的舌
头,猫或是虎,要不就是豹的舌头。
巨大的两眼中燃烧的萤光也好,发黑的瘦骨嶙峋的脸也好,鲜红的猫舌也好,轻巧
的身体也好,都像是一条黑豹!对,看着这男子,不能不让人历历在目地联想起栖息在
热带丛林中的那孤独而凶暴的野兽。
我究竟神志清楚吗?会不会是这怪物迷惑我醉眼的幻影呢?还是我现在正被恶梦露
住了?神谷连看着都害怕起来,他想转移视线,但越是转移,反而越像是被一条无形的
线拽回来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凝视起对方野兽一般的嘴边来。
蠢动于黑暗中
只因想保护恋人,神谷忍着恐惧在同一个包厢里与怪物面对面坐着,这段时间他感
到不知有多长啊!但是,恩田虽然时不时地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但没有做出什么凶暴的
举动,而是一面出神地看着弘子的脸,一面又是喝又是吃的,一直到深夜一点左右。一
听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便恋恋不舍地反复跟弘子说了几声“再见”,出乎意料地老
老实实地走了。神谷松了一口气,安慰了一番脸色苍白的弘子后,晚一脚离开了咖啡店。
在完全没有行人的夜深的小巷子里,冰一般的黑风发出悲哀的声响呼啸着。神谷突
然觉得寂寞起来,仿佛自已被抛到了沙漠中似的,他按着帽子,为了叫出租汽车,朝附
近大街上走去,但转过大街的拐角,却突然看到刚才的思田站在大街的青白色的路灯下。
在咖啡店里因为读揉成了团夹在胁下,所以并不知道,但现在一看,他在西装外面
披着不相称的黑色长披风,活像一只巨大的夜晚的怪鸟站在那里。每刮过一阵风,那披
风的下摆便像蝙蝠的翅膀似的随风飘扬。
神谷越怕越是想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西洋古老故事中出现的魔术师
般的思田的身影,看着看着,恩田突然面向黑风,一面发出奇怪的叫声,一面开始像磨
人的孩子一样跺起脚来。并不是一般的熬过寒冷,而是兴奋得快要疯了似的。一定是在
籍此掩饰无可奈何的冲动。
神谷被怪人用一种奇怪的引力一般的东西吸引着,他已经无法抑制想一直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