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母亲卖菜合,这是陈广感到最煎熬的时刻:他担心遇到自己的同学。
每一个生长在贫苦家庭里的孩子都能体会到他的那一点点虚荣,他养成了自卑和内向的性格,沉默寡言,很少有开心的时刻。这个在街头坐立不安的孩子永远记得母亲说的一句话:小广啊,以后你考上大学,就不用跟着卖菜合子啦。这成为他发愤图强的原始动力,他想要摆脱这种生活的窘境,后来,他考上了一所传媒大学。
姐姐远嫁他乡,一个很远很远的边境小城,姐姐和姐夫在那城市的另一个街头卖菜合。
穷二代延续贫穷,富二代延续财富,官二代延续权力。
陈广看见炒鸡蛋,有时会想起姐姐。小时候,那寒酸而贫穷的童年,连鸡蛋都吃不起。他家院里的榆树上有个蜂窝,榆树下有个鸡窝。他和姐姐每天都去看鸡下没下蛋,姐姐懂事,炒了一盘鸡蛋要给母亲留出半盘,剩下的都是给弟弟吃,陈广狼吞虎咽几下就吃光了。
姐姐馋的咽口水,拿起馒头狠狠的咬一口,再吃一口大葱,呛的眼泪流了出来。
姐弟情深,但有时也会打架,互相揪住对方的头发。
姐姐说:松开手。
弟弟说:就不松。
姐姐说:你别找骂。
弟弟恶狠狠地骂道:我×你妈。
姐姐瞪着眼睛说道:随便。
母亲笑着上前把两个孩子拉开。那时,父亲还没死,父亲爱喝酒,日久天长,酒瓶子积攒了很多,姐弟俩每过一段时间就用编织袋抬着酒瓶子去废品站卖掉,姐姐的钱不舍得花,攒到一个罐头瓶子里,陈广的钱都用到了买书上。
后来,父亲死了,母亲含辛茹苦拉扯两个孩子长大。
有一天,母亲对姐姐说:妮子啊,你也不小了,该嫁人了,别考大学了啊你。
姐姐说:妈,我还小,我想上大学。
母亲愁眉苦脸的说:两个孩子,我供不起啊,你定亲的彩礼钱,正好交小广的学费。
姐姐说:我……我的命咋这么苦呢。
弟弟考上大学那天,姐弟俩一起去城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卖菜合的妈妈。他们一路跑着,兴奋的跑出村子,村边的蔷薇花都已经伸展到了池塘里,铺在水面上,他们跑过乡间的柏油路,路两边的蔷薇也蔓延到了路中间,被过往车辆碾的稀烂,他们一直跑到城墙根下。其实,城墙根已经不在了,只是他们依然这么称呼。这些年来,城市逐渐扩大,倒塌的墙加固另一些房子的墙,一些新的秩序也建立了起来。
母亲的摊子被城管掀翻,油锅被城管用砖头砸了个大窟窿,滚烫的油正好溅到嘴里和脸上,舌头烫起一个鸡蛋大的水泡,半边脸被烫的皮开肉绽。
地上一片狼藉,母亲在那一片狼藉中痛得满地打滚,姐姐嚎啕大哭起来。
城管扬长而去,他们没有看到一个沉默的少年眼神中露出的仇恨和怒火。
母亲被送进医院,饮食难尽,卧在病床上半年才恢复健康。在村委会的调解下,城管赔偿了一些钱。出院后,母亲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因为面部毁容索性连家门也不出,整天抑郁寡欢,一年后脑中风与世长辞。姐姐说,母亲是气死的,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在城墙根下卖菜合卖了二十年,为什么就不让卖了。
市容整洁难道比老百姓的谋生权利更重要吗?
大学毕业之后,陈广进入一家报社实习。同事王文涛是一个很有经验的记者,平时酷爱跆拳道。王文涛鼓励他一起练习,陈广很有学武天赋,弹跳能力惊人,大学里曾获得跳高比赛冠军,几个月下来,陈广就能做出一些高难度的跆拳道动作,例如:踩空翻和天刀蝴蝶腿。
王文涛:我学跆拳道的目的是防身,我可不懂得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陈广:做记者很危险吗?
王文涛:做记者并不危险,但是做一个有良心的记者很危险,有时会挨打,还会被抓。
陈广:良知,不是一个记者起码具备的道德吗?
王文涛:什么道德,你得先保得住自己的工作吧,有些事情不能写不能报道。
陈广:都有哪些呢,我刚入这行,需要学的地方很多,你教教我吧。
王文涛:国外,一件灾难新闻可以在十分钟内传播全球,而我们,有些事情,可以在十分钟之内令所有新闻媒体一律闭嘴。
陈广:能不能具体点。
王文涛神神秘秘的说了一个数字,还有一个人名以及一个四字的文件名。他告诉陈广,这些是禁区,绝对不能碰。
陈广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陈广做了三个月的编辑工作,报社领导决定让他做新闻采访。王文涛开着一辆旧吉普车带他外出采编新闻,他的第一篇报道就是城管掌掴卖红薯老翁事件。这个报道迅速引起了轰动,互联网以及国内外新闻媒体都加以转载,一时间成为时事焦点,有关部门担心形成负面影响,下令各媒体禁止扩大此事,然而陈广迎风而上,当他把《卖炭翁》改写成《卖薯翁》准备刊发在报纸上的时候,报社领导果断的对他作出了停职的处理。
陈广的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成人,省吃俭用送他走进大学校门,母亲教育他做一个说真话的人,然而他却因为说真话被报社领导停职,他如何再去相信这个世界还存在正义和真理?
他开着王文涛平时做采编的一辆破吉普车回到家,家中房门紧闭,父母离世,姐姐远嫁他乡,推门而入,旧日回忆涌上心头,一种凄凉的感觉弥漫心间。
当心中的理想大厦轰然倒塌,他在尘埃之中站起来。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报纸电视上的文字是如此的骄揉造作,那些歌功颂德的报道是多么的恶心,那些充斥着的谎言,他要写一辈子的违心之话吗?
他想揭下别人的面具,最终自己揭下了面具。
第二天,他扶着岸边的一棵树,心情平静的如同树边的池塘。
那一刻,他想到了杀人。
他在一家出售消防器材的商店买了一把消防斧和一把救生刀,在一家CS模型商店购买了头套、鞋子,手套等作案工具。
记者都有着跟踪和侦查能力,他将车停在暗处,看见城管副队长醉醺醺的走出饭店,他开车跟上,副队长在路边撒尿时,他停下车,和副队长寒暄了几句,声称要送他一程。副队长认出这个记者采访过他,所以打着饱嗝上了车。喝醉的队长在车上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黑暗的房子里,脖子里还带着一条结实的狗链。
副队长的酒醒了一半,大喊大叫,使劲挣脱,狗链牢牢地套着脖子,上面还挂着把铜锁,另一端锁在一个旧车床上。
黑暗中,一个人手拿消防斧向他走过来。
副队长大惊,喊道,这是在哪,你是干啥的?
陈广冷冷的问道:畜生的特点是什么?
副队长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斧子,惊恐的说:我不知道。
陈广:没有人性,畜生的特点就是没有人性。
陈广拉亮灯,他要让副队长看清楚自己。
陈广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副队长摇头说道:你肯定是认错人了,我没见过你,咱俩无仇无怨。
陈广说:我是一个被你打过的母亲的孩子,现在我长大了,我永远都记得你的脸。
副队长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他突然跪地求饶,拿出钱包并且在银行卡上写下密码,只求陈广饶他一命。
陈广说道:你觉得小商小贩没有尊严,可以将他们践踏在泥浆里,事实上他们一直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一直低到卑微的地上,就这样生活,就这样生存。他们卑躬屈膝,可怜兮兮的笑,在寒风的街头冻得发抖,在太阳底下汗如雨下,只为给一家人挣口饭吃,只是为了活下去。你听到外面刮着的风了吗,你听过穿梭在树林间的风吗,那些怒吼的风,那些带来暴雨的风,那些在大地上像狮子一样激怒的风,闭上眼睛,仔细听吧,你这个聋子!那些平时在你们眼里微不足道的小草,那些屁民,我要替他们,我要替那个卖红薯的老人,我要替我去世的母亲,杀了你,你这个畜生!
警方事后勘察了陈广的家,地面的血迹虽然被清洗过,但通过技术手段可以确定这里是第一凶杀现场。
篱笆前放着几个麻袋,里面装着蔷薇花瓣。每到晚秋时节,漫山遍野的野蔷薇花儿凋谢了,地面殷红如血,村民们踩着厚厚地深陷到脚脖子的蔷薇花瓣,浓郁的花香有时会使人弯下腰呕吐。美丽的蔷薇花成了垃圾,乡下人把村前屋后的花瓣堆起来,装进麻袋,像垃圾一样扔掉。
陈广的抛尸过程以及后面两起凶杀案和特案组分析的差不多,此案尘埃落定。
蔷薇杀手落网,虽然案件告破,但还有一个谜团未解。
陈广丢失的那个录音笔始终没有找到,他在审讯中称录音笔里有一些工作上的采访资料,但是特案组无人相信,他们认为那录音笔里应该隐藏着什么重要秘密。
焦书记履行承诺,向举报有功的那个花店女孩颁发了赏金三十万元,此外,建设局领导和市政管理处也给予了卖花女孩两万元奖励。
特案组离开的时候,布丁和焦书记开车送他们去机场,在车上,他们谈论起这个案子。
布丁:蔷薇杀手,也没三头六臂啊,咱们特案组也没派上用场,他就落网了。
焦书记:小布丁,你好好干,以后梁教授肯定会重用你。
布丁说:我什么时候成为正式的特案组警员?
梁教授转移话题:这个凶手落网是一种意外。
画龙:陈广什么时候宣判?
苏眉:已经移交给法院审理了,宣判后就是执行死刑。
包斩:其实,我觉得,他更像是主动投案自首。
梁教授:小包,人已经被抓住了,还说这些干嘛。
包斩闭上了嘴,车上几个人百无聊赖,布丁打开了收音机,播放的是一个点歌祝福的节目:
人事局王局长您好,在您六十岁生日之际,您的大女儿市财务局主任王晓英,大女婿市交通局副局长李阁奎,二女儿计生局处长王晓霞,二女婿市中心医院副院长郭亮,小儿子工商局质检科科长王晓飞,儿媳妇市妇联主任张宁,还有您唯一的小孙子市实验小学副班长王小帅为您点播一首歌,祝您生日快乐,下面请听点播歌曲:《好大一棵树》……
三个月后,布丁给特案组打电话说,那支录音笔找到了。
陈广被执行死刑的前一夜,他又主动交代了一件事。因为执行命令已下,所以交代什么也不可能争取宽大处理。他在临死之前,告诉了警方一个地址,布丁带着一队警察去后发现那是一片野地,地上散落着很多干枯的蔷薇花瓣,花瓣下面埋着一个密封的铁盒,里面放着一支录音笔。
梁教授问道:录音笔里音频内容是什么?
布丁:录音中提到了一个女孩,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这些话给她听。
音频内容如下:
你可能忘了,几年前,我母亲烫伤了,倒在街头,你骑着一辆满载鲜花的三轮车正好路过,你把所有的花儿都扔在地上,用三轮车把我母亲送到医院,当时我和姐姐只忙着照顾母亲,甚至没有来得及和你说声谢谢。
大学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