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载,前两样不成问题,可是这后一样,我易名改姓二十年,师兄是怎么找着我的呢?”
他摇摇头,吁了一口气:“还好,我最后才想到,不久之前我曾在一个人身上用过种魂术。大概那个人是遇到了师兄,才暴露了我的位置。那么,我只要追着他的足迹,也就能找到师兄了。”他最后凛然望向老道,“那个被我种了亡魂的杜铭,我派他去找的是宝物守生正。那东西现在在你这儿?师兄敢向我挑战的自信,和它有关么?”
叶添微微一笑:“你说呢?”
四
这个时候,杜铭和蔡紫冠正骑着马,踏着月色往生人冢谷疾驰而来。蔡紫冠背背蛇矛。杜铭一直追着他问问题:
“你为什么要烧掉那幅画?”
“因为我不喜欢乔娘以后再嫁人的时候,老想着她的亡夫。”
“你怎么知道乔娘就一定会再嫁人?我看她对你挺有兴趣的。”
“管他谁呢,反正乔娘以后得和活人过日子。”
“你就为了这么个理由,烧了那幅奇画?你真当我是傻子?”
“没人把你当傻子。”
“你别糊弄我!你费尽辛苦盗来守生正,结果用在了我身上;你冒着生命危险去帮乔嫂,结果你向她隐瞒了那幅画!其实你做这些都是有目的的对不对?我知道了,从一开始你就是冲着那幅画去的!盗守生正的真正用意其实是为了能让我来帮你……”
“……该死的你算老几呀?”
“这幅画里到底有什么?为什么你看了一眼就烧了它?你已经发现了什么?你已经确认了什么?你已经记住了什么?你向我隐瞒了什么?”
……
昨天在赤龙峡,他们帮着乔娘安顿了她遇害丈夫的尸骸,然后告辞,返回叶天师的隐居之处。蔡紫冠的心里,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叶天师的行为本来就略显古怪,而当蔡紫冠抓住蛇矛的时候,一阵骤然袭来的心神不宁,却令他归心似箭:双蛇化矛这样的异事,总像是什么大难临头的征兆。
因此,他甚至连那黑狗都顾不上管了。
蔡紫冠铁青着脸,催马赶路,杜铭锲而不舍地追着他探寻阴谋的终极答案。一路上吵吵闹闹,终于来到了生人冢谷。
“疾如风,徐如林,掠夺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那老道自然正是叶天师,“当初师父以《孙子兵法》军争第七的这一句为咱们师兄弟六人传功授法,也决定了咱们的运数。你最聪明,学东西最快,占了‘疾如风’三个字,一往无前,凡事少有留恋。因此当小师妹决意要嫁给大师兄的时候,你才会干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
“对了!我没你那么窝囊!”提起往事,雪飞鸿也再不能平静,“你也喜欢小师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徐如林’,你什么事都不着急,本来就像个王八。可是我可不行,我对小师妹的心意,谁都不能抹杀!我不能得到她,那就谁都别想得到!”
“你喜欢她,便该让她高兴、让她快乐。小师妹嫁给大师兄,全是她自己的选择,并非师父师母的强逼,你何苦欺世灭祖,一夜之间血洗广来峰?”
“广来峰上没有一个好人!我喜欢小师妹众人皆知,可是她要嫁人,谁也不来阻挡。单凭这一点,师父、师母、你们所有人就都该死!”雪飞鸿阴森森地望向叶添,“当初没杀得了你,二十年来我总觉得余恨未了,今天正好完成我该完成的事。”
“二十年前你杀不了我,二十年后你还是杀不了我。”叶添平静地说,“广来峰六将,各有所长,除了二师兄,谁也不能说必胜其他任何两个人的联手。当日你能一举得手,只不过是大家不提防你,给你逐个击破。等到反应过来,便只剩一个我、一个重伤的天雷小六,也能将你击伤。今天你三魂七魄只余其四,还能有什么作为?”
“我以天宁咒镇体,七十二个时辰之内,动转自如!”雪飞鸿转着手中镜子,“倒是如果师兄再没有杀手锏的话,只怕活不过天亮了。”
“我有。”叶添微笑道,“你以为我跟你叙旧是为了什么?我就是怕你忘了那个人,先提醒提醒你罢了。”
“……谁?”
在叶添的背后有人冷冷说道:“我。”这个人从阴影里转出来,原来他是坐在轮椅上的。这个人拥有魁伟的身材,便是坐着也有常人肩头的高度。他穿一身黑色的袍服,额上嵌了一块幽蓝的宝石——正是能防腐镇魂的奇宝守生正。
守生正下,那人的脸色一片惨白,一道伤痕劈脸划过,狰狞可怕。
雪飞鸿只觉得透体冰凉,叫道:“大……大师兄?”
这人正是当日受他风刀霜剑一击毙命的新郎官,专修“不动如山”法门的师门大弟子。
叶添大笑道:“当日你仓促出手,虽然偷袭成功,但风刀霜剑的威力也打了折扣,因此师兄并未当即毙命。到后来你杀了雷小六逃下山去,我就用‘烂柯术’延缓了师兄咽气的时间,一拖二十年,终于得着守生正,让大师兄起死回生。风郎君,你还不跪下领死么?”
雪飞鸿面容抽搐,叫道:“你去做梦!”左手铜镜举起,照定轮椅中人,喝道,“疾!”
只见金光散处,大师兄身上的衣服迅速风化,身下轮椅“喀吧喀吧”作响,漆脱钉落,忽然“喀啦”一声,散成了碎片。
在方才那一瞬间,大师兄身边的时间已过了几十年一般,衣裳、轮椅都遭岁月侵剥,风蚀腐坏。可是那大师兄却不慌不忙,身子才一沉,他脚下的土地突然就涌了起来,一柱泥土准确地耸立起来,垫在他的臀下,如同座椅。与此同时,泥土便像活了一般,薄薄的一层,爬上他的脚踝,漫过他身体,给他周身罩了一层土铠。
这正是不动如山的“成山大法”!
雪飞鸿“沧海桑田”之术,本就是加快镂花镜所照之物的变化速度。寻常人吃他这么一照,一瞬间便可能变成垂垂老朽。岂料大师兄有守生正护体,身子永葆原样,自然便破了他的法术。
紧接着大师兄将手一挥,雪飞鸿脚下一软,身下原本坚实的土地已变成软软的泥淖。大师兄法力未失,他再也难有胜机,不由绝望,长啸一声正要拔地而起。那边叶添伸手点指,小路两边的花草一起长大,枝蔓翻卷,缠住雪飞鸿的脚只一拉,雪飞鸿大叫一声,从空中跌落,被泥淖吸住,咕嘟嘟地沉入地下。
五
蔡紫冠扬鞭进了生人冢谷,前边已可见茅屋前昏黄的灯笼。后边杜铭叫道:“这么晚了,你急着回来干什么?你要向叶天师汇报什么?你和他到底在预谋什么?”
蔡紫冠已懒得理他,来到屋前,忽见在房门前十几步处,有一人白袍肮脏,长发纠结,直挺挺地站着,脚下一条黑狗,绕来绕去地乱嗅。黑狗自然就是前两天斗大蛇时临阵脱逃的太平,这陌生人又是谁?来得蹊跷。
蔡紫冠一边警觉地望着这人,一边向屋里叫道:“叶老?叶老?”屋中全没灯火,也没人回应他。
蔡紫冠加上了小心,反手拔出身后赤火金风蛇骨矛,指点雪飞鸿道:“你是什么人?”
只见雪飞鸿乱发之下,一双眼定定地望向檐上的灯笼,脸上表情瞬息万变,带得他左颊上的山水一片云蒸霞蔚。
蔡紫冠看他的脸上画像,一时只觉后心发冷。知道这人已被叶天师的法术困住,勉强放下心来,回头招呼杜铭,道:“你……”
却见杜铭脸色大变,滚鞍落马,跪倒在地,叫道:“军师!军师恕罪,末将无能,祈请军师从轻发落!”
蔡紫冠吓了一跳,问道:“你干什么?”
杜铭仍是磕头,发抖道:“你走远些!这位便是镇国将军帐前军师,天机雪飞鸿大人。”
蔡紫冠也是一愣,不明白这人怎么会来到生人冢谷,难道是讨伐杜铭办事不力之责么?拿不着守生正有这么大的罪过?那他又怎么会这般狼狈?他与叶天师交手了?
蔡紫冠当下跳下马来,拉起杜铭道:“你别那么紧张,他现在看不见你。他中了叶天师的法术了。”一把托住扑上来亲热的黑狗的下巴,蜷指弹了个脑崩,骂道,“胆小鬼,你倒认识路。”回头对杜铭道,“我回去看看叶天师在干什么,你在这看着这个什么什么军师,别乱动他。”说着话,他来到屋前推门进去,黑狗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茅屋之中并没人,屋中摆设整齐,蔡紫冠叫了两声,黑狗冲着屋子正中的桌子大叫。蔡紫冠走过来,将桌子搬开,桌下有暗门,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下面是一间密室,入口处荧荧透出烛光,竟是极亮。
蔡紫冠缩身跳下,叫道:“叶天师……”忽见满室通明,笑道,“怎么了?不想过了?点这么多蜡烛?”
却见密室当中,叶天师满头大汗,双目紧闭,手中法诀层出不穷。面前两排蜡烛,一排大的都没点着,一排小的亮了六根。
蔡紫冠一愣,道:“拘魂?”虽然早就听叶天师说过这种法术,可是还真没见他使过。
叶天师这时哪里还能感知外务,仍是继续作法。蔡紫冠也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站在一旁。可是突然间,叶天师身子一震,张口吐出一道血箭,抬头看见蔡紫冠,惊道:“你回来了?”叹道,“也是天意。”叫道,“快逃!”
与此同时,屋外有人大笑道:“林呆,你的南柯术被我破了!”
且说屋外杜铭,眼看蔡紫冠进到屋中,留下他一个人面对雪飞鸿,不觉越想越怕。原本在军中时,雪飞鸿就以喜怒无常闻名,高兴时吟风弄月感时伤怀,不高兴时,杀百人千人也如拈草芥。上一次不动声色地在自己身上施下那般毒咒,几乎让他死一个苦不堪言,这时让他与这魔头相对,可让杜铭如何不如芒在背?
只见雪飞鸿站在那里木雕泥塑一般,只有脸上活泼,时而狰狞时而惶恐,时而和悦时而乖张。杜铭越想他醒来看到自己时的情景,越是害怕。他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就够死一回的了,再加上看到军师这狼狈的样子,他杜铭还有个活么?
只听草丛里鸣虫响亮,杜铭越想越是绝望,忽然间心生毒计,暗想:“与其他杀我,何不我杀他。反正他现在无知无觉,我何不一刀砍下他的脑袋,也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他一个阵前杀人无数的将军,早已把人命视如无物。既然主意打定,也就再不迟疑,他拔出自己的辟易刀来,这刀虽然有了崩口,可仍是当世名刀,锋芒带快,抡圆了照定雪飞鸿的脖子就是一刀。
这一刀势如雷霆,满拟将雪飞鸿来个一刀两断身首异处,岂料刀入雪飞鸿颈上油皮半分,忽然间雪飞鸿一拧脖子,整个人平移三尺,他的动作得有多么快啊,竟然远快过了杜铭的杀人刀,让那刀又从他颈上脱出。
几乎便在同时,杜铭只觉得腰间一痛,已被雪飞鸿一脚踢得平平飞起,撞碎了茅屋的门飞进屋中,七荤八素中只听雪飞鸿大笑道:“林呆,你的南柯术破了!”
对于雪飞鸿来说,这个经历却是这样的:
他深陷地下,动弹不得。那边叶添的拘魂术又老是不歇气地攻来。他的手足无从动弹,想要在自己身上写咒也写不了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拘魂咒如同一把银钩,撕扯自己的恶魄。那恶魄挣扎咆哮,在他体内奔突,就像一只笼中待宰的猛兽,知道被牵出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