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把银钩,撕扯自己的恶魄。那恶魄挣扎咆哮,在他体内奔突,就像一只笼中待宰的猛兽,知道被牵出去就是个死,反而据险不出一般。
正在纠缠挣扎之际,雪飞鸿忽然间只觉颈上一凉,沉闷压抑的泥土突然间裂开了一条缝隙,原本怎么挣也动不了的身子,忽然急速地向地上升起——那是杜铭的辟易刀已经压在他颈侧上。
急速?
他猛然惊觉这件事有点不对。不对的地方就在于他刚才的落败。太快了!太简单了!大师兄和林呆联手,自己就算不是对手,也该撑过几十回合,怎么会两三招就被打入地下?回想刚才的战斗,仿佛是自己才一想到赢不了,就马上被捉住了。
这个时候,辟易刀刀刃已经划开了他的皮肤。
还有那只黑狗。他施展急急风的身法冲进山谷,虽然不是全速奔跑,但是也要比一只狗跑得快得多。两里地,足够他把那狗子甩下一里地了。可是怎么刚才他才变小,那狗就到了他的身后?
这个时候,辟易刀的刀刃已经开始触到他的血肉。
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刚才那个阵式绝不是只把他缩小那么简单。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只要朝回走,就能脱困。要知道那个阵式甚至完全没有攻击力,那只临时出现的狗带来的全部威胁,都算是个意外。叶添不可能让他这么容易破阵的!那么也许,他还陷在那个阵里?
这个时候,辟易刀的刀刃已经入肉半分。
雪飞鸿突然清醒过来。他还在阵式里!
他的颈部受到了攻击!眼看就要致命,但是他已经能动了——他的急急风的身法一直没有解开,这个时候又自然运转开来,生死一线之际,他只顺着刀刃入肉的方向一闪,已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刀。
与此同时,雪飞鸿眼前一亮,已真正从阵式中脱困。还没看清眼前持刀伤己之人是谁,抬脚便将他踢进屋中。再略一思索已明白了前后因果:原来那灯笼所照之处,根本不是让他变小,而是让他以为自己会变小,因此而止步。那不是缩身术,而是另一门法术:南柯术。
“游侠淳于棼与友豪饮槐下。醉,入大槐安国,招为驸马,又拜为南柯郡太守。守郡二十载,宠辱几变。复还故里,矍然梦觉。友人尚在,斜阳犹未西落。二十载不过弹指酣梦。”
这法术施展开来了无痕迹,全凭受术者自己补充。雪飞鸿虽是生性凉薄,对当日自毁师门之事不由也有些不安,竟然因此就陷了进去。幸好有那不知所以的一刀,以外物干扰唤醒他的元神,才能一举脱困。
想到这里,雪飞鸿不禁又一阵大笑道:“林呆,你的南柯术破了!”
六
与此同时,身处地下的叶天师推开蔡紫冠的手,压低声音叫道:“快逃,外边的这个人,我已经制不住他了。”
“这人什么来头?我帮你!”
“我支开你,本来就是不想连累你——你不是他的对手!”
“未必!”蔡紫冠一侧身,亮出背着的蛇矛,“刚得了个厉害家伙,拿他祭祭刀。”
“嗵”的一声,叶天师猛地向后一退,撞上了密室墙壁,张口结舌,道:“二……火二?”
“什么‘活儿’?”
叶天师没理他的话,定定地看着他的蛇矛,忽然轻轻向后一倒,靠在墙上笑起来:“算了,算了,赶你不走,骗你偏留……这也是命吧。”
他从怀中掏出两册书来,塞到蔡紫冠手里,说道:“我一个苟活之人,本来不能随意将师门术法传人,因此只引导了你的土遁术。可是如今看来,咱们这缘分是逃不了了。这里两本秘籍,一本是我的《徐如林》,一本是我大师兄的《不动如山》,若找不到有缘人,你就把它们练了!”
“干吗突然这么大方?”蔡紫冠脸上笑着,心却沉了下去。
“外边这个人,”叶天师道,“本领远在我之上,你留在此地是白白送死,赶快带了太平和那杜铭土遁出谷逃命去吧!”
“那你呢?”
叶天师咬牙笑道:“我虽制不住他,但至少还可以杀了他!”
蔡紫冠手一抖,道:“你……你想和他同归于尽?”
“有一个人,我等了他二十年了。”叶天师笑道,“今天之前他来,我怕我没有准备好……今天之后他来,我怕我再也没有勇气做了!”
“他就是你的那位死敌?”蔡紫冠想起叶天师此前的只言片语,颤声道,“你……他不是死了么?”
“二十年,他没有死,我也没有死。”叶天师起身将道袍拉平,道,“我不能放过他,他也不会再让我逃走!生人冢谷,就是我们了断的地方。”
雪飞鸿从地上抓起一把石子,走笔如飞,在上边写了咒。往上一抛,石子被咒符催动“嗖嗖嗖”飞上夜空不见了。
然后过了一会儿,天空中传来如雷的呼啸,落下来的石子快得几乎看不清,叶天师的茅屋稍稍一震,整个被高速的石雨砸塌了。烟尘中叶天师挺桃木剑跃出,叫道:“风郎君!今天有你没我!”
雪飞鸿笑道:“好!就有我没你!”
他将笔倒过来往镜子上一插,那镜子竟似是一盆面,便将那笔吸进去立住了。雪飞鸿双手持镜,以笔尖对着叶天师,喝道:“疾!”
“哧”的一声,霞光万道自铜镜中喷薄而出。每一道光中,都有朱砂笔一支,有的细如筷子,有的大如房椽,笔尖如枪头寒光闪烁,铺天盖地如闪电穿梭天地。叶天师迎面碰上,以剑一指,喝道:“止!”
他的法术却是必须久经准备的,这样仓促出手,威力哪顶得上雪飞鸿?那万千快笔只在他眼前缓得一缓,已有上百支没入他的身体。
“啪”的一声,叶天师扑倒在地上,身上朱砂笔慢慢消失。雪飞鸿走过前来,伸足一挑,将他翻成仰面朝天:“师兄,你还是不行啊。”
叶天师倒在地上,刚才如同万箭攒身,现在居然尚有一丝气。
“你怎么这么糊涂,老老实实在这隐居等死多好,何必来招惹我?看,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回活不了了吧?”
“我……我早该死了……”叶天师喘息道,“广来法门浩……浩劫之日……我就该死了。这么多年来,我建造此生人……生人亡冢谷,就是……等着有一天能杀死你……”他居然还能笑道,“你……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以……以‘冢’为名?”
“因为你觉得你是个死人了。”
茅屋的废墟里有六个融融光球升起,正是此前雪飞鸿被拘走的六魄。雪飞鸿大喜,招袖收魂,也不顾地下似有什么人以土遁法逃走了。叶添功力已散,瘫在地上,周身骨骼喀吧吧碎响。
仿佛有风从空中吹向地面。在不远处吃草的两只兔子突然间立起耳朵,惊慌地翕动瓣唇,它们想跑,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它们的动作离奇地慢了下来。
那座大山砸下来。因为它太大了,看起来竟然像是慢慢地、缓缓地沉入地下。夜空中,有一大片灰色的烟尘从生人冢谷升腾上来。
叶添望向天空,身体里的声音让他想起了过去。
那个时候,老六击鼓,老四高歌,老大抚琴,二哥品箫,小师妹翩然一舞,那时何等快活。
“广来门神通六将,今日再去其二。”
这座山谷之所以以冢为名,当然是因为它就是一座坟墓,只不过,这座坟墓一直没有填土罢了。作为填土的那座山,被叶天师以大师兄的法术,用十数年的法力倾注,生生悬在生人冢上空的云中。当他死去,那座山就会失去依托,自高空坠下,为生人冢封顶,为叶天师安葬,也将他周围的人或者物,同时长埋。
他们师兄弟二十年的恩怨,就此尘埃落定……
太平被那样的巨响震得尿了出来。蔡紫冠极目远眺,面上一片萧然。
“你后悔了?”杜铭问。方才他和太平都是被蔡紫冠以土遁法抢出来的,如果他们留下来帮叶天师,也许天师就不用出动这样玉石俱焚的招数。
“不,这一天,他早就算到了。”蔡紫冠说道,“有的人想死,你是拦不住的。因为他的心已经死了。”他伸了个懒腰,又换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死者长已,我们要担心的,还得是活人。”
四、玉人之墓
更新时间2010…5…27 10:51:00 字数:13298
小轩窗,绿柳轻扬,两个黄鹂蹦蹦跳跳吵嘴似的叫。
屋子里的两个人看得微笑。
那女子粉衣红裙,笑靥如花,鲜鲜亮亮地偎靠在男子的胸前。
“卞郎,今日春guang明媚,不如去城外一游,可好?”
那男子穿着宝蓝色的长袍,长身玉立,倜傥不凡,听他这样说,回应道:“娘子有命,小生怎敢不从?”
女子面上一红,在他手上轻轻一掐,道:“羞煞、羞煞!倒说得人家如同河东母狮。”
男子哈哈大笑:“别说母狮,便是貔貅、狻猊,我都已经娶回来了,还舍得有求不应么?”
女子反手抚mo男子脸颊,叹道:“卞郎、卞郎,唯愿你永生永世都对我这样好。”
男子在她手上轻轻一亲,微笑道:“生生世世,我们永远也不分开。”
四玉人之墓一
蔡紫冠推开墓室石门,等了一下,没听见有什么机关发作的声音,这才闪身进来。
他手举长矛一晃,矛头上的火焰明亮,只见弧形拱顶之下,一口石英大棺居中摆放。
蔡紫冠将长矛抱在怀里,双手合十,遥遥拜了一拜,道:“翡翠公子,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当面向你讨教。如今你下葬未久,我却只能来扰你的清静。见谅见谅。”
一席话说完,心里的愧疚已抛诸九霄云外。眼见以大棺为中心,整个墓室的地面都铺了一层薄薄的绿玉,不由吐了吐舌头,道:“你便是翡翠公子吧,也没这么奢侈的。害我土遁之术都无法施展。”一面说,一面快步来到石棺前,转了一圈,找好下手之处。反手将长矛背在身后,伸手一推,棺盖沿合槽滑开,发出“碌碌”闷响。随着棺盖移位,盈盈翠色骤然溢出。蔡紫冠赞道:“好玉!”往棺中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石棺中并肩躺着两人,左首男子一身殓服,自然是翡翠公子,右首的女子却是一身孝服,出现得突兀,躺在翡翠公子身边,面上一片安详,宛如生人。
蔡紫冠道:“古怪!”他来盗墓前自然打听过这里的墓葬情况。那翡翠公子十天前突发旧疾猝死,两天前下葬。墓是单葬墓,这棺材里怎么会出现第二个人了?
可是蔡紫冠并没有多想,他这回来盗翡翠公子的墓实在非同小可,这等细枝末节也就不管了。想着,双手就往翡翠公子身上摸索。
那翡翠公子已死了十多天,但他有法宝镇尸。在他的口中含有一颗绿玉,那棺材里的翠色,便是由它发出。玉性清凉,因此这尸体便能保持不坏。蔡紫冠这时摸来,但觉死人硬邦邦、冷冰冰,便连翡翠公子的殓服,都扎煞着,像冻住了一般。
火光明暗,那女子的眼珠突然在眼皮下一轮。
蔡紫冠要找的东西是本书,从上到下地摸下来,终于在翡翠公子的右手下摸着。正在高兴,忽然只觉喉间一凉,有女子的声音清亮亮地道:“把我丈夫的东西放下来!”
蔡紫冠身体僵住,眼睛向下看时,只见自己喉间不知何时已顶上一把短剑,再看那剑柄,却是落在那棺中着孝的女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