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出来的东西!”
仿佛回答她的话,那形体以一种鞠躬的姿势讥讽似地朝前倾来。有一会儿,它的脸
——这张脸太真实了,无法怀疑——从影子中凸现出来。惨淡的月光透过天窗将它的五
官抹上了艳丽的金色,杰西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尖叫。这不是她的父亲,她在来访者的脸
上看到的是邪恶与疯狂,相比之下,即便爸爸在冰冷的棺材里已躺了十二年,她也会欢
迎她爸爸的。此刻,那双眼窝深深的眼睛闪着可怕的光在看着她,眼眶发红,密布着一
圈皱纹。嘴唇向上扭曲着,嘴巴咧开了,露出变了色的日齿和参差不齐的犬牙,这些牙
似乎差不多和那野狗的尖牙一样长。
黑暗中它的一只白手提起了它脚边的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她一半看见、一半凭直觉
发现过。开始她以为它从小屋里拿了杰罗德的公文包,杰罗德在这里时将小屋用做书房。
可是当它将盒子形状的东西提到光线下时,她看到它比杰罗德的公文包大得多,也旧得
多。看上去它就像那种旅行推销员曾经携带的样品箱。
“求求你了。”她无力地、气喘吁吁地低声说道,“不管你是谁,请别伤害我。如
果你不想放我就不放开我,这没关系,可是请你别伤害我。”
嘴咧得更大了,她在嘴的深处看到了微小的闪光——显然,她的来访者镶有金牙,
或用金子补过牙,就像杰罗德那样。它似乎在无声地发笑,仿佛她的恐怖使它满足。然
后它的长手指就去打开箱子的锁扣。
13
我在做梦,我想。现在确实像在做梦。噢,谢天谢地,是像做梦。
它对着她打开了箱子。箱子里满是骨头和珠宝。她看到了手指骨,戒指、牙齿、手
镯,尺骨以及小挂件。她看到一颗大得足以使一头犀牛窒息的钻石,钻石在一个婴儿胸
腔僵硬却纤弱的曲线里闪烁出不规则四边形反射着乳白色的月光。她看到了这些东西,
希望它们是梦。是的,希望它们是梦。可是要说是梦的话,这是她从来没做过的。这就
是梦境——被手铐缚在床上,一个疯子默默地炫耀它的财宝——这像是做梦。然而,那
感觉……
感觉是真的。无法回避。感觉是现实。
站在墙角的那东西捧着打开的箱子让她查看。它一只手托着箱底,另一只手插进乱
糟糟的一堆骨头和珠宝里搅和着,发出了喀嚓声和窸窣声,听起来像是塞满灰尘的响板。
它一边这样做,一边瞪眼看着她。不知怎的,那张怪脸上发育不良的五官因为傻笑而向
上堆挤着,它无声地呆头呆脑地咧着嘴,得意洋洋地问声笑着,弯垂的肩膀一起一伏。
不!杰西尖叫起来。可是她发不出声来。
突然,她觉得有人——很可能是伯林格姆太太。天哪!她竟然过低估计了那位夫人
的内心毅力——跑向她头脑中主管机器的开关。太太看见了缕缕的烟开始通过关闭的门
缝漫出来,她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于是最后不顾一切作出努力,要在电机过热,轴承停
转之前关掉机器。
面前的那个咧嘴笑的人形把手向箱底抄去,月光下,它将满手的骨头和金子伸向杰
西。
杰西无法忍受了,她脑子里划过一道闪亮,然后光亮便熄灭了。她不像华丽的舞台
剧中女主人公那样姿态高雅地昏厥过去,却是猛然向后一倒,就像被绑在电椅上的谋杀
犯死囚,身上第一次给通了电流。无论如何这样她的恐怖便结束了。这暂时来说是的。
杰西·伯林格姆没发出一声抗议便一头栽进了黑暗。
14
过了一段时间后,杰西挣扎着暂时回到了清醒状态。她只意识到两件事:月亮已经
移到了西富,她吓坏了……开始她不知道怕的是什么。
接着她便想起来了:爸爸曾在这里,也许还在这里。那东西看上去并不像他,确实
不像,但那只是因为爸爸用的是日食那天的面孔。
杰西费劲地坐起来,她用脚使劲推着,床罩都蹬到她的身下了。
然而,她无法用胳膊做很多事了。在她昏迷之际,刺痛的针似已逃逸。现在胳膊毫
无知觉,就像一对椅子腿。她睁大着映着月色的眼睛朝办公桌旁的屋角看去。
风已止息,树影也停止摇曳了,至少暂时如此。暗夜中的那位不速之客已经走了。
也许没走,杰西——也许它只是换了个地方。也许它就躲在床下。这个想法如何?
如果是这样,它可以随时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你的臀部。
起风了——只是一阵轻风,不是狂风——后门发出了微弱的嘭嘭声。这些是仅有的
声响了。
狗已闭口不叫了。正是这一点,而不是任何别的事,使她确信那个陌生客已经走了。
她独享此屋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地板上一大堆黑糊糊的东西上。
还有杰罗德。不能忘了他。
她把头靠回去,闭上了眼睛。
她意识到喉咙稳定而有节奏地跳动着,她不想清醒得足以将那种跳动转变成其真实
含义:干渴。她不知道是否能从漆黑一片的无意识状态进入正常的睡眠,但是她知道那
正是她所想做的事,比任何别的事更想——除非也许有人开车过来救她——她想睡觉。
这里没有人,杰西——你知道这一声、,是不是?
荒谬之极,这是露丝的声音。语言刻薄的露丝,她公开宣布的格言是从南希·辛娜
特拉的一首歌上抄袭来的。“将来有一天这双靴子会踩遍你的全身。”这个露丝,现在
成了月光下一堆抖动着的果冻。
接着说吧,宝贝。露丝说。想怎么戏弄我,就怎么样戏弄我吧——也许,我甚至活
该——可是别蒙骗自己,这里没别的人。你的想象力放了点幻灯片,就这么回事。一切
就是如此。
你错了,露丝。伯林格姆太太平静地回答。确实有人在这里。杰西和我都知道那是
谁。他并不完全像爸爸,可这只是因为他用的是日食那天的面孔。然而,面孔并非重要
的部分。他看上去有多高也不重要——他穿的也许是双带有特殊高跟的靴子。也许人穿
的靴子带有插跟。说不定他是踩在高跷上呢。
高跷!露丝惊叫着。哎哟,我的天哪。我什么样的话都听到了!别管事实,这个人
在里根总统就职之前就死了。小礼服从干洗店拿回来了。汤姆·梅赫特行动那么笨拙,
他本来应该去买份下楼保险。高跷?噢,宝贝,你在愚弄我!
这无关紧要。伯林格姆太太带着一种安详的神态,固执地说。那是他,不管在哪里
我都会闻出那种气味——那种厚重的热血气味。并不是牡蛎或硬币的气味。甚至也不是
血的气味。那味道是……
这个念头打散了,飘流开去。
杰西睡着了。
15
1963年7月20日的那天下午,由于两个原因她最终和爸爸单独留在了落日道。
一个原因是另一个原因的掩护。这掩护便是,她声称她仍然有点害怕古莱特夫人,
即使那起饼干及打手事件已过去至少五年了(也许近六年了)。真正的原因很简单,并
不复杂。在这样的一生只经历一次的日全食事件中,她想和爸爸在一起。
她妈妈这样怀疑过。她丈夫四处支使她,好像她是颗棋子。她十岁的女儿也让她心
烦。到那时,那件事实际上已成既成事实。杰西先去找了爸爸。她离十一岁生日还有四
个月,可那并不意味着她是傻瓜。
莎莉·梅赫特的怀疑是真的:杰西有意精心策划了一场战役,旨在允许她和爸爸一
起度过日食那一天。
很久以后,杰西想,这就是使她闭口不谈那天发生的事的另一个原因。也许有些人
——比如说她妈妈——会说她无权抱怨,事实上她咎由自取。
日食的前一天,杰西发现爸爸坐在他屋子外面的平台上,他在读着一本平装书《勇
者小传》,而他的妻子、儿子和大女儿在下面的湖里欢笑着游泳。
她在他身旁坐下,他朝她笑了笑,杰西也回以微笑。为了这次面谈,她用口红涂亮
了嘴唇——薄荷露牌口红,事实上是梅迪送她的生日礼物。杰西第一次试涂时并不喜欢
——她认为这是婴儿色——可是爸爸说过相当漂亮,这句话就把它变成了她有限的化妆
品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了。像这样的东西,应善加珍藏,只有在特殊场合才能使用。
她说话时,他洗耳恭听,可是他并不特意努力去掩饰他感到好笑的怀疑眼神:你真
的是想告诉我,你仍然害怕阿德瑞娜·古莱特?她重复完她常常讲述的故事:她伸手去
拿盘子里的最后一块饼干,吉莱特太太如何打了她的手。这时他问道:那件事一定是早
在……我不知道,可那时我在为敦宁格工作,所以,一定是1959年以前的事了。这么多
年以后你仍然害怕?‘这绝对是弗洛伊德分析的那种心理。亲爱的!
嗯……你知道……只是有一点儿害怕。她大睁着眼睛,极力传递的意思是,她说一
点儿,含义是非常害怕。事实上。她不知道她是否仍然害怕那老喘气鬼,但她确实知道,
她将吉莱特夫人看做是蓝头发的老妖怪。
这也许是她能看到的惟一一次日全食。
她无意在吉莱特的陪伴下度过那一天,如果她能想点办法,能和爸爸在一起观看的
话。她对爸爸的崇敬无法用言语表述。
她估量着他的怀疑程度,宽慰地得出结论,那种怀疑是友好的,也许,甚至是带有
阴谋的,她笑着补充道:可是我还想和你待在一起。
他将她的手举到他的嘴边,像个法国绅士似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那天他没有刮胡子
——他在营地时常常不刮胡子——他扎人的胡子磨擦着她的手,她起了一阵快活的寒颤,
胳膊直至背上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me tu es douce(因为你甜美),他说,Ma jolie mademoisella.Je t’aime
(可爱的小姐,我爱你)。
她咯咯地笑起来。她不懂他说的蹩脚法语,但突然确信一切都将如她所愿地进行。
那会很好玩的。她快乐地说。就咱们俩。我可以做顿早晚饭,我们可以就在这里吃,
在平台上。
他咧嘴笑了。Eclipse Burgers a deux(两人吃的日食汉堡)?
她笑了。她高兴地又是点头又是拍手。
接着他说了件事,即便在当时,她也认为有点奇怪。因为他不是那种很讲究衣着样
式的男人:你可以穿上你那件新的漂亮的太阳裙。
当然。如果你希望的话。她说道,尽管她脑中想过请妈妈试一试,或者交换这件裙
子。它的确相当漂亮——如果你不介意那鲜艳刺目的红黄相间的条纹的话——可是,它
也太小太紧身了。妈妈是从西尔斯大厦订购的,主要凭猜测大致判断尺寸。这个尺寸比
杰西头年的尺寸大一码。情况是她长得稍快了点,在许多方面都是如此。可是,只要爸
爸喜欢……只要在日食这件事上他站到她这一边,帮她活动……
他的确站到了她这一边,而且像大力神似地活动。那天晚上,晚餐后(还喝了两三
杯芳醇的红葡萄酒),他对妻子提议,第二天去华盛顿山顶“观看日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