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它曾站在那儿。屋角现在洒满早晨的阳光,耀眼明亮。可是今夜又将是一片黑暗,
鬼影幢幢。她的皮肤开始凸起一层鸡皮疙瘩,逃脱不了的事实又回来了:也许她将死在
这儿。
最终会有人发现你,杰西。可是,那要过很长时间。人们第一个推测将是你俩在度
假,纵情于狂热的浪漫享乐。为什么不呢?难道你和杰罗德外表给人的印象不正在耽于
婚姻第二个十年的欢乐吗?终归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只要你被铐在了床上,杰罗德就能
有把握地勃起。这有点让你诧异,是不是日食那天有人对他玩了卢、小把戏,对不对?
“别再说了。”她嘟哝道,“你们,全都给我住嘴。”
可是,人们迟早会紧张起来,开始搜寻你们。也许杰罗德的同事已经开始起来搜寻,
你认为呢?我的意思是,在波特兰有一些你称做朋友的妇女。可是你从来没让她们真正
进入你的生活,是不是?她们实际上只是你的熟人,是与之在一起喝茶、交换通讯录的
女士们。假如你消失了一星期或者十来天,她们中没有谁会很担心。可是杰罗德有一些
约会,当他星期五中午还不露面时,我想,他的一些伙计们就会开始打电话询问了。是
的,也许他从柜子里拿出备用毯子给你盖上时会把脸掉转开去,杰西。他不愿看到你的
样子——手指从手铐里伸出来,僵硬得像铅笔,苍白得如蜡烛。他不愿看到你变僵的嘴
巴以及你的唇上早已干得起皮的吻,他最不愿看到的是你眼中的恐怖表情。所以当他为
你遮盖时,会将自己的眼睛转向一边的。
杰西缓缓地将头从一边摆到另一边,做出无奈的否决姿态。
比尔会打电话叫警察,他们会带着法医组和镇验尸官来这里。他们将围着床站着,
一边抽着烟(杜·罗里无疑会穿着那件讨厌的白色的战壕雨衣。当然,他会和他的摄制
组成员一起站在外面)。当验尸官拉开毯子时,他们会皱眉蹙眼。是的——我想,即便
他们中最坚强的人也会稍稍皱眉的。一些人也许竞会离开屋子。以后伙伴们因此会嘲笑
他们的。没走的人会点着头,相互说着床上的人死得好惨。“你只要看看她就知道了。”
他们会这样说。可是他们连一半的情况都不知道。他们不会知道,你瞪着眼睛嘴巴在尖
叫中僵住了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在最后看到了什么东西,你看到来自黑暗的东西。杰
西,你的爸爸也许是你的第一个情人,但是你的最后一个将是那个长长的苍白面孔、带
着人皮箱子的陌生人。
“啊,求求你了,你就不能离开吗?”杰西呻吟着,“请不要再来声音了,不要再
有声音了。”
可是,这个声音不愿停下,甚至不愿承认她。它只是不停地说啊说,从她中枢深处
的某个地方直接对她的头脑耳语。听着这个声音就像用一块沾了泥巴的丝绸在脸上轻轻
地来回搓动。
他们会把你运到奥古斯塔市,州医疗检查官会打开你的腹腔,这样他可以检查你的
内脏,处理无人照管或可疑的死亡事件时,这是条规则。你的死将属于上述两种情况。
他会瞧一眼你最后一顿所吃的东西——萨拉米香肠和奶酪三明治,然后费点心机在显微
镜下观察一番。最后他会将之称做不幸死亡事件。“这位女士和先生正在做一场无害的
普通游戏,”他将说,“只是这位先生在关键时刻心脏病不得体地发作了,留下这位女
士……呢,最好不要再调查了。除非有什么特别需要,最好不要再为这件事费心思了。
只要说这位女士死得很惨就够了——你只要一眼就能看出。”杰西,事情就会那样处理
掉。也许有人会注意到你的婚戒没了,但是他们不会寻找很长时间,如果他们要找的话。
验尸官也不会注意到你的一根骨头——一根不重要的骨头,比方说,右脚第三根趾骨—
—没有了。可是我们都知道,是不是,杰西?事实上,我们已经知道了。我们将会知道
是它拿走了。那个宇宙陌生人,太空牛仔。我们将知道——
杰西将头猛地撞在床头板上,撞得非常狠。足以在她眼前的视野里爆出一群大白鱼
来。头撞疼了——非常疼,但是,她脑子里的声音像停电时的收音机一样戛然而止。这
便使撞头行动有了价值。
“听着,”她说,“如果你再开口的话,我就还那样做。我也不是闹着玩的。我厌
倦了听——”
现在正是她自己的声音——无意识地大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说话的声音,像停电时
的收音机一样戛然而止。当眼前的大白鱼开始隐退,她看到早晨的阳光照在某个东西上
闪闪发亮。那个东西离杰罗德伸展开的手大约十八英寸。那是个小小的白色物体,一截
细细的金丝弯曲着从中心穿过,使它看上去像个阴阳符号。杰西开始以为是她的指环,
可是又太小了,不可能是指环。那不是指环,而是珍珠耳环。这是当她的来访者搅动箱
子的内容、炫耀给她看时落在地上的。
“不,”她低声说,“不,这不可能。”
可是它就在那儿。在夏天的阳光里闪着亮光,和那个死人一样真实。那个死人仿佛
在指着它:一个珍珠耳环与一截连着的精致而闪光的金丝。
是我的一个耳环,它从我的珠宝盆里拿出来的。从夏天来后它一直在那儿,我现在
才注意到!
只是她只有一副珍珠耳环,它们没有用金丝穿起来,话说回来,它们被放在波特兰,
不在这里。
只是劳动节后地板店的工人们就来为地板上蜡了,如果那时的地板上有耳环,他们
中的一个会把它拾起来,然后不是放在梳妆台上,就是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只是还有别的什么!
不,没有,没有,你难道料想还有别的?
它就在这个孤耳环那边的位置。
即便有什么东西,我也不愿看。
可是她不能不看。她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越过耳环,落到了通往前厅的屋门内的地板
上。那儿有一小块干血迹,这血迹属于杰罗德。血迹没什么,是它旁边的脚印使她心乱。
如果那儿有个痕迹的话,以前就有了!
虽然杰西希望自己能相信那一点,但那个痕迹以前并没有。昨天地板上一块痕迹也
没有,更不要说脚印了。那个痕迹也不是她或杰罗德留下的。那是一个鞋子形状的干泥
巴圈,它也许来自杂草丛生的小径,小径沿着湖岸蜿蜒一英里左右,然后折向林中,再
向南朝莫顿延伸。
毕竟,昨天夜里似乎有人和她一起待在卧室里。
随着这个想法无情地钻进杰西过度紧张的脑中,她又开始尖叫起来。屋外,后门廊
上的那条野狗从爪子上抬起了它的吻部,停了一会儿。它支起了它灵敏的耳朵,然后又
兴味索然地低下头。这声音毕竟好像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发出的,只是那个悍妇主人的
声音。而且,现在她身上有夜里进来的那个黑色东西的气息,那是野狗非常熟悉的东西,
那是死亡的气息。
这位前王子闭上了眼睛,重返睡乡。
25
她终于又能控制住自己了。真够荒唐,她是通过背诵诺拉·卡利根的小祷文做到这
一点的。
“一是脚。”她说道。她干巴巴的声音在空屋里叽哩哇啦地回荡着,“十个小脚趾,
可爱的小猪秽,全都列一排。二是腿,漂亮又修长。三是性,那儿一切都不对头。”
她不断地往下数,能记得的对句就背诵,不记得的就跳过去。
她的眼睛一直紧闭着,她把整段话过了五六遍,她意识到她的心跳已经平缓下来了。
最要命的恐惧又一次渐渐消失了。可是她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诺拉碟蝶不休的小对句中,
她至少对其中一句作了重大的改变。
重复第六通后,她睁开了眼睛,像刚从宁静的午间轻眠中醒来的女人那样打量着屋
子。
然而,她避开化妆台的屋角,她不想再看那只耳环,当然也不想看那脚印。
杰西,请听,请听我说。
她闭上眼睛,发现她竟然能看见她后来叫做伯林格姆太太的她身上的那一部分。太
太仍然戴着枷,现在她抬起了头——她的颈背被残酷地压着那木头枷锁,这个动作不会
很舒服。她的头发瞬间从脸上拂开了,杰西惊奇地看到这不是太太,而是个小女孩。
哎哟,可她仍然是我。杰西想着,差点笑了出来。如果说这还不能算是连环漫画册
式心理的例子,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算是了。
她刚才还一直想着诺拉,诺拉最喜欢唠叨的话题之一便是人们怎样关心“内心的孩
子”。诺拉声称,不快乐的最常见原因就是不能喂养照料那个内心的孩子。
杰西对这一切严肃地点了点头,同时保持自己的信念,即这个想法从很大程度来看
是自由博爱新时期的感伤的吃语。
尽管她认为诺拉抓住了太多的产生于60年代末、70年代初表示爱情与和平的彩色念
珠,她毕竟喜欢过她。现在,她清楚地看到了诺拉说的“内心的孩子”了,这似乎十分
正常。杰西想,这个概念似乎甚至有些具有象征意义的正确性。在这种情景下,木枷是
个非常恰当的形象,是不是?戴枷之人是未来的太太,未来的露丝,未来的杰西。她是
爸爸称做宝贝的小姑娘。
“那么,说话吧。”杰西说,她的眼睛仍然闭着。紧张、饥饿、干渴交织在一起,
使得眼前戴枷女孩的形象十分真实。现在她能看到女孩头上贴着一张仿犊皮纸条,上面
写着“性诱惑”。当然,字是用薄荷露牌口红写的。
她的想象没有到此为止。宝贝的旁边是另一副木枷,另一个女孩戴着它。这个女孩
也许十七岁了,体态丰满,皮肤上丘疹斑斑。在这两个犯人身后出现了一块乡镇公用牧
地。过了一会儿,杰西看到几头牛在牧地上吃草,有人在摇铃——听起来像在另一座山
的那边——铃声单调却有规律,仿佛摇铃人打算一整天就这么摇下去……或者至少摇到
牛回家后。
你神志不清了,杰西。她迷迷糊糊地想到。她想这是事实,却无关紧要。要不了多
久,她也许会把这算做她的万幸之一。她推开这个念头,将注意力转回到戴枷的女孩身
上。这时,她发现她的恼怒已被柔情和愤怒代替了。这一个杰西·梅赫特比日食那天受
到骚扰的那一个年龄大些,但是大不了太多,也许十二岁吧,充其量不过十四岁。以她
这个年龄,没有理由为犯下的任何罪行戴着枷锁站在牧地上。可是性诱惑呢?看在老天
的份上,性诱惑?那是个什么样的玩笑啊!人们怎么能这么残酷呢?这样存心不讲情理
呢?
你想告诉我什么呢?宝贝?
只想说它是真实的。戴枷的女孩说。她的面色因痛苦而惨白,可是她的眼神严肃、
关切,透着清醒。它是真实的,你知道这一点。今夜它将回来。我想,这一次不光是看
你,它还会做点别的。你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脱出手铐,杰西。在它回来之前你必须离
开这座屋子。
她又一次想哭,可是她没有眼泪了。除了那种干干的、砂子似的刺疼之外,什么也
没有了。
我做不到!她叫着。我已经试过了一切办法!我